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价格倒还在其次,”叶无莺微微笑着,“还请张将军尝一尝我这些个古怪奇特的美食,瞧一瞧是否符合口味。”
男人其实对甜食的偏好还没有女人那样执着,来的人中有三个女校尉,一尝那美味的蛋糕就觉得自己心都要化了,男性到底好一些,嗜甜的其实没有那么多。可这是在缺糖的西荒,在这里,几乎没有任何含有糖分的食物,连淀粉类的大米都极少见,能有几块煎饼吃就算不错。人体到底还是需要糖分的,他们只一尝,这种奇特的甘甜口味给他们的刺激绝对要超乎想象。
张将军终于缓缓走了过去,先是接了一杯啤酒,恰好是黑啤,相对比较苦的那种,这种苦涩背后,又有一种奇特的迷人甘甜,那是麦芽的香气,他忍不住又喝了几口,啧啧称奇。
然后是那些个“派”和蛋糕,他每一样都尝了一些,却对那种叫汉堡的食物情有独钟,松软美味,肉汁可口,塞进口中的时候整个人都有一种美妙的满足感。
张将军承认,他本身对食物不是那么介怀的人,对美食也没什么品位。昔日赵申屠和他是一样的,他们是世家士族中的异类,在茂密的丛林中连烤得半焦半生难入口的艰涩凶兽肉都能吃得很开心,所以在西荒一住十几年也没什么意见。
但今晚,他必须承认,其实他还是介意的,任谁吃到好吃的食物时,总会感叹以前那些太过糟糕的食物。
张将军还是第一次发现,原来他也是很爱甜食的。
叶无莺看着这些一边埋头大吃一边互相赞叹的西荒士兵,同谢玉顾轻锋交换了个眼色。虽然没打算用食物就能征服世界,但至少能征服这些个士兵的味蕾,也算是一项成功。
阿泽也在大吃特吃,他边吞下手中的三明治,一边含糊不清地说:“司卿大人没事吧?”
司卿是大巫,而且是掌握着强大力量的大巫,但却对自己的身体无能为力。他身体不好,刚到西荒就有水土不服的症状,还没到晚上就已经倒下了,这会儿正可怜地躺在床上。
比起司卿对阿泽的意见十分大,阿泽对司卿印象却还算不错,他的脾气率真,这几年一直住在巫殿里,比起谢玉和顾轻锋,他和司卿更熟悉一些。
“等会儿你还是去看一看他吧。”谢玉取笑说,“若不是知道他本就身体不好,我都差点以为他这又是什么苦肉计了,他可是司卿啊!”
一听她这样说,顾轻锋都笑了起来。
是啊,那可是司卿啊,强大地好似天地间没什么能让他色变的司卿。噢,只除了叶无莺能够轻易牵动他的情绪。
可是,他这会儿居然病歪歪地躺到了,着实让她们感到十分惊异。
好吧,司卿平素的强势和傲慢,总让人忘记他其实身体不佳。
这里宴会热闹,本该好好躺在床上的司卿,却披上了黑色的斗篷,消失在了城主府的后巷。他远比叶无莺还要熟悉这里,因为上辈子他来过。他没有对叶无莺说谎,这辈子他都不会再对他说一个谎。
只是,有些事他没有说得那么详细而已。
“怎么样了?”他冷冷对一个护卫说,脸上浮现一抹不正常的晕红,显然,他的水土不服是真的,这会儿他也是真的很不舒服,瞧着脆弱到仿佛下一刻就要晕倒。
那护卫半跪在地,沉默不语。
司卿手中的鞭子落下,在他的背上留下一道深深的鞭痕。
“废物!”
看来,还需他亲自动手。
第48章
召城这么环境恶劣的地方,照理司卿这样的人是绝不会青睐的,更别说是亲自到这里来了,可是那时候,他就是来了。
原因十分简单,他要追杀一个人。
而这个人一路往西,竟是跑到了召城,所以司卿也到了召城。
司卿不管前世今生,性格刻薄阴暗到招人讨厌,事实上却从来是个谨慎的人,所以才能一个个地将害死叶无莺的人拖入深渊——他们若是联起手来,根本就不比司卿弱,但他们就是输了。
这样几乎从不失手的司卿,却差点阴沟里翻船,而这翻船的对象就在召城,他让手下出去打听消息,却想不到这召城连百姓都防心极重,不过提起个名字就让他们感觉到不对劲,警惕地压根儿不肯透出半点信息。
司卿眯了眯眼睛,“……刘锦……”他对这个敌人的消息知道得很少,甚至他觉得这多半是个假名字,但唯一确定的是他是召城的军官,且野心勃勃,那时候不仅收容了从京中逃来的赵弘申,恐怕彼时勾结蛮族必然有他一份。
他没有直接将详情告诉叶无莺的原因也很简单,他只怕这人与顾轻锋有些联系,司卿还记得那时候赵弘申犹如丧家之犬,带着几个心腹往西逃来,那个害死无莺的直接凶手也在其中,他自然一路追来,就在这召城的院子里,他看到顾轻锋曾与刘锦说话,口吻似是有旧。重来一回,他的无莺瞧着强硬冷漠了许多,事实上内心仍然十分柔软,最让司卿感到不安的是,他只怕到头来更加相信顾轻锋,这当真是个让他心碎的猜测,因此,到底没能说出口。
直至今日,司卿都在遗憾没能要了他的命,反倒让他逃走了。
等他回到房间的时候,却意外地看到叶无莺悠然坐在他房内等他,旁边的食盒简单明了地说明了他的来意。
“看来我们体弱多病的大巫还真的挺擅长苦肉计的,还有闲情逸致在这寒风凛冽的晚上出去散个步。”他讥讽说。
司卿却笑着走过去,整个人都往前倾倒,叶无莺犹豫了一下,到底没有闪开,因为虽然嘴上这样说,他还是可以看得出来,司卿的脸色很不好,带着不正常的晕红就算了,嘴唇干枯,完全没有半点血色。
他的病是真的,于是,接住他沉重身体的叶无莺也更加恼火,“都这样了,还往外跑什么?!”他摸了摸司卿的额头,滚烫到叫他缩回了手。
司卿很容易发烧,哪怕重生了,他再怎么注意,这副身体都没办法变得健康起来。
这边叶无莺怒气冲冲,靠在他身上的司卿却悄悄弯起了唇,若是五年前,叶无莺绝对会站在一旁冷漠地看他朝地上倒去,别说是给他靠了,扶都未必会扶,看来,他这五年还是卓有成效的,至少让叶无莺消除了不少戒心。虽然说,感情方面的隔阂仍然在,至少他已经将自己视作伙伴的一员。
或许还比不上谢玉和顾轻锋,或许连他自己都没意识到,但这对于司卿而言,的确是件大好事。
然而,头脑是真的昏昏沉沉起来。
他与召城真的不和,上辈子也是如此,若不是病痛大大削减了他的能力,那时已经是天巫的他怎么可能让那家伙逃走。偏因为对他的忌惮,那名字也是假的,让他后来的诅咒恐怕并没有起到成效,自己与那家伙也没有太深的羁绊,在没有其他信息的情况下,连追索都没能做到。
“不管你是真病还是装病,”叶无莺冷冷说,“今晚的事你还是需要给我一个解释。你——是不是来过召城。”
司卿苦笑起来,他的无莺从来不是好糊弄的人,本来是想送些吃的给自己,看到自己不在房间里恐怕已经勃然大怒过一回,幸好自己回来的时候,他已经收敛了些许脾气。
于是,司卿只能在叶无莺把他扔到床上之后乖乖躺好盖上被子,瞧着再安分不过,护送他回来的两个护卫中就有刚刚被打了一鞭的那个,他的背后火辣辣的疼,心中更是五味杂陈,几乎没法相信刚刚那个凶狠暴戾的司卿和现在这个眨着眼睛恨不得装成小绵羊的司卿是一个人。
“我是来过召城。”向着叶无莺说谎绝对不是什么明智的选择,司卿也吃够了一个谎言滚下去到头来滚成无数个谎言,最后彻底摧毁两人间信任的苦头。
叶无莺眯了眯眼睛,“你没有写过这一条。”
“我写了。”
“不要质疑我的记忆力,”叶无莺沉下脸来,“你写的那些我都翻过很多次,根本没有提到召城这个字眼。”
司卿乖乖说,“我是在这里杀的赵弘申和含祁上人。”
叶无莺一怔,“在这里?”
“嗯,他们一路西逃,我追过来的。”他的声音已经软下去,整个人似乎都已经昏沉起来,显然病的不轻。
“但你还是没有解释,现在要出去干嘛,可别说是找人叙旧。”司卿这样的性格,能找得到人叙旧才叫奇了怪了,尤其是在这边远的西陲,更何况这件事的问题就在于,司卿从没有在那些记载里提到过召城。
叶无莺继续问的时候,司卿却已经睡过去了,他的呼吸声很轻,额头依旧滚烫,整个人缩在被子里的模样,与他平时截然不同。连叶无莺也是意外,从没见过司卿这副样子。
就好像一个蜷着身体努力保护自己的小男孩。
不知道为什么,叶无莺的内心好像被什么轻轻扫过,有些酸酸的,说不出来的意味。
他对司卿的人生本来是很了解的,他有家人,却跟没家人没什么两样,至于朋友,除了一些泛泛之交,他从没有真正亲近的朋友。巫殿那个地方多的是心里不正常的人,他的性格再孤僻刻薄,也不会显得太奇怪,顶多是不讨人喜欢而已。
所有人都觉得他就该是那样的人,在一个不正常的环境中,他的缺点并不会遭到旁人的指摘。
于是,一天天的,司卿就变成了众人心中的那个样子,说话刻毒,性格冷漠,阴晴不定。
上辈子,叶无莺从来没有见过他生病,哪怕他每天都是一脸病容,却维持着那样的强大尖锐,有着凌然霸道的气势。
护卫已经悄然退了出去,叶无莺用棉布包着冰块做成简易的冰袋,想要翻过司卿的身体,让他平躺着再将冰袋放在他的额上,哪知道司卿死死团抱着身体,竟是怎么都掰不过来。
汗湿他的头发,叶无莺皱着眉,手上用了力气,才将他掰过来,将冰袋放好,就看到司卿的眉已经皱了起来,那是一种很不安的神色,他似乎努力想要醒来。
“你好好睡吧,我在。”叶无莺也不知道,自己怎么就脱口而出这句话,更让他想不到的是,一听到他的声音,司卿立刻安分下来,皱着的眉叶松开,甚至就这么沉沉睡去。
叶无莺心中复杂,他知道,这会儿的司卿肯定不会是在装睡,即便是让他装可怜,以司卿的自尊心绝对做不出刚才那副模样,他最厌恶的就是脆弱或者说恐惧这种情绪,再怎么装可怜,也不可能。这就说明一件事,他是真的信任自己,哪怕在病得不清醒的时候,都发自内心地信任自己。
这一夜,他没有离开,掏出他的剑来,用冰水开始一遍遍擦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