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娟拿回来的五两银子宋氏自己还没见着哪愿意白白便宜了别人,面上露出不耐烦,众人怕得罪了她,脸上舔着笑回了。
见人出了院子,宋氏双手叉腰,冲院门嘟哝道,“现在知道娟儿手里有钱了恬不知耻的来巴结,前两天怎么编排咱家的,别以为为了耳朵聋了,再说亲也不会找长舌妇的人家。”神神叨叨念了一通,看裴勇站在门口,面色冷峻,伸腿给了刘花儿一脚,“还不赶紧收拾包袱给我滚,咱裴家要不起你这吃里扒外的。”
余光扫过裴征,踟蹰地站了好一会儿也没听着裴征请她去屋里坐坐,面上不快,追上刘花儿,手戳着她脑袋骂,嚷着要她回家。
裴娟和裴秀坐在堂屋,将院子里的情形看在眼里,裴娟喜欢吃瓜子,今早出门去村口的铺子买了一包,谁给不给,就她自己吃,下午客人不断她夜没找着机会,眼下空了,又拿了出来,脚边尽是瓜子壳,白了刘花儿一眼,“二弟妹,来屋里做什么,没听着娘的话,你既然向着娘家的兄弟,收拾了包袱回去吧。”
刘花儿紧了紧手里的小栓,脸上笑意勉强,“大姐说的什么话,嫁进裴家我就和小栓他爹好好过日子,上回的事情也是小栓他爹担心你被姐夫欺负,寻不着人了才让我回去找两个兄弟的。”她两个嫂子不是省油的灯,回到刘家,可没有裴娟在裴家过得好,放下小栓,本想问裴娟给点瓜子,想想作罢,“小栓,和大姑坐着,娘去灶房帮四婶做饭。”
轮着周菊做饭,以免宋氏没完没了,找点活干才是躲避的法子,走到门口了,又不甘心地提醒裴娟,“大姐,大哥大嫂都去三弟家吃饭了,肉香飘得老远……”
裴娟垂着眼皮,不上刘花儿的当,“他吃好吃的关我什么事,二弟妹赶紧收拾东西走人吧。”家里没有分家,刘花儿和裴万性子懒,裴勇不计较就是了,换做她,早闹着分家了。
刘花儿拐去灶房,看小栓伸手拿她碗里的瓜子,裴娟怒了,一巴掌打掉他的手,“我的东西你也敢吃,找你娘去。”又骂刘花儿,“孩子都教不好,别留在裴家害了我侄子。”
刘花儿去了灶房哪还应话,反正被裴娟说两句不会掉块肉,围着周菊假装忙前忙后,“四弟妹,三弟吃好吃的没叫你啊,三弟还说咱爹娘偏心,他也是个偏心的,吃好吃的只叫大哥,我就不信他没有要我们帮忙的时候。”
周菊搅了搅锅里的米,抬眸,略微嫌弃地看着刘花儿,“三哥家真遇着事还有三嫂娘家哥哥呢,一呼百应,哪需要我们帮忙。”越过刘花儿,坐在凳子上守着火。
“你以为沈聪真能护他们一辈子,等着吧,不信没有他求人的时候。”沈聪再厉害,总有老的时候,那时候可就没人能帮他们了。
周菊懒得搭理刘花儿,做好自己的本分才是正经,刘花儿在旁边说是帮忙,什么也没做,不停拉着周菊扯闲话,对裴征抱怨大得很,凭什么小木他们三兄弟能吃小栓就不能吃,想想不对劲,回屋和裴万闹,骂裴万不中用,家里兄弟不把他当回事。裴万挨了打,心里憋着火呢,闻言,从衣柜找了刘花儿的衣服让她滚。
刘花儿本以为是宋氏吓唬她的,嫁进陪嫁不到一个月宋氏就爱叫她滚,次数多了,她心有害怕也没当真,眼看裴万动了真格,心里是真的怕了,蹲在门口,死活不走。
宋氏回到屋里,冷哼了声,“真以为我是说着玩的,她这个性子搁别人家早就被休回去了。”
家里都是妇人,裴老头出去串门了,回来听宋氏说起裴娟的亲事,不答应,“咱村子里的知根知底,存了什么心思咱心里清楚,裴娟的事情不着急,老二媳妇,不听话就送回去吧。”
连着裴老头都开了口,刘花儿知道害怕了,跪在屋里放声大哭,裴娟掏了掏耳朵,也觉得刘花儿配不上裴万,不过开口帮刘花儿道,“家里还有小栓呢,二弟妹回去了,以后村子里的人如何看小栓,爹之前还说刘文山,眼下到二弟身上就忘了是不是?”
头一回听裴娟帮自己说话,刘花儿心存感激,抹着泪道,“爹,我不要离开小栓,这两年我心思都照顾小栓去了,家里的活儿难免不上心,您看看,抱着小栓出去,谁家不说咱家养的孩子好?”
小栓比小洛大些,胖嘟嘟的,皮肤匀净,五官不如小洛,可在村子里也不差,裴老头扫了眼自己的孙子,低着头,没说话。
知道他是松口了,刘花儿也不敢像平日懒得不动,站起身,帮着周菊搭把手,屋子里难得安静下来。
上房忙,这边灶房也不闲着,韩梅过来表面上帮把手,实则还是为了自己三个儿子,真看见沈芸诺一个人舀豆浆,压豆渣,她还是看得目瞪口呆,豆渣被她压得干,竟收了起来,思忖再三,提醒沈芸诺道,“豆渣也是能吃的,和豆腐一起煮吧。”
“今晚不吃豆渣,豆腐够吃。”豆渣味道重,和豆腐一起坏了豆腐的味道,小洛还没吃过豆腐呢,点豆腐前,给四人一人装了碗豆浆,里边加了冰糖,“小洛,让爹过来拿,小心别烫着了。”
小洛欢欣鼓舞地出门了,不一会儿,裴征和裴勇进了屋,闻着味道,裴勇过意不去,“给三弟妹添麻烦了。”
“哪儿的话,喝了豆浆准备吃饭了。”找出买回来的石膏,泡了水,让韩梅火小点,慢慢点着,很快,豆腐成型,韩梅睁大了眼,“三弟妹果真手巧,你用什么点的豆腐?”
沈芸诺诧异,看向碗里的石膏“大嫂怎么了?”
韩梅眼神一亮,随即敛了去,“没什么,长这么大,还是第一次见着点得这么漂亮的豆腐,饭差不多了,我也回去了。”她没想过蹭饭吃,估摸着上房也差不多吃饭了,拍掉身上的柴屑,往外边走。
揭开小锅里的锅盖,准备将温着的菜拿出来,看韩梅往门口走,沈芸诺忙叫住她,“大嫂就在这边吃吧,煮着有呢。”韩梅来了又回去,总归不太好,她真做了韩梅的饭。
“不用了,我和四弟妹说了会回去的,我叮嘱小木两句就走。”半分不拖沓,裴征见着也挽留,韩梅固执地打开门回了,沈芸诺端着菜出来已经没了韩梅的影子,裴勇拉着裴征,“算了,不管你大嫂了,她就是想几个孩子多吃点,我们吃我们的吧。”
裴征进灶房帮忙端菜,小声说了裴勇的打算,沈芸诺侧目,“明天四弟也帮着去砍树?”有人帮忙她心里是乐意的,砍树是个力气活,砍了不算完,还要剃了多余的枝干想法子抬回来,裴勇裴俊干活踏实,帮着裴征自然好,“你将爹娘的那份豆腐端过去,把四弟也叫过来吧,哪有只干活不吃饭的?”
裴征想想也是,看沈芸诺舀了一大碗豆腐,又往里边加了肉,和裴勇说了两句去了上房,有上次的事情在前,宋氏不敢多说什么,一不小心,裴征又把豆腐端回去了,裴老头脸上没什么表情,只是在裴征请裴俊过去吃饭有事商量的时候抬起了头,“老四,老三叫你过去就过去吧。”少个人,每人吃的豆腐也多些。
不知怎么,沈芸诺夹的肉只有五块,其余尽是白芍,裴娟手快一人夹了两块,剩下三块裴老头宋氏裴秀一人一块,野鸡肉香,炖得软软的,尤其,沈芸诺放的料多,香气扑鼻,吃了两块,裴娟还意犹未尽,“三弟真是吝啬,既然送肉怎么不多送点,一人一块都不够,娘,你该好好说说他,说出去外人指不定怎么笑话咱家呢。”
宋氏拉着脸,不答话,沈芸诺点的豆腐嫩,不小心些根本夹不起来,哪有空和裴娟说话,一碗豆腐很快就见了地,完了,若有所思地望着韩梅,“豆腐你三弟妹做的?豆渣扔了?”
“留着呢,娘问这个干什么?”韩梅故作不经意,实则盯着宋氏脸上的表情,生怕她看出了什么。
宋氏吞了吞口水,看刘花儿将碗挪到自己跟前,恨恨咳嗽了两声,“干什么呢,家里就你没吃饱是不是,做给谁看呢,嫌咱家穷,滚回娘家去。”又骂沈芸诺铺张浪费,“谁家做豆腐是这么个做法,也就你三弟好,事事由着她,败家娘们。”
这话不是宋氏第一次说了,韩梅充耳不闻,吃了一碗就下桌子了,裴娟在旁边看着,插话道,“娘,我看大嫂也越来越不把你放在心上了,你也要好好教训她,还没当家呢就摆脸色,以后当家了还得了?”
刘花儿心自然向着裴娟,“大姐说的是,娘性子好说话,大嫂刚才这副表情搁别人家就该被撵回去了。”
今日的事情后,裴娟和刘花儿倒是走得近了,韩梅回了趟娘家,之后几日,韩家就开始卖豆腐了,一块一块的豆腐白白嫩嫩,一文钱一块,一块一斤,虽然贵了,不过买来就能吃,加之田地的活忙得差不多了,收了红薯大豆再种下麦子,一年就没什么事了,上水村不缺有钱人,买豆腐的人多,刚开始,韩家的生意很好。
韩家兄弟还专程送了差不多五斤的豆腐过来,本来对韩梅存有微词的宋氏立即转了脸色,笑呵呵的,别提多高兴了。
天晴了,裴征和裴勇裴俊上山,中午不回来吃饭,沈芸诺做好了饭送到山上去,因着韩家做起了生意,多议论韩家去了,倒是没将注意力放到这边。
忙活了差不多十日,地里的红薯能挖了,裴勇裴俊帮着将木材抬回来,不去山里了,沈芸诺伙食好的缘故,虽每日上门干体力活,看着裴勇裴俊脸上长了肉,夜里,裴勇洗完澡躺在床上和小木说话,韩梅跟着上床,又说起分家的事情,“我看大妹和二弟妹走得近,整日钻一块商量着什么,马上入冬了,明年送小木去学堂的事儿你和爹怎么说?我和我娘说过了,分了家,他们倒是能帮衬些,若是不分家,我娘是不愿意的。”
韩家儿子多,韩梅又懂得做人,在家里,几个哥哥弟弟都是向着她的,嫂子也和她关系好,她娘帮衬她,家里人不会说什么。
“你当我不想,大妹被休回家,小妹还没成亲,爹哪会愿意,再等等吧,等小妹成亲后再说,岳母真说帮衬咱?”裴勇对裴老头和宋氏意见也大了,家里天多地少,裴娟在家里只知道干活,花钱买了肉回来也是她自己吃,轮到小木他们碗里,只剩下骨头了,哪能和裴征沈芸诺比,韩梅爹娘待他好,他心里记着。
以为裴勇不相信自己,韩梅轻捶了他一下,“我娘什么时候骗过咱,学堂就在上水村,咱忙了,小木就住在韩家,明年小田就去镇上念书了,听我娘的意思,小田是要考秀才的。”
小田是韩梅大哥的儿子,今年十一岁了,为人聪明,裴勇也喜欢他,“不管分不分家,明年都送小木去学堂。”他倒不是想着小木考秀才,只是不想小木和他一样目不识丁,刚开始去镇上做工,自己的工钱都算不出来,好几年了,才渐渐会算自己的工钱,他走过的路太艰辛,不想小木将来和他一样。
得了他保证,韩梅心里的石头才落了地,“你自己说的你记着,爹娘铁定是要闹的。”裴娟回来她是不想分家了,裴娟膝下没有儿子,照理说对小木三人该对自己的儿子一样,然而,却不将小木小山放在眼里,整日在堂屋坐着磕瓜子,宋氏说两句重话就拿钱买肉讨宋氏欢心,她也看出来了,大姑子的光她是别肖想了,既然如此,不如分了家,自己过自己的日子。
第二天,裴征就和裴老头说了明年送小木去学堂的事儿,村里有钱的也会送家里孩子去识字,孙子有出息,裴老头自然欢喜,转而一想又拧起了眉,为难道,“老大了,咱家什么情形你也看到了,小木有出息当爷的自然高兴,可是,念书花的银子可不少,咱家,哪拿得出出来啊。”
年后开春裴秀就要成亲,夏家给的聘礼在村子里是多的,然而请客下来,也剩不多了,送了小木念书,家里遇着事手里就拿不出银子了。
“爹,我是铁了心要送小木去念书的,不求他考秀才,认识字会写自己的名字总是好的。”裴家几房,裴年是识字的,在镇上挣了大钱,这事在村里不是秘密,他三叔家的几个堂兄也是识字的,人明年就搬去镇上了,读了书,将来能过好日子,不管如何,都是要送小木去学堂的。
裴老头愣了愣,方圆十里,能找出来的秀才老爷屈指可数,小木哪考得上秀才,“既然不考秀才,只送去认字是不是太贵了,你看年哥儿,小时候大字不识一个,如今还不是识字会忍自己的名字了?有出息,不一定非要读书啊。”
“爹,别说了,我心里打定主意了,你和娘说说吧,她要是舍不得束修的钱,我们就分家,自己的儿子自己养,只要我努力,总能送小木去学堂的。”家里什么情况他知道,光听韩梅说的时候没多大的感触,想着裴年,他愈发觉得读书是出路。
即便是年后的事儿,裴家院子因着裴勇一句话还是闹了起来,宋氏不情愿,拉着小木从头到脚骂了遍,韩梅在院子里铁青着脸,她辛辛苦苦养大的儿子凭什么让宋氏指手画脚,第一回,当着宋氏的面反驳了回去,“小木再不好也是我肚子里出来的,我说他能做大事就能做大事,娘捂着银子舍不得就算了,何须做贱小木。”
小木被宋氏说得眼睛在眼眶里打转,不哭不闹忍着,倒是小山小金忍不住,和宋氏骂了起来,三个孙子在宋氏眼里自来懂事,如今帮着韩梅,她哪儿受得住,“好啊,我还以为你性子是个好的,你就将小山小金他们指着我的鼻子骂?”
辱骂长辈,传出去名声就坏了,即便不是小木,学堂的夫子听说了也是不要的,韩梅搂着小木,眼眶蓄满了泪,“娘何须说这样的话,自小到大,小山小金哪忤逆过您。”转身训斥小山,“快给你奶道歉,说你什么都不懂,听别人说自己说来玩的。”
小木平时护着他们,两人也懂点事了,倔强的仰着头,不肯道歉。
宋氏闹得更厉害了,“看看你教出来的好儿子,就是这么对家里长辈的?还念书,我看看哪家夫子敢要。”平时宋氏一定给韩梅面子,何况昨个儿韩家才送了豆腐来,可送小木念书家里就没有银钱了,分家后一直她管着家里的钱,再少都是有的,她哪愿意为了小木花那么多钱,抓着韩梅的把柄自然要将事情闹大了,因而扯着嗓门,声音有多大骂多大。
开始挖红薯了,裴勇和裴俊一早去了地里,听人喊他,说宋氏和韩梅闹起来了,扔了手里的锄头就往回跑,院子里,韩梅搂着三个孩子,和宋氏僵持不下,三个孩子一脸是泪,硬是没哭出声,他沉声,怒吼道“娘,干什么呢?”
宋氏看裴勇回来了,铁青着脸,喘了两口气,说了小山小金不孝的话,裴勇脸色愈发黑沉,“送小木去学堂是我的主意,小金小山多大点明白什么,何须和孩子过不去?”
“老大,话不能这么说,我和你爹辛辛苦苦把你们养大,结果就是让你养儿子骂我们的吗?以往觉得小木他娘孝顺识大体,是我看走了眼。”宋氏也是气狠了,忘记之后分了家是要和韩梅过日子的。
裴老头坐下屋里,抽着自己烟杆,好似沉浸其中没回过神来,裴勇脸上扬起一抹嘲讽的笑,“娘要是觉着我和小木他娘不孝顺,就分家吧,分了家,娘和爹自己过。”
他算是明白了,裴老头和宋氏不是你对他们好,他们就会为你考量的,对裴老头,裴勇也失望了,站起身,沉着步往外走,铁了心道,“我找里正,请他为我做主。”
一听这话,裴老头也反应过来了,烟杆一抖,烟卷落在他袖子上,忙伸手拂开,衣服烫了个黑洞,他顾不得地上的烟卷,叫着跑了出去,“老大,回来。”
家里闹得笑话还少吗?裴勇真要找里正分家,村里就该说他的不是了,接二连三的闹着分家,不是他和宋氏不对还有什么能逼着几个孩子分家,裴勇存了心分家,裴老头哪追得上,回过身,恶狠狠地瞪着宋氏,“现在好了,里正来了,看你有什么话说。”
里正家地多,正是忙的时候,听了裴勇的话,心里唏嘘,暗骂裴老头和宋氏不会做人,嘴里安抚裴勇道,“你是家里的长子,你说了分家,你爹娘单独过,村里人怎么看?你爹娘能动的时候好说,将来年纪大了,不能动了怎么办?”
“里正,我知道您的意思,我也是不想任由他们坏了他娘和几个孩子的名声,他们将来老了不能动了,我和他娘会孝顺他们的,小木去学堂的事儿我想了许久,谁家都希望孩子有出息,我娘不管不顾的指着孩子骂,再热的心也冷了。”说到最后,裴勇眼眶一热,声音渐渐低了下去。
里正叹了口气,从地里出来,无奈道,“我陪你看看去吧,你爹娘,真是老糊涂了,坏了孩子的名声对他们有什么好处,你也别生气,日子啊,总是磕磕拌拌的,将来就好了。”
到了裴家,宋氏已经安静下来了,里正径直去了堂屋,没个好气,“裴老弟,说说你做的什么事,真要寒了几个孩子的心,你心里才痛快?老三搬出去了,现在老大也闹着分家,怎么还不知反思,瞧瞧村里,谁家像你们这么闹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