其实封少奶奶并没有多多信佛,起码她还不如自己虔诚。她之所以到迷觉捻豆煮佛粥是为了在腊八节躲开封家人,自己早就知道的,还是在自己的梦里时她就常常于节日时到寺庙里,反正这个借口封家人不能反对。煮了佛粥,再于庙里进两日香,也正是顺水推舟的事了,因此封少奶奶过了腊八还没有走。
付少奶奶如今在付家的情形比封少奶奶还要尴尬,与之同行也就不奇怪了。
既然相识,大家便坐在一处用斋饭。
封少奶奶就给她们每人分了一个豆腐皮的包子,“这包子做得少,你们来得晚没有领到,正是迷觉寺最出名的,赶紧趁热尝尝。”又将种种斋饭向她们一一介绍,“这些菜都是庙里自己种的,每日里听着寺里的佛间,浇的是山上的泉水,秋天时僧人们念着佛号收到窖里,特别洁净,味道也不同一般。”
宁婉一样样吃着,不住地赞好,却也笑封太太的话,“听你说的,好像这菜也能听懂佛号似的。”
“众生平等,你怎么就知道这菜听不懂佛号?”
宁婉就被问住了,只得笑道:“看来我真是个大俗人,只会吃好吃的,却不懂深奥的道理。”
封少奶奶本占了上锋,却反笑道:“俗有俗的好处,这些道理也不过是我们这样的闲人牵强附会出来的。论起来我还羡慕你的俗呢,而且就是想俗也俗不了。”
宁婉便听出了些意思,却不肯说透,只混道:“你这么多俗字,更将我搅得更俗了,竟然完全不解呢。”
封少奶奶却是知道卢夫人的聪明,因此抿嘴一笑,“大智若愚也就是你这样的吧!”
付少奶奶就跟着笑了,“我不管你们若鱼还是不若鱼,我可要先尝尝这素鱼了。”她跟封少奶奶相处久了,说起话来也变雅致了。
大家哈哈一笑,都吃了素鱼。封少奶奶就问洛嫣,“你们家的赦书也该送来了吧?”
洛嫣就点头含笑道:“正是昨儿送来的,接了赦书我就进城给少奶奶报信儿,门上说少奶奶不见客,我只当家里忙着,却不知原来少奶奶在寺里。”
封少奶奶就说:“我只嫌县城里事情太杂,便悄悄跑出来,因此让门上那样回话。好在我们毕竟有缘分,还能在这里见最后一面。”
洛嫣先前一直撑着,举止完全和大家闺秀的分寸,就是说起赦书也不似当时在卢家那般失态,但现在不免红了眼圈,“少奶奶怎么这样说?”
“我不过说了实话而已,”封少奶奶淡然一笑道:“你又何苦如此呢?不记得王子安的那句‘无为在歧路,儿女共沾巾。’诗了!”
此句之上正是“海内存知己,天涯若比邻。”
洛嫣明白封少奶奶之意,只是她毕竟还小,因此道理虽懂,但终不能释怀,又知在这里哭出来不妥,便垂下头去,宁婉只见两串眼泪像断了钱的珠子般地落了下来将她的裙子打湿一片,就叹道:“今日进香的人多,我们竟没能到后山看看,眼下不如过去转转。”
封少奶奶第一个赞同,“到了迷觉寺,怎么能不去后山?我陪你们逛逛。”
大家起身去了后山,亦是满山积雪,只是这里与虎踞山不同,到处是高大的松木,白雪中那松针的苍绿几近于黑,托着一团团的雪,傲然挺立。
一阵山风吹过,卷起细碎的积雪,向大家扑面而来。
封少奶奶便指着远处的山道:“你们看那里,就是一幅青松寒山图!”
远看松树,更觉得它的挺拔出尘,坚定不移。宁婉便知封少奶奶与洛嫣有师徒之谊,看出洛嫣心胸不够宽广,便以松之意示之,就笑道:“我近来读了一首诗‘太华生长松,亭亭凌霜雪,天与百尺高,岂为微飙折。’觉得十分合此情此景。”
封少奶奶就笑道:“卢夫人的心胸我向来佩服的,”便接着吟,“愿君学长松,慎勿作桃李,受屈不改心,然后知君子。”
洛嫣早擦了泪,再三点头道:“我都知道了。”
大家正说着,就见洛冰和铁石自前面转了过来。封少奶奶就说:“找你们的人来了,我亦要走了。”拉了洛嫣的手惜别道:“我没什么可说的了,亦没有什么可送的了,我哥哥那里已经写了信,如果你们兄妹有什么事可以过去找他,定然会尽力的。”说罢便拉了付少奶奶要走。
宁婉上前拦住,“你们若是要回虎台县,倒可以与我们一同走,大家路上正好有个照应。”
付少奶奶就笑道:“我们还不急着走,年前还有一个佛会,看过了再回呢。”
其实宁婉是想封少奶奶见上洛冰一面的。她之所以早知道洛冰,最初并非是铁石所言,而是封少奶奶告诉她的。那时她们是很知心的朋友,相互间什么都不会瞒着对方,她向自己讲了洛家以及洛冰的许多事,还深深惋惜洛冰就在辽东,可她竟没有见过,也没有为当年名满天下的洛榜眼帮上一点忙,而只在洛榜眼回了京城后才知道他原来流放在辽东,并且曾在虎台县里住过。
因此宁婉总是很可惜他们不能相见,甚至在提到洛冰的亲事时第一个就想到了封少奶奶,如果封少奶奶能离开封家嫁给洛冰该有多好?
但这是不可能的。
眼下是他们见面的最后机会,就像刚刚封少奶奶说的,今日是她与洛嫣的最后一面了。从此一别,相隔千里,再难相见!
于是宁婉拉着封少奶奶向一旁走了几步,“洛嫣的哥哥洛榜眼一直想当面感谢封少奶奶,不知封少奶奶能不能借一步打个招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