婉宁话音刚落,便看见前头有人骑着马跑了过来。马上坐着的似乎是一个小姑娘,穿着大红色的骑装,头戴黑布衬子为底,用红珊瑚跟绿松石交替装饰而成的发箍,左右耳朵边上各有四条发箍上垂下的红珊瑚珠串儿,明眸皓齿,脸上的笑容跟天上的太阳一样灿烂。
“这姑娘就是端静公主带来的。”瓜尔佳氏在婉宁耳边低声说道,“看着骑术很是不错。”
“草原上的女儿,哪个骑术是差的。”那姑娘似乎没注意到她们的存在,婉宁注视了那姑娘恩典背影一阵子才对瓜尔佳氏说道,“时候不早了,咱们回去吧。”
“你怎么就不好奇?”让随行的小太监牵着马,瓜尔佳氏并排走到婉宁身边。
“有什么好奇的,左右在太后那儿肯定能见着。”婉宁看着头顶上飞过的大鸟,“再说了,这位蒙古格格不过是三额驸的亲戚,跟咱们又有什么干系?”
不过婉宁很快就收回这句话,因为当晚胤禩就跟她提起,皇上有意将这位喀喇沁的格格指给弘旺当嫡福晋。
“怎么这么突然?”婉宁有些不解,“弘旺还没出孝呢。”
“这个汗阿玛自然知道,只是今日早上汗阿玛召见了三姐夫的弟弟多尔济之后,下午便找我去这么一说了。”胤禩并不是不满意这个儿媳妇的人选,好歹多尔济也是封了辅国公的。只是弘旺素来体弱,他还想着给弘旺娶个知书达理善解人意的福晋,这位喀喇沁的格格性子如何他不得而知,万一是个性子泼辣的,岂不是跟弘旺不相配。“这些天你得空去太后那儿打听打听,看看这个格格是什么样的性子。”
“妾身知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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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还没等婉宁去太后那儿打探一番,太后便先派了云嬷嬷过来,说是有事儿让她过去一趟。婉宁便知道估摸着皇上也跟太后透了口风,如今廉郡王府没有女主人,所以才叫她过去看看。
到了太后那儿,便见一个穿着玫瑰红水绸洒金如意纹宫装的女子正跟太后说话,那女子约莫三十岁左右,脸上还带着在被日头晒过的痕迹,左手手腕上戴着一串十八子菩提佛珠手串,正是和硕端静公主。公主身后还站着一个小姑娘,穿着蹙金牡丹彩碟戏花的旗装,外头罩着一件浅青金色撒花缎面琵琶襟马甲,小两把头上别着几簇珊瑚绿松石蜜蜡的珠花,便是那位来自喀喇沁的格格。
婉宁脸色不变,笑着给太后跟和硕端静公主请了安,才起身道:“妾身瞧着,太后今日的气色好多了。”
虽说坐着铺满软垫的马车,身边又有宫女太监伺候,可从京城到热河这段路程难免有些颠簸,太后毕竟年纪大了,所以这些天身子并不舒坦,除了端静公主之外,其余人等的请安一律都免了。
“休息了这么些天,能不好吗?快坐吧。”太后笑着道,“这是端静,你嫁给胤禩的时候端静已经出门了,肯定没见过。跟着端静的那个丫头是她的侄女儿,名字叫敖登格日勒,是个聪明伶俐的。”
“给公主请安了。”婉宁又起身福了一礼,“听爷说公主来了,妾身早就想见一见。”
端静公主是康熙三十一年出嫁的,至今还没有生养,所以将这个时常陪伴在身边的侄女视若己出。听汗阿玛的意思是要把敖登格日勒指给八弟的长子弘旺,据她所知弘旺的生母因病已经静养好些年,其中的蹊跷不言而喻。这些年弘旺可以说是眼前这个八侧福晋抚养长大的,她自然也要打听一番。
端静公主在打量婉宁的同时,婉宁也在不动声色地打量着敖登格日勒。这位蒙古格格看着礼数十分周全,方才她给端静公主福身时便主动避开了,太后给她介绍时也轻轻向婉宁福了福身,半点差错都没有。
“前儿在马场见着八弟跟弘昕,都长这么大了,看着比小时候的八弟还要俊朗几分,如今看来是随了你的长相。”端静公主拨着手腕上的佛珠手串,笑着说道。
“能得到端静公主夸一句长得好,也是妾身的福气了。”婉宁道,“弘昕那孩子皮得很,这段时间还说要跟着爷去学骑马射箭,每天一大早就出门去,妾身都不得见,原来是跑到太后这儿来了。”
“弘昕是活泼,你也别拘着他。”太后笑道,“他跟弘旺每天下去都来哀家这儿请安,都是乖巧孝顺的。”
“妾身知道,两个孩子还说要亲手给太后猎来两条狐狸皮子做手笼呢。”婉宁眼角捎到,在太后提起弘旺时,敖登格日勒的身子明显动了动,脸上微微发红,想来也是知道有赐婚一事。
“不拘两个孩子给玛嬷猎些什么,总归是两个孩子的孝心就是了。”端静公主心里一动,这些天她都只是早上来陪太后说说话,却不知道下午弘旺会来。今儿倒是可以留得晚一些,亲自掌眼一下,看看弘旺的人品跟模样。
敖登格日勒倒没有说些什么,只是眼观鼻鼻观心,安安静静在一边呆着。如果不是昨儿亲眼见着这位格格在马上英姿飒爽的模样,婉宁几乎以为她是个性子文静的了。不过来日方长,也许是端静公主叮嘱过,也许是她家人吩咐过,左右在热河呆着的时间长着呢,这位格格是什么性子总能看出来。
再者,弘旺要等明年才出孝,总不可能这么早就指婚的。
☆、第一百零一章
第一百零一章东窗事发
端静公主有意在太后这儿多留一会儿,却不想自己额驸身边的随从急匆匆来寻,说额驸醉酒坠马,请公主赶紧回去看看。端静公主暗恨这个额驸的不着调,只得跟太后告了罪,带着敖登格日勒回去。
“那个格格看着是被端静那丫头拘束着,往常在哀家这儿也不是这么文静的性子。”太后对着婉宁说道,“皇上的意思你跟胤禩都是知道的,不过如今弘旺还在孝期,那姑娘年岁还小,也不着急这么快赐婚。”
“能得汗阿玛赐婚是弘旺的福气,只是妾身跟爷都觉得弘旺性子内向,身子也随了他生母那样有些孱弱,所以想着给他找个文静些的福晋。”婉宁笑着回道,“方才这样看了看,这位乌梁罕家的格格规矩倒是很不错,只是日久方能见人心,一个人的品行也不是一天两天能看出来的,这些日子还得劳烦太后帮衬着多掌掌眼。”
“这个是自然。”太后说道。老人家最喜欢的就是给年轻人做媒,敖登格日勒可以说是端静看着长大的,如今看来是个规矩的姑娘,指给弘旺也不为过。再者敖登格日勒的阿玛多尔济于社稷有功,皇上也有意褒奖,才会起了赐婚这个念头。
婉宁尚不知道其实赐婚一事背后另有玄机,在太后那儿出来便直接回到自己的院落去。刚刚换了一身便服,把发髻重新打散梳回辫子的模样,便听见紫苏来回禀,说九侧福晋跟她嫂子叶赫那拉氏要来拜访。
年羹尧这些年越发得到重用,这回也捞到伴驾出巡的机会,婉宁还记得再过不久他便要被外放,只是那时叶赫那拉氏诞下次子后身子一直不好,并未跟着年羹尧一起外放。就在年羹尧外放那段日子,叶赫那拉氏也因为产后一直未能调养好身子而最终病逝,年羹尧后来就续娶了宗室辅国公苏燕之女。不过如今看来,叶赫那拉氏的身子倒不像从前那样差了。
“带她们去偏厅吧。”婉宁撸下手腕上的蓝宝石祥云纹饰手镯搁在妆奁里,“准备些茶点,就说我刚刚从太后那儿回来,晚些时候过去。”
“九侧福晋跟年夫人是亲戚也就罢了,怎么好端端的还要来主子这儿呢?”紫菀给婉宁端来一杯茶,“也不知道是凑巧还是故意,主子刚刚从太后那儿回来,九侧福晋就带着人上门来了。”
“来者是客,且看看她们有什么话要说吧。”婉宁揉了揉额角,“我今儿有些累了,爷中午要伴驾,也是不回来用膳的,你让厨房准备些清淡的粥跟小菜就可以了。”
“是。”
婉宁净了脸,又重新抹了淡淡的胭脂,才带着紫苏跟紫菀到偏厅去。年氏刚到热河便有些水土不服,这些天一直在修养,如今看着脸色还有些苍白;叶赫那拉氏却是神采飞扬,一身湖蓝色掐金色柳絮碎花的衣裳衬得脸色越发好看。
“听说你这些天有些水土不服,身子好些了吗?”点头打了个招呼,婉宁坐下后便对年氏说道。
“还是老样子,太医给开了药,我却不耐烦喝。”年氏浅浅一笑,颇有几分病美人的模样,“原本也不想来唠叨小八嫂的,只是我一个人在屋子里也无趣,刚好我家嫂子来看我,知道嫂子跟小八嫂有过一面之缘,便想着跟嫂子一起过来跟小八嫂说说话。”
年氏这番话说得好听,坐在她身边的叶赫那拉氏却是撇了撇嘴。她确实跟八侧福晋有过一面之缘,可根本就不熟络,寻常在女眷圈子里走动也说不上话,亏得这个妹妹还将她一起带过来做话引子。怪不得常听说九贝勒爷对九侧福晋不甚喜欢,看样子也是口舌招惹的祸。叶赫那拉氏在生下年羹尧嫡次子后就将年夫人尊为老太太,渐渐侵蚀了老太太手上管家的权力,最后才将老太太完全架空。这个妹妹如果还将她看做从前那个温和好说话的嫂子,那便是大错特错了。
“九爷这些天一直早出晚归,我也不得见,”寒暄了几句,年氏才开门见山说道,“我知道九爷跟八爷素来要好,不知道八侧福晋知不知道八爷跟九爷最近忙些什么呢?”
“他们爷们的事儿我哪里知道,左不过是替皇上分忧罢了。”婉宁抿了一口茶,说得云淡风轻。这个年氏打探九贝勒行踪都打探到她这儿来了,却不知道自己犯了忌讳,瞅瞅她身边叶赫那拉氏的神色便可知。
“九侧福晋也是说笑罢了。”叶赫那拉氏赶紧替年氏圆回来,“八侧福晋管着的是廉郡王府的事情,怎么可能连小叔子的事儿都知道。”眼睛却是递给年氏,示意她收敛一点。
年氏正要开口,婉宁眼角却捎到小和子在门口一脸焦急的模样,低声跟紫苏说了一声,让紫苏到外头看看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叶赫那拉氏见婉宁这儿似乎有要事,拉了拉年氏的袖子示意她先离开。年氏心有不甘,却只能咬咬牙起身跟婉宁道别,维护自己端庄识大体的形象,心里却在埋怨自己嫂子跟个木头人似的不轻易开口,又觉得这个八侧福晋矫情难相处。
婉宁才不管年氏是如何评价她,她现在已经被小和子带来的消息震惊得说不出话来:三额驸噶尔臧伤重不治,已经殁了。端静公主知道消息之后晕厥了过去,太医诊断她已经有了近二个月的身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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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额驸的事情给整个木兰秋狝蒙上了一层阴影。因着端静公主怀有身孕,太后怕她守灵时出什么岔子,专门派了云嬷嬷到她身边照顾。多尔济作为噶尔臧的嫡亲弟弟,自然担负起扶灵的职责,将噶尔臧的棺椁扶回喀喇沁去。太后跟康熙还有多尔济福晋博尔济吉特氏商议过之后,决定让直亲王护送端静公主回京安胎,敖登格日勒则作为陪同随行。
“我怎么觉得这事处处透着不对劲?”婉宁一边给躺在自己腿上的胤禩按头一边说道,“三额驸就算坠马,也不至于伤得如此严重吧。而且这灵堂布置得也忒简陋了些,不过辅国公却半句怨言都没有。”
“他哪里敢有什么怨言。”胤禩闭着眼说道,“他向汗阿玛告发三姐夫上下串联意图谋反,如今牺牲了三姐夫的性命,能挽救喀喇沁部数以千计人的性命,还能继承三姐夫留下来的郡王之位,高兴都来不及呢。”
“爷的意思是三额驸意图谋反?”婉宁从未想过前世听来的流言蜚语居然是真的,“胆子也忒大了。可是端静公主知道这件事吗?”
“这事事后汗阿玛有跟三姐姐说过,三姐姐的意思是任由汗阿玛处置,只想汗阿玛能留她腹中的孩子一命,汗阿玛也同意了。”胤禩说道,“只是这孩子终身都不得回喀喇沁。如果是男孩的话,等他入宫读书之后,汗阿玛会封他为贝勒,毕竟这孩子身上还留有爱新觉罗家的血脉。”
“这未尝不是最好的结果。”婉宁道,“这样看来,皇上要将乌梁罕家的格格指给弘旺,大约也是存着要给辅国公一个恩典。怪不得好端端的就要给两个孩子栓婚,明明前面还有好几个未完婚的皇子皇孙。”
“那个格格你看着如何?”胤禩问道。
“看着不是个性子蛮横的。”婉宁说道,“只是如今她要随着端静公主回京,这段时间是没办法考察了。不过左右如今三额驸去世,她身上也有孝,这一年再看看便是。”
这婚事十有八丨九会定下来,胤禩也不过是问一问而已。他继续说道:“毕竟三姐夫的去世是汗阿玛主导的,我说与你听,你心里记着就好,别往外传。”
“这个妾身定当守口如瓶。”婉宁道,“只是这样一来,这回秋狝岂不是要结束了?”
“总得给喀喇沁一个面子,况且汗阿玛在热河也逗留了好些日子了。再有,多尔济告发的事情牵连甚广,还有几年前汗阿玛会晤蒙古诸部时遇刺的事情在里头,再留在热河也不是什么明智之举,倒不如早日归京,尽快查出涉及谋逆的人。”胤禩换了个姿势,“我看未来几年朝堂上都不会太平了。”
准噶尔、喀喇沁、沙俄,还有各地的探子上下联络,谁知道他们什么时候会不再掩饰挑起战争呢?要不是这回多尔济事先洞察及时回禀,后果只怕是不堪设想。多尔济虽说是为了喀喇沁,实际上也是有私心的,汗阿玛就是看中这一点,才能将噶尔臧置之死地。谁会怀疑自己的亲弟弟在伤药里下了毒?噶尔臧没有怀疑,所以他丢了性命。
三额驸灵柩出发回喀喇沁后的第四天,康熙便传令摆驾回京,临行前发了数到旨意赏赐蒙古诸部,又将下旨将八公主赐婚给翁牛特部杜棱郡王仓津,并定于明年由皇帝亲自送嫁。
一时间,所有人的注意力都从三额驸意外坠马而亡的事情上转移到皇上赐婚一事上。虽然还有几位心中清明的人觉得事有蹊跷,可却不敢再开口议论什么。
☆、第一百零二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