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宫都是骑马的,倒也不冷,不过是今天陪雅尔江阿小酌几杯,回来的路上想吹风醒醒神罢了。”胤禩接过琬宁递来的热帕子擦了擦脸,复又向后昂着头将帕子摊开盖在脸上,“雅尔江阿今儿一个劲炫耀,说自己福晋跟屋里的格格都有了身孕,日后肯定是多子多福的运势。爷懒得跟他说,左右子女缘都是天注定的。”
琬宁轻轻地叹了一声,她知道胤禩嘴上不说,可心里还是羡慕的。前世直到四十七年胤禩才有了自己第一个孩子,那时候比他年幼晚成婚的九阿哥、十阿哥、十二阿哥、十三阿哥跟十四阿哥孩子都会满地跑了,那时候她失宠,又因为小产伤了底子,便是知道胤禩盼望能有个孩子膝下承欢也无能为力,只能恨自己未能保全那个成型的男胎。
“爷是喝醉了,喝过醒酒茶沐浴更衣后便去睡吧,明儿还得早朝呢。”琬宁柔声说道,“等一下妾身再给爷按一下额头,明儿起来就会舒服多了。”
胤禩将盖在脸上的帕子拿下来,脸上的惆怅已经掩饰下来,他撩起琬宁垂下来的一丝长发拿到鼻前嗅了嗅:“惠额娘跟爷说了,明年乾东六所肯定是要进人的,也许这两天惠额娘就要跟福晋说起这事。这段时间福晋的心情肯定是不好的,你多留意些,别叫她借机找你出气。”
“妾身知道的。”果真是要指人进来了。琬宁心中咯噔一跳,这与她前世经历的事情已经出现了分叉口,也不知道明年新进门的女子是不是好相与的。
“别担心,有爷在,定会护着你的。”胤禩见她垂下眼眸,以为她心里难过,便安慰道。
“妾身不担心,能多几位姐妹进来为爷开枝散叶才是最重要的事情。”琬宁压下心中的疑虑笑着道,“热水都烧好了,爷赶紧去洗澡吧。”
送了胤禩去隔壁暖房后琬宁才慢慢靠在身后的大迎枕上。如果阿哥所明年真的要进人,她倒是盼望能进来几个性子温和的。要再来几个像郭络罗氏那样性格的女子,这阿哥所只怕就要闹翻天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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过了年的四月,适龄秀女便坐着骡车入宫参加初选。因着皇室宗亲跟八旗子弟有不少适龄的男子,故而这回初选留下能参加复选的秀女人数不少。周氏新春的时候也来跟琬宁说过,王珩今年也有十五,也该议一门亲事。按着他们的家世,想挑选出身高的女子自然是难的,左右汉军旗复选裁下来的女子肯定不少,周氏便跟琬宁商议打算从殿选落选的女子中为王珩挑一个性子温婉的姑娘。
“惠妃娘娘宣召了光禄寺少卿刘曦之女刘氏、翰林院侍讲郎振之女郎氏、郎中巴奇纳之女吴雅氏去钟粹宫觐见。”琥珀给琬宁腿上盖上薄被,“主子这几天见咳嗽,怕是前几天天气反常着凉了。奴婢让人煮了姜汤,等一下主子趁热喝了发一下汗吧。”
“我不碍事。”琬宁说话的声音还带着鼻音,“这刘氏、郎氏跟吴雅氏惠妃娘娘似乎传召了好几回了,也不知道是指给八爷的还是指给大阿哥的。”大福晋身子又不好了,最近这段时间一直病着,大阿哥后院的女子虽是千娇百媚,可都是好几年前的老人,大阿哥如今见着也没有要宠幸的意思了。所以惠妃既要给大阿哥相看,也要听从康熙的吩咐给胤禩相看几个温婉动人的姑娘。
惠妃是忙得要死,卫贵人也没能轻松下来。到底关乎于自己儿子后院的平静,就是她没能出面亲自为自己儿子挑选,可打听消息的动作也不能慢。还有郭络罗氏,明知道后院肯定是要进人的,明知道那几个女人肯定是在惠妃宣召的几个秀女中选择,可偏生她不能去钟粹宫先看看,简直就跟猫爪挠心那般叫人坐不住。
“也不拘着指给哪位阿哥,只求是性子好的便可。”琬宁喝了一口姜汤,“福晋这几天没什么反常吧。”
“主子病着,乌孙格格吃过教训之后也晓得看眼色,这段时间除了定时给福晋请安外便都乖乖呆在西偏院里,也不随便出来。”琥珀事无巨细都给琬宁禀明,“八爷这阵子宿在主院的日子也不多,乌孙格格眼看着也有了侍寝的机会,故而这些天倒是又恢复了几分从前趾高气拽的样子。”
“随她去吧,只要她别来招惹咱们就是了。”琬宁小小地打了个哈欠,“我有些乏了,伺候我去睡吧。”
“爷来了!”琬宁话音刚落,便听见守门的宫女说了一句,抬眸便见到石青色团花纹暗纹衣裳的胤禩做了进来。他的辫子油亮顺滑,辫子下端坠着个碧玉坠角;束腰的吩带显出青年男子精瘦的腰身,一对淡紫素纹香袋并一对羊脂白玉佩整齐挂在吩带上,越发显得男子温润如玉。
胤禩伸手探了探琬宁的额头,感受到皮肤传来的热度,才将她抱起放到床上,道:“怎么这么多天了还不见好,今儿可传过太医来看?”
琬宁被胤禩突然抱起的动作给吓到,缓了一下才道:“已经好很多了,太医昨儿来过诊脉,又给妾身换了一个药方,如今喝过倒是觉得身子比前几天松快了。”
胤禩让琥珀拿来药方仔细扫了几眼,见开的都是些对症的发散风寒的药,便点点头。他陪着琬宁直到琬宁睡着了,才转身回到书房处理事务。
六月末,选秀结束。吴雅氏入了乾东头所成为大阿哥的妾侍,刘氏最终撂了牌子,郎氏则是指给了胤禩。郎氏乃汉军镶红旗出身,生得楚楚动人娇小玲珑,说话如黄莺出谷,十四岁的年纪正是青葱岁嫩,伺候完胤禩第二日来请安的时候别提郭络罗氏的脸色有多难看了。
“到底是水嫩的年纪,到衬得咱们都老了。”郭络罗氏假笑着说道,让人打赏了一对金丝菊花钗便不再多语。
琬宁则是备了一对盘花镶珠金簪,乌孙氏便给送了一对翡翠镯子。
郭络罗氏也懒得跟郎氏多说,寒暄了几句便将她打发了回去。见郭络罗氏心情不好,琬宁与乌孙氏对视一眼,难得心有灵犀地一起起身告退。
☆、第二十一章
021章有孕
郎氏一进门便是风光无限一枝独秀,原本刚刚境遇有些起色的乌孙氏一下子又被打入谷底。郭络罗氏虽然也是不高兴乌孙氏复宠后那恣意张狂的样子,但更不愿意看到郎氏矫情做作的狐媚样,若不是完颜嬷嬷在一边看着,她肯定是要想尽法子折腾郎氏的。
大选过后不久,太子妃便为太子诞下嫡长女;未几,四福晋也顺利为四阿哥诞下嫡长子。算下来除了胤禩之外,其余几位已经娶妻纳侧的阿哥都早早当上了阿玛,也不知何时起,宫里便开始传开说“八阿哥不行”的话来。
卫贵人气得差点旧疾复发,正想不顾自己的颜面恳求惠妃出面查清是谁在背后妄议阿哥时,一个好消息震得她差点在睡梦中笑醒过来:乌孙氏有孕!
这一下,郭络罗氏的脸便更黑了。
“听说八爷十分高兴,连连命人赏了好多东西。”琥珀小心地觑了琬宁一眼,见她无悲无喜的模样,也拿不准她是个什么心情,便又道,“不过说来那些东西又怎么比得上主子这儿的。八爷也不过是看在乌孙格格肚子里那块肉的份儿上才对乌孙格格这样好的。”
“你这丫头说的什么话,乌孙氏怀得是爷的孩子,我心里自然是高兴的。这一本已经抄写好了,等一下便帮我收起来缩在那边那个箱子里。”琬宁放下手中的紫毫笔,拿起誊写好的佛经放在一边晾干,才抬手指了指墙角边放着的红木箱,“等过了重阳,提醒我记得拿出来烧了。”
“主子誊写了这么久,何故要烧了?”琥珀有些可惜地说道。
琬宁只是淡淡一笑。前世的重阳时节,正是她小产的日子。这一辈子她因为生病没有伺候过胤禩故而不曾有孕,却不想世道像是要往正轨上发展,竟然是乌孙氏怀上了,算算时间,竟跟她上辈子有孕的时间相差无误!她微微垂下眼眸,只道:“想着父亲母亲年纪渐大,我不能承欢膝下以尽孝道,只能亲手誊写佛经供奉给佛祖,以保佑父亲母亲身子康健。”
“主子真是有孝心,可也别累着自个儿了。”琥珀给倒了杯木樨蜜露,“奴婢前几日去见家人,听奴婢娘亲说,太太已经给二爷相看好好人家,便是包衣骁骑参领宁文渊之女。那姑娘本也该参加今年的选秀的,只是不巧复选前染了风寒错了时间,下一届便是超龄。故而宁大人求了恩典,叫这位姑娘能提前议亲。”
“包衣骁骑参领是从三品官,珩儿如今不过是骁骑营中的一名小兵,怎么就被宁大人相中了,莫不是那位宁姑娘有什么隐疾?”上辈子珩儿娶的是内阁侍读学士家的女儿,也算是门当户对。现在却议亲包衣骁骑统领家的姑娘,也不知道会不会被人说是攀高枝。琬宁对宁家不甚熟悉,只知道宁家素来忠君,才能在后来的夺嫡中幸免。
“倒也不是,听说是宁大人觉得二爷性子稳重可靠,是个可塑之才,才愿意将女儿下嫁的。”琥珀道,“奴婢娘亲说了,太太已经见过那位宁姑娘,说性子温和模样也好,太太也是十分满意的。”
“既然母亲看了,估摸也大致知道那姑娘是个什么人了。”琬宁听说周氏已经相看过后,悬着的心才堪堪回到原处,“母亲的眼光素来准确。”
“主子,郎格格来了。”和乔踩着小碎步进来禀告,低声说道,“奴婢见郎格格红着眼从福晋那儿过来,也不知道是什么缘故。”
“知道了,你带她进来就是。”琬宁也轻声回了一句,便让画眉琥珀收拾好案桌上的笔墨纸砚。
郎氏穿着一袭松花色百蝶穿花的衣裳,衣裳上还有茶水泼洒过得痕迹。她的发髻有些歪,小两把头上簪着的两支珍珠碧玉步摇都松垮垮的,正红着眼眶福身给琬宁请安,外人如若不知还以为琬宁在教训她呢。
琥珀不屑地撇了撇嘴,扬了扬下巴示意和乔搬张软凳过来。
“坐吧。”琬宁像是没看到郎氏脸上委屈难过的神色,只道,“大热天的妹妹怎么过来了,也不怕日头晒晕了自己?”
“我在屋里觉得有些闷想找人说说话,又记得乌孙姐姐现在有孕不喜热闹,便擅作主张来姐姐这儿了,姐姐不会怪我不请自来吧。”郎氏绞着帕子垂眸说道,“我初入阿哥所,旁的什么都不懂,知道姐姐是伺候八爷最久的人,便想来跟姐姐请教一番,也好叫自己省得什么是该做的。”
“也没什么可请教的,不过是遵循‘恪守本分’四字而已。”琬宁啖了一口木樨蜜露,“和乔,给妹妹也倒上一杯。”
“多谢姐姐。”郎氏双手接过和乔奉上来的蜜露,很好地掩饰住了眼中的嫉妒。眼前这人虽是以八爷侧室身份进门,可实际上还不是跟她一样是个妾侍,可瞧瞧这东偏院,不但叫她一人独住,连屋子里的摆设都丝毫不输给福晋院子里的,可见八爷平日对她有多宠爱。而自己呢,还得跟讨人嫌的乌孙氏共居西偏院,眼下乌孙氏有孕最是风光得宠,看得她既羡慕又不甘。
福晋讨厌自己,不顾自己说的一通奉承话而将自己赶了出来,若是自己能好好巴住眼前之人,说不定还能多引起八爷的一分注意。郎氏快速地眨了眨眼,小小地抿了一口,才笑着道:“这蜜露香甜可口,大热天里喝正好。到底是姐姐这儿的好东西,就跟别人那儿的不一样,怪不得八爷念叨说姐姐的好处。”
郎氏是拍错马屁了,琬宁素来不爱听这些话,将杯子放在案桌上后抬眸浅笑地看了郎氏一眼后才道:“妹妹真会说话,不过这些都不是什么金贵的东西,我记得妹妹那儿也是有这样的份例的,妹妹没见到吗?是不是底下的奴才伺候得不尽心,私自昧下了?”这话说得真诚,屋内伺候的几个丫头却是将头压得极低,生怕叫郎氏见到自己嘴角的笑意。
郎氏一窒,竟不知道该如何答话,只能讪讪一笑,手中捧着的杯子也不知道是该继续拿着还是放到一边去。
这个王氏也是油水不进!郎氏恨得直咬牙,又不敢显露半分不悦的神色,硬生生将一样美艳的小脸扭曲得面目可憎。
话不投机半句多,在郭络罗氏那儿吃了闭门羹又在琬宁这儿碰了软钉子,郎氏就是城府再深也不过是个十四岁的小姑娘,随便找了个借口便离开了。
“这位郎格格倒是……”琥珀说不出个形容词,只能笑着摇了摇头。
“看着年轻漂亮,可却不是个好相与的。”穿着件带有茶水泼痕红着眼眶从郭络罗氏那儿出来,一路上多少双眼睛看着,只怕不久就要传开各种猜测的流言来。这个郎氏看着不蠢,怎么就不知道郭络罗氏就算在心胸狭窄,可好歹也是八爷的嫡福晋,是名正言顺的主母。开罪自己主母,就不怕郭络罗氏索性撕破脸叫她一辈子失宠么?
“奴婢看着她倒是个有些城府的。”画眉说道,“怕是想来巴结主子,只是主子不吃她这一套罢了。”
琬宁莞尔一笑。乌孙氏浅薄张扬,郎氏两面三刀,都不是值得深交的人物。这阿哥所里,唯一能信任的人也就只有自己,以及陪着自己一块儿长大的琥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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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月十五中秋佳节,人月两团圆。乌孙氏已经坐胎满三个月,正在以胜利者的姿态在琬宁跟前晃悠。她脚下踩着一双三寸高的花盆鞋,玫瑰红万字流云妆花的旗装衬得她姿容越发出众,梳好的架子头上簪着一支点翠镶红宝石金菱花跟一对累丝镶宝石挑心簪,活脱脱一个移动的珠宝架子那般,光彩鲜亮得有些喧宾夺主。
郭络罗氏陪着胤禩从宁寿宫回来,见到乌孙氏这一身打扮脸色瞬间就不好了,偏生乌孙氏肚子那块肉珍贵无比容不得她随意打骂,只能坐在主位上生闷气。刚刚在宁寿宫时她就听了一耳朵旁人劝她好好对待乌孙氏的话,更有人提议她将乌孙氏生出来的孩子跑到身边抚养。那个乌孙氏一脸尖酸刻薄的样子,生出来的孩子只怕也不见得好到哪儿去,要她帮乌孙氏养孩子,没门!
“爷跟福晋在宁寿宫怕也喝了不少酒,妾身叫厨房煮了解酒汤,爷跟福晋先喝一碗醒醒酒吧。”郎氏娇滴滴地看了胤禩一眼,说道。这段时间乌孙氏怀有身孕,恰逢郭络罗氏身子不爽利,她侍寝的日子便越发多起来,跟琬宁几乎不相上下,在胤禩跟前越发敢说话。
琬宁也不附和,只是坐在下首默默吃酒。
“郎妹妹倒是想得周到,倒显得我们笨嘴拙舌了。”乌孙氏捏着帕子挡在嘴前笑道。
“好好的中秋佳节,叫你们来是聚一聚,不是听你们说酸话的。”郭络罗氏横了郎氏跟乌孙氏一眼,挑剔地看了乌孙氏一眼后才对他说道,“内务府不是派了两位精奇嬷嬷给你么,怎么她们都没给你说清规矩的吗?初有孕之人是用不得脂粉,也不得穿这样高的花盆鞋的,赶紧去换了,万一伤着孩子,你有几条命来赔!”
胤禩微微一皱眉,前边的话还是好意,后面那句怎么听着却是十分过分。
郎氏自然注意到,心中越发觉得这福晋果真不得爷的喜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