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抬头,赵博瑞就看到叶无莺那双平静无波的眼睛,那双眼睛很深很黑,却透着一股子叫人不寒而栗的疯狂,几乎要让他打寒颤的冷意从他的脊椎爬了上来。
于是,他斩钉截铁地说,“自然是查案!领了圣上的口谕,不管凶手是谁,都定要将之揪出来,不论身份。”
叶无莺的神色终于有些柔和下来,“是吗?”
赵博瑞苦笑,压低了声音说,“说来你还是我堂叔,信我一回吧,这次圣上是站在你这边的,若要发脾气也随你。”
现在,赵博瑞是真信了,圣上的心里,这个儿子怕真的是不同的。
堂叔!叶家人心里都是一跳,这个赵博瑞,是黑殷赵氏的人!
这时候,灵堂通往后方的那扇门被人推开了,一个青年摇摇晃晃地走出来,打了个哈欠睡眼惺忪,“小胡,你死哪儿去了,替我再去弄点儿酒菜来——”
话说了一半,看到这满灵堂的人,他就像是被捏住喉咙的公鸡,“咕”地一声就给憋住了声音。
缓缓转头看去,叶无莺看向那个蓬着头发的青年,是令他陌生又熟悉的人——
叶无若。
第85章
灵堂内一时间寂静无声,众人看向蓬头散发的叶无若,神色各异。
叶无莺嘴角带着一丝嘲讽的笑,握住了拳头。
单看叶无若,恐怕这几年过得并不算糟糕,虽然因为祖父去世的缘故穿着丧服,但是腰边一块凝脂白玉品质不凡,很拿得出手,脚上一双深青色短靴瞧着低调,实则那纹绣都是勾丝银线,看花纹的精致程度,就知道这双鞋价值不菲,再加上手腕上那串菩提珠,颗颗大小一样,是大殷最昂贵的血雨菩提,颗颗堪比黄金。
这略有些出乎叶无莺的预料了,当初杀死叶无暇,嫁祸叶无燮,将叶无若留在现场,就是看准了以叶慎敏的手段绝不会放过这个目击者,他忽然想起了某个可能,顿时冷笑了起来。
叶无若这会儿却是满心的惶恐,一时间都没站住,“噗通”一下跪了下去。但他毕竟还是有些心机手段的,并不会因此就吓得说不出话来,“我、我昨夜里哭得累过去,做了一场梦,梦、梦见祖父还未过世,我、我正想与祖父把酒相谈——”他说着说着就哽咽了,“我还梦见哥哥也回来了,我们三人一起……”他扑在叶慎之灵前嚎啕大哭。
果然不出叶无莺所料,听到叶无若这无耻的解释,他平静无波,“叶无若,你装得倒是挺像的。”
叶无若泪眼朦胧,“你是——”这才仔细向叶无莺看去,这一看就吓得浑身颤抖起来。
叶无莺竟然笑了,笑得温柔,“想不到啊,我离开博望之后,你居然借着我狐假虎威,扮演兄弟情深?”
面前这白皙秀气的青年忍不住颤抖起来,他恐惧地看着叶无莺,显然幼时那场“目睹嫁祸”给他留下了相当严重的心理阴影,他很害怕叶无莺,很怕。叶无莺不在博望不在祈南的时候,他敢大着胆子拉张虎皮扯大旗,说狐假虎威也是没错,但是这会儿东窗事发,他不害怕才怪。
“昔日你帮着叶无暇对付我,想要置我于死地的时候,怎么就没想过我才是你的亲哥哥?”叶无莺淡淡说出了这句叫众人都一惊的话。
叶无若打了个哆嗦,反应却很快,他的声音尖利,“我没有!”然后就这么跪在地上想要抱叶无莺的腿,“哥哥、哥哥你听我解释——啊!”
叶无莺已经毫不客气地把他踢开,这会儿他的心情很糟,对于叶无若更是厌恶地不行,若不是不想在祖父的灵堂里杀他,这一脚就足以要了叶无若的命。
叶家人中,也不乏带着冷笑看叶无若的,若不是顾忌叶无莺,叶无若哪里能过得这样好,现在撕开了他那张“兄友弟恭”的假皮,多的是人想要弄死他。
但是更多人却看向赵博瑞,他那声“堂叔”听到的人不多也不少,故意压低了声音却瞒不过耳聪目明的武者,而他确实这压低了声音也只是做个样子而已,叶无莺的身份没有过了明路,但是绝大部分都知道是怎么回事儿,着实不需要太藏着掖着。
谢玉仿佛没看到叶无莺对待叶无若的暴戾,只是笑盈盈地同赵博瑞说话,“赵推官名满京城,想必定能很快破案才对。”
这说得话中有话,明着是夸赵博瑞的本事,事实上却含沙射影,以你的本事若是迟迟不能破案,谁知道你是不是心中有鬼,为了掩盖真相?
赵博瑞这才仔细朝这说话的女子看去,这一看竟是一怔。
她穿着素白简单的衣裙,乍看去与寻常女子所着并无不同,可仔细一看,竟是连衣的长裙,只一件从精巧的圆领到翩然的裙摆,这裙子不曾用腰带,因为本就是收腰的设计,使得她那纤腰更显得不盈一握。裙外还套着一件长外套,也是很雅致的素淡颜色,略有些厚,像是羊毛织就,披在肩上足以御寒,这个女子初看便觉得艳色惊人,一举一动都妩媚非常,勾人心魄,可仔细看去,她的长相却秀丽温婉,尤其一双眼睛清澈明亮,犹如寒星,浑身上下没有一件首饰,干净朴素得很。
这真是个矛盾的女子,即便环佩皆无,依旧好似穿着华服着着香艳的妆容,叫人一见难忘。
赵博瑞叹了口气,“我尽力而为。”这话说得很诚恳。
他带来的人中,已经有人熟练地将叶慎之的尸体取了出来,放在一张铺好的白布上,谢玉好奇地看着这个出身高贵锦衣玉食养大的世家子戴上手套,走上前去亲自开始验尸。
“还真是……”谢玉似笑非笑,与叶无莺对看一眼。
破案绝不是一时就可以破的,叶无莺决定在这庄园里住下来,并不打算回主家去,叶慎一只得从主家调了人来,迅速将这里的房子都收拾出来,给叶无莺以及他带来的人暂住。
顾轻锋和谢玉明明是打着要回家看看的旗号来的,但是两人丝毫没有离开这里回去看看的意图,一心一意守在叶无莺身边。
他带回来的人很不少,将所有的士兵都安顿下来,顾轻锋分好组做好庄园的防卫工作,当夜,叶无莺决定给叶慎之守灵,司卿自然也陪着他。
叶家人这才发现,叶无莺对叶慎之,看来真的是有感情的,真是奇怪了,难道以前叶无莺在祈南的时候,他们祖孙私下里偷偷有往来吗?不过,现在并非追究这个的时候。
“恐怕他不会在这里留太久。”回到叶家,叶慎一喝了一口茶,才感觉缓过来了,这个侄孙当真给他的压力太大了。
叶慎敏的脸色不大好看,“早走也是好事,这尊大佛我们可伺候不起。”
一听这话,叶慎萍立刻笑了起来,“若是叫他听到了,怕又是一场祸事呢!他毕竟是皇子,本来我们叶家有天然的优势,若是让他对我们叶家感情深些,指不定可以一步升天,真是可惜,偏偏被某些人给破坏了。”
听到这明显带有指向性的话,叶慎敏冷笑一声,没有回答。
“不管怎么说,我们叶家也是他的外家。感情再不好又如何,一个孝字就足以压住他了。”一位宗老帮叶慎敏解围。
一直沉默不语的叶慎言却忽然说,“当今圣上的外家——”
一听到这话,众人都狠狠打了个寒颤。
赵申屠是个狠人,这是全大殷上下无人不知的事实,他不仅对别人狠,对自己也狠。当年他干掉兄弟姐妹之后上位,本来一人得道鸡犬升天,他的母族再式微,他都成皇帝了,那自然不一样,很是风光了一段时间,哪知道惹上一桩祸事,赵申屠非但不曾偏袒他们,反倒将外祖一家全部杀了个一干二净。
没错,全部杀了,一个没留。
叶慎言这话一出口,众人只感到从内心深处涌出一股寒意。
这叶无莺,可是赵申屠的亲生儿子啊!而且从今天他对待叶家人的态度来看,别说感情了,不恨都是好事,他对叶家根本没有半分留恋!
一个不好,还真有可能成为第二个今上的外家。
叶慎一叹了口气,“罢了,看来还需与他好好修复关系才是。”说完特地看了一眼叶慎敏。
他们兄妹感情一向好,但在大事面前,叶慎敏的那点儿面子着实不算什么。
叶慎敏咬了咬唇,她骄奢跋扈了大半辈子,让她一下子伏小做低,当真是很难做得出来,更何况,她的孙女叶无暇已经赔了一条命,还要她如何?心中虽不满,嘴上却仍然满口答应下来,“再怎么说也有血缘关系在呢。”
再苦也要打落牙齿含血吞,决不能让叶慎萍瞧了笑话去。
自从叶慎言那句堪称大杀器的话传开之后,叶家就一片凄风苦雨,恨不得把叶无莺供起来,所以那座叶慎之昔日悉心布置过的小庄园,迅速恢复了生机不说,整个华丽的程度远胜之前。
灵堂被重新布置过了,设在庄园最大的迎客堂内,地上都清扫得极其干净,叶无莺换上孝服,一直守在灵堂内。
赵博瑞出门去了,他得到了某些线索,需要再验证一下。
而自从叶无莺到了叶家庄园的第二天起,就有络绎不绝的客人前来吊唁。
谁都知道,这些人醉翁之意不在酒,全是冲着叶无莺来的,别说是叶慎之这个外人全不p知道是谁的老头儿,就是叶家也没有那么大的面子。
谢家和顾家的人来得很快。
在博望城中,顾家是数一数二的世家,尤其王家倒了之后,顾家反倒有更进一步的意思。顾家的子女还算争气,家风也还清正,但这些与顾轻锋却没有那么大的关系了。
她是顾家这一代的嫡长女,家中真正看重她的却只有她的祖父,这些年来除了和她祖父,也就是顾家家主还有些书信往来之外,其他人对她而言关系都很淡薄,再加上,她其实对继承顾家丝毫没有兴趣。
即便如此,顾家人看到站在叶无莺旁边的她时,仍然带上了几分让她厌恶的虚假亲热。
“阿姐,那个地方到底是什么样子的,都像那些人——”天真的少女悄悄指了指站在外面金发碧眼的士兵,“长得一样吗?”
顾轻锋看着这个一身娇气面容甜美的异母妹妹,真羡慕叶无莺可以一脚将叶无若踢出去,她却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