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老头脸上的潮红未褪,紧接着又是一红,裴征此话明显不信他和宋氏,沉思道,“当初你请人吃的是家里的饭,三十文吧。”
裴征冷冷一笑,夹了一筷子菜放到小洛碗里,不冷不热道,“那我还是要之前的茅草,大哥能换我的,我也能换回来,不花时间。”修屋子得花不少钱,去年,他日夜忙活,还向大生哥借了七十文才够用,裴老头给的,零头都不够。
事关自身利益,韩梅心里快速算计着,这屋子已经有一年多了,估摸着得要一百多文,裴征把茅草换回去,她们想要翻新屋顶,最早也得秋收过后了,夏季雨水多,这段日子可怎么过?
“爹,小洛年纪小,漏雨的屋子潮湿,对他身子不好,冲着这个,是该再添点,我拿出十文钱,您再添个四十文,如何?”韩梅娘家比裴家有钱多了,她手里有银子不算什么,宋氏眉毛一竖,朝韩梅怒吼道,“我和你爹还在呢,家里什么时候轮到你做主了?”
换做平时,宋氏一定不敢吼韩梅,也是她被沈聪裴征逼得没法子了,再不说点什么,她怕会气晕过去。
裴老头没理会宋氏,韩梅是裴家长媳,她的面子,裴老头还是要给的,“行,就按你说的吧,老三,家里的情况你也看到了,再多,真没法子了,你大哥二哥去镇上干活了,就是为着家里好过些。”
裴征握着筷子的手一顿,半眯着眼,神色不明,“大哥他们都是有出息的,爹福气还长着呢。”
收回视线,沈聪没忘记一个不剩的细面馍,“说完这些,再说说我妹子的事情吧,细面哪儿来的?”既然是分家,沈聪可不会再给宋氏面子了,手一转,呈拿棍子的姿势握着筷子,宋氏猛地一个哆嗦,身子发软。
刘花儿自认为不欠沈芸诺,一股脑的将宋氏霸占沈芸诺银子,强行拿了屋里的细面,鸡蛋以及肉,当然,韩梅逼着沈芸诺撞在黄果兰树上,被分出去的事儿也没落下。
裴老头气得剧烈咳嗽,眼看暴风雨欲来,不知为何,他猛地抬高嗓门道,“银钱,欠老三媳妇的都算成钱。”
明明说的是原主的事儿,沈芸诺却泪流不止,裴老头慌了,“老三媳妇额头上的伤好了,都是一家人,别太斤斤计较了……”最后一个字没落下,沈聪扔了手里的筷子,移到韩梅身侧,一耳光落下,打得韩梅双耳嗡嗡作响。
“既然是一家人,刚才一耳光想必裴家嫂子不会介意的。”说完,拍拍手,像嫌弃什么似的在衣袖上擦了擦,重新坐到位子上,狮子大开口,“四百文,我妹子手里多少钱我是有数的,叔既然说折成钱,那就四百文,一文不能少。”
宋氏啊的声叫了出来,声音尖锐,可对上沈聪冰冷的眸子,又低了下来,甚至,不敢安慰捂着脸低声哭泣的韩梅。
家里银钱都宋氏管着,多少,裴老头心里有数,不得不说,沈聪眼光毒,四百文,家里拿得出来,可给了四百文,再给裴征七十文,家里就捉襟见肘了,若遇着伤风病痛,整个家就又回到前几年一贫如洗的时候了。
“现在给,天色不早了,我还赶着回家,赶紧给钱。”沈聪一脸不耐,抓着桌上的筷子,有一下没一下的敲打着桌面,裴老头求助地望着里正与裴元户,两人皆别过脸,冤有头债有主,裴家当日做得狠,就该想到会有今日。
裴老头颓败的弯下腰,朝宋氏扬手,“拿银子去。”
有韩梅挨打的事情在前,宋氏哪敢犹豫,蹭的起身进了屋,银子是她的命根子,可根子排在命之后,她得先保住命才会有命根子,四百个铜板,数了两刻钟才出来,十个一串,整整四十串,沈聪数都不数,随意解开一串,两个一堆,搁到几个孩子跟前,“叔难得来一次,拿着买糖吃啊。”
宋氏嘴角抽得厉害,沈聪置若罔闻,刘壮得了两个铜板,礼貌地说了声谢谢,小木因着他打了还没,咬着唇,声音低得沈聪都模糊不清,不过该是谢谢二字。
沈聪又拿了两串给小洛,“舅舅给的,留着买衣衫。”
他怀里还有三十七串,胸前鼓鼓的一团,他拍了拍,心满意足道,“事情解决了,我也回了。”看向桌上吃得差不多的饭菜,咧嘴笑道,“婶子做的饭菜好吃,下次我还来。”
说完,瞥了沈芸诺一眼,转身大步离去,外边下着雨,杏山村又离得远,沈芸诺担心路上不安全,“哥,住一晚,明日再走吧。”
沈聪步伐一顿,转过头,脸上带着明媚的笑,挥挥手,“不怕,走惯了,我去屋后抱一捆柴点火把回去就成,过两日我再来看你。”说着,挺了挺胸口,想起什么似的,朝裴老头道,“叔,我抱捆柴,顺便借我件蓑衣,能遮雨的,下次看我妹子给您带过来。”
分了家,他以后可是光明正大来看沈芸诺,和裴家这边没多大干系了。
宋氏只感觉气血翻涌,浑身抽筋,颤抖的手指着沈聪,眼前一黑,身子直直地软了下去。
不过,她的晕倒并未阻止沈聪从裴家带走蓑衣和柴的事儿,裴老头强撑着身子送里正和裴元户出了门,折身回来,精力不济地晕了过去,堂屋里顿时闹翻了天,韩梅也顾不得脸还疼着,穿上蓑衣叮嘱刘花儿和周菊,“你们守着爹娘,我去上水村叫我堂伯来看看。”
脸上还火辣辣的疼,她不敢提回娘家告状的事儿,韩家是正经人家,和沈聪不同,一旦被沈聪盯上,家里就永无安宁之日了,咬咬牙,打着火把匆匆忙走了。
天色黑了,上水村离得不算近,韩仁义不愿意来,问清楚了晕倒起因,开了两副药方给韩梅。
来来回回忙活一阵,伺候裴老头和宋氏吃了药,已经是后半夜了,这一晚上,于裴家来说,好似一年之长。
☆、第020章 建新院子
清晨,天边渐渐露出鱼肚白,远山笼罩在层层白雾中,院子里万籁俱寂,沈芸诺轻手轻脚地推开门,背起背篓,悄悄出了院门,今日答应去镇上,自是不能食言,里正答应下次赶集便将分家的户籍办了,至于院子里的事儿,裴征在,她说不上话,主要还是沈聪回来了,裴老头和宋氏该是不敢得罪她的,背后有靠山,沈芸诺不得不承认,她身心都放松不少。
山里一圈,沈芸诺不仅寻到许多野菜,还有成串紫得发黑的葡萄,她在葡萄边做上记号,转身摘旁边的野菜,倏然,背后传来脚步声,吓得她胸口发紧,村子里的人对山上讳莫如深,野兽该是有的,这两日下雨,野兽的脚印被雨水冲刷掉了,否则,她还能避着点,后背升起一股冷汗,她惊恐万分的转过身,看清来人,身子一软,后背一片湿濡,随即皱眉道,“怎么不多睡会儿,山里凉,小洛身子受不住。”
裴征一身粗布麻衣,小洛趴在他肩头,穿的是刚买的衣衫,沈芸诺眉拧得更紧了,孩子皮肤嫩,买的衣衫得洗了再穿,瞅了裴征一眼,继续摘野菜。
“不碍事,我身子暖和,他靠着我,不会冷的。”昨晚两人一夜无话,早早的,沈芸诺就醒了,出门前不忘打开柜子将馒头搁在桌上,家里什么情形他心里有数,买馒头的银钱只怕是沈芸诺偷偷攒的,在宋氏眼皮子底下能攒下银钱,他不敢想沈芸诺经历过什么,听着她推门而出,他立即起身,将昏昏欲睡的小洛摇醒,随意给他穿件外套,出门寻着沈芸诺踪迹而来。
小洛半梦半醒间说了些事,他才知晓,这一年多,沈芸诺过得是什么日子,他心里蔓延起无边悔意与痛意,他不该离开她的,害她独自一人撑起一片天,连个商量的人都没有。
遐思间,人已经到了沈芸诺跟前,轻轻将小洛搁在地上,柔声道,“小洛站着,爹爹帮娘摘野菜。”山里时有野兽出没,平日大多人到山脚就不愿往里了,若非形势所逼,她该也是不会来的吧。
念及此,他弯腰扶起沈芸诺,声音沙哑,“你站着,我来,很快就好了。”野菜集中在这一片,他干惯农活,这点于他不算什么。
沈芸诺身子一顿,盯着他伟岸的后背,想说什么,张了张嘴,喉咙酸楚得难受,终究,默默得退到了小洛身侧,他心里是有她的吧,原主在村子里过的什么日子她听不少人说过,在甚少人能温饱的兴水村,原主十指不沾阳春水,可见,他多宠她,然而,她不是原主,他给的,她受不起。
这一刻,她竟然难过得想哭,背对着她的裴征像是感受到什么,奕奕然转过身来,深邃的眼底闪过一瞬的伤痛,“以后万事有我,我再也不走了。”那帮人受了惩罚,清水镇安宁了。
裴征速度快,又问沈芸诺还需要摘那些,这些野菜他在矿山吃过,却还是先问沈芸诺,依着他的意思又摘了几样,半个时辰,背篓装得满满的,沈芸诺面露喜色,连着小洛也欢呼起来,“娘,今天我们还可以吃面吗?”
一早上起来,他还没吃过东西,格外想吃面。
沈芸诺莞尔,“可以,小洛想吃什么都行。”
三人沿着小径,经过村子,她想起什么,朝裴征道,“桌上的馒头可吃了?没吃的话,你回去拿出来,让小洛先吃点。”
裴征一怔,从怀里掏出被压扁的馒头,上边还残着微微暖意,“出门前我顺手捎上了。”关于裴家的事儿,他一个字也问不出口,心里默默记着,加倍对她好,弥补他不在的日子她受的委屈。
小洛记着镇上的面条,咬了半个,纠结着小脸不肯多吃,沈芸诺不逼他,剩下的她和裴征一起吃了。
阳光刺破天际,在东山露出个脑袋,洒下一片金黄,光男子背着背篓,抱着孩子,不时侧目,目光缱绻地望向身侧的妇人,落入山丛间,很快,只余一片温暖。
裴征回来了,村里炸开了锅,早上开始,裴家的院门快被人踩破了,原因无他,村子里除了裴征,其他服徭役的汉子皆不见踪影,泥地的院子,因着来来往往的脚步,尽是深浅不一的脚印,泥泞不堪。
韩梅红着半边脸和那些妇人寒暄,一上午下来,解释得口干舌燥,好在,挂心家人,裴家分家的事儿倒是没引起轩然大波,不过宋氏醒来发了一通脾气,脸色病弱不少,裴老头也神情恹恹,和宋氏商量,“天晴了,咱得赶着搓玉米粒子,别潮的发霉了。”
宋氏冷静下来,问起西屋的三人,韩梅中规中矩道,“门上落了锁,该是出门去了。”
沈聪回来了,谁都不敢和沈芸诺硬碰硬,又说起村子里的人上门打听一事,她心里有个猜测,却是不敢说出来,村子里服徭役的只有沈聪和裴征回来了,往年从不曾有过的情形,沈聪做事偷奸耍滑,不着边际,如果是偷跑回来的,不是没有可能,当然,她也就心里想想,偷跑回来被抓住了可是要遭牢狱之灾的,沈聪胆儿再大也不敢吧。
搓玉米粒子,宋氏说起抓药的事情,盯着韩梅,“家里的事情你都与韩大夫说了?”昨晚的事儿说出来是裴家人没脸,韩梅说给韩大夫,整个上水村不都知晓了裴家的糗事了?
韩梅否认,“没,我说家里玉米被雨淋湿了,您和爹一口气没缓过来才晕过去了,我堂伯不是说三道四的性子,不会乱说的。”韩梅不是傻子,说出来,她脸上的红印子瞒不了人,她不想丢脸,让家里人担心,她五弟服徭役去了,也不知道回来了没,想着这个,冲宋氏道,“昨晚我走得匆忙,没带银钱,抓药还是赊账的,趁着院子没干,不若我还替药钱给我堂伯拿去?”
说起钱,想着被沈聪讹的四百文,宋氏胸口急剧起伏,带着呼吸都重了,怒道,“先赊着,还能少了他不成,家里这副样子,哪还有钱?”
想想也是,韩梅不再吭声了,周菊去河边洗衣衫,刘花儿也没闲着,裴娟坐在屋里,慢悠悠磕着瓜子,给宋氏上眼药,“娘就是平日太纵着三弟了,您是他亲娘,虽说分家了,每年可是要给孝敬银子的,再者,小妹的嫁妆,三弟总该出一份吧,要我说,那七十文银钱,爹就不该给。”
韩梅笑笑,裴老头和刘文山在角落里专心搓玉米,像没听着裴娟的话,心里如何想就不清楚了。
裴娟可说到宋氏心坎上去了,赞同道,“理应如此,那可是我和你爹的棺材本,他要敢收,我就去里正家里闹,看他一家子还有脸在村子住不。”宋氏嗓门大,不知是心虚还是其他,说完,还重重点了点头,像需要人附和似的。
“娘就该如此,三弟妹三哥再厉害,也不能管您训斥自己儿子。”裴娟站着说话不腰疼,偏生每句话说到宋氏心眼里,因而,见裴征沈芸诺刚踏进院子,她就闹了起来,一屁股坐在地上,哭天抢地,沈芸诺不言,牵着小洛回了屋子,裴征搁下背篓转身出去了,没人理她,宋氏自讨了没趣,最后还是裴老头骂了两句,她才站起来,碎骂两句,做其他的事情去了。
连着几日,沈芸诺早上都往镇上去,卖了不少银子,分了家,万万没有一起吃饭的道理,两人买了锅碗瓢盆,裴征又请村子里有经验的老手帮忙打灶,裴征在屋子另一侧开一扇门,往屋后延伸,并排做了两间竹木屋,一间灶房,一间茅厕,周遭围起来成小院子,连着忙活□□日才算差不多了,里正送三人的户籍过来,猛地进屋,里正应是没回过神来,一间屋子,被竹子隔成两间,靠着竹墙摆放了一张四方桌,别有一番味道,顺着小门,再看灶房,里正笑了起来,“还是你能干,看着就觉得干净。”
灶房外是只容两人过的木台阶,长形院子,不及正院的一半,竹子绿幽幽的,看着舒服,里正指着灶房另一间屋子问,“这是什么?”
裴征被笑得不好意思,“茅厕。”
里正点头,紧接着蹙起了眉头,“竹木屋好虽好,可正是雨水多的时候,受了潮,只怕管不了多久。”院子的围墙也是竹子,真有盗贼来,怕拦不住,看着对面两扇竹木屋门,疑惑道“怎地还在这院子开了门?不是遭贼吗?”望着两扇大门,“之前的不用了?”若从这院子进出,便真的和裴家生疏了,虽说裴老头和宋氏为人不地道,终究是一家人。
“不是,平时走那边,抱柴火又或挑粮食走这边而已。”沈芸诺说抱着柴火从家里走容易落灰,这才在小院开了两扇竹木门,他怀里有银子,不过眼下不是用的时候,沈芸诺说什么他都乐意听,而且现在这样,挺好。
建院子和屋子是裴征请的人,今日竣工,又得了户籍,裴征回屋和沈芸诺商量请客的事儿,院子虽小,五脏俱全,送里正出门邀请他明日过来吃饭,想着分家后裴征第一次请客,他没有拒绝。
倒是宋氏,对着两扇陈旧的木门,嘀咕了好一阵。
翌日一早,裴征去镇上买肉,遇着好些服徭役归来的汉子,心照不宣地点了点头,讪讪插肩而过,不曾想,村子里又闹起来轩然大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