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一直记得之前挨饿时的滋味,空空的肚子火烧一般的疼,死死地拧在一起,真的饿狠了的时候,真的是恨不得连自己都嚼了吞下去。
女仆长出门的动作一僵,再开口时有些掩饰不住的喑哑,“饿也没办法,之前试过给她喂些吃的,可克洛丽斯小姐根本吞不下去,”她开了门,回身关门时看了眼从回来后就守在床边一直没离开过的少年,叹了口气没有再劝。
好歹也没有辜负克洛丽斯小姐为他做了那许多。
房间里再次陷入安静,艾伯特抬手看了下手腕,上面斑驳的咬伤因为太过频繁,就算是他的恢复力,到现在都还一直留有痕迹。
他盯着看了会,想了想还是咬破了食指,挤出了血滴凑到昏迷着的人的嘴边,挤开她的唇缝,将手指探进去。
“喝一点就不会饿了,你喝一点。”
他一边低声地劝说着,一边就坚持着挤出血滴塞到她嘴里,不知她是否真的有喝下去,但那颜色浅薄得几乎和苍白的脸色化为一体的唇色却被他的鲜血润成了深红得发紫的色泽。
他等了好久,床上的人还是一动不动,甚至在夜晚再次到来时,情况更恶化了,额头上带着灼人的温度,呼吸断断续续,随时都像是要失去。
被急忙叫来的医生检查了一番,摇着头说不出什么,被满脸是泪的女仆长拉到了外面,一叠声地求着他开些药。
昏暗的房间里再次只剩下两个人,安静得像是没有活人。
“喂,”清冷又沙哑的,属于男孩的声音突然就响在房间里,他直接坐在床边的地毯上,手伸进被子里握住另一只手感受着那几乎都要感受不到了的脉搏,“你有没有办法救她。”
艾伯特趴在床边,数着床上紧闭着双眼的人的呼吸,数到三后,听见她再次停滞掉的呼吸,觉得自己的胸膛里跳动的东西都失去了力量,只能跟着她一起屏住了呼吸。
连着几天的不眠不休连他都有些受不了,遑论心情还在不断地起起伏伏着,惴惴不安地难以停歇,“你有办法救她的对吧?你救救她。”
再次听见他的提问,被吓得缩在角落里安静了好几天的声音才意识到他是在和自己说话,立刻就从藏着的角落里蹦了出来。
“当然有办法,魔王是无所不能的,只要你真的成了魔就会成为魔王,救一个人还不就是动动手指的事……”
他的声音越来越低,担心着自己太过喜悦的语气惹恼了气场低沉的人,再受几次之前的酷刑,最后干脆停了话头,惶恐难安地飘在原地等待着发落。
耳边再次充斥着房间里几乎要爆棚的死寂。
“成为魔王就可以,”少年的声音平淡得听不见一丝起伏,像是下的不是什么重大的决定,“那就变成魔王吧。”
艾伯特看着躺在床上的人,牵过她的手凑在唇边轻轻地碰了下,“只要能救你就可以,是不是魔王不重要。”
他的话音刚落,房间里瞬间就涌出了一股浓郁的魔气,暗沉沉地在房间里不断旋转着聚拢,最上层最浓郁的部分已经变成了深紫得近乎于黑色,它们就像是有自己的意识一般,一丝丝地朝着跪坐在地上的人汇集而去。
“艾伯特。”
低哑得几乎要被忽视的声音,在沉寂的房间里却像是敲在了耳膜上。
汇聚过来的魔气立即就被堵塞住,在房间的最上方挣扎着扭动,却像是被一股莫名的力量狠狠地扼住了脖子,所做的一切都是徒劳。
艾伯特想用力地握紧手里的温度,却又不敢做任何多余的动作,颤抖着捧着它贴在了脸侧,连带着声音都在哽咽,“我在这里。”
静好看了眼房间上方漂浮着的气息,那些似乎有生命的气体还在不断地挣扎着,甚至还带了一丝针对着她的敌意。
她的视线放在别处,等待得完全失去了耐性的少年愈加不满,皱着眉就加大了对那些碍人的东西的束缚,恨不得把它们从房间里完完全全地压制出去,一边就扯了扯她还被他握在手里的手,带了几分委屈。
“我在这里,看这里。”
静好转回头看着他,确定那双深黑色的眸子没有任何异样后才松了口气,抿了下嘴里还残留着的血腥味,扯起嘴角朝他笑了下,“知道你在这里。”
她伸手摸了下他泛着青黑色的眼角,“我知道你一直在陪着我,我很高兴。”被他喂下的血液一路沿着食道灼烧过她的内脏,难耐的疼痛唤回了她残留着的意识,在意识到周围的气息不对后,及时地让她从昏迷中清醒过来。
“艾伯特,”她拿着少年的手捂到了脸上,温和了所有的神情定定地看着他,“我希望你能一直这样陪着我,不要变得不像你。”
“你会答应我吗?”
艾伯特毫不迟疑地就点了头,“我答应你,什么都答应你。”他的声音里到底还是带上了掩饰不住的后怕,“你不要再睡了,我真的害怕。”
差点就成为了魔王的少年起身将头埋在了她的枕边,嗡嗡的声音像是受了莫大的惊吓的小兽,回到温暖安全的巢穴之中才刚流露出自己的害怕,“我还以为你永远都醒不过来了。”
静好笑着摸了摸他的头,“要你陪着我,我当然也会陪着你。”
克洛丽斯小姐差点不行了,却又奇迹般苏醒了的消息很快就传遍了庄园上下,得到消息心急如焚从帝都赶回来的塔布里斯公爵下了马车得到这个消息之后,夸张地大松了口气。
他身侧跟着的青年听着也松了口气,笑着向公爵道喜,“克洛丽斯小姐果然是有福气的人。”
得到好消息的公爵大人笑着带他进了庄园,“说不定就是格克亚上校带来的福气,以往克洛丽斯可是要昏睡过一整个冬天的,而且你们之前不是聊得还很开心的,以后在一起说不定更有福气。”
来迎接公爵大人的女仆不再少数,在克洛丽斯小姐苏醒了的好消息下松快了不少的女仆们立刻就宣扬起了这个新八卦。
“知道吗?公爵大人带了个年轻人来,说是格克亚家族的上校呢,而且听那意思,是想着把克洛丽斯小姐嫁给这位上校。”
“可不是嘛,说起这位格克亚上校,他和克洛丽斯小姐之间的牵扯还不浅呢,之前秋宴时,不是有位格克亚少爷在我们这不见了吗,那时格克亚伯爵都逼问到皇帝陛下那了,还是这位上校出来打的圆场,说是那位少爷,也就是他弟弟,之前就说要出海去看看,说不准就跑去出海了。”
“原来这位也是格克亚家族的,那和克洛丽斯小姐还真是门当户对……”
几个女仆们说着闲话远去,从侧门进来的少年才慢悠悠地迈着步子走了进来,深黑色的眼眸里一片诡异的沉静,看着那几个女仆离去的方向若有所思。
“又是一个格克亚。”
黑发黑眸的少年轻声笑了下,伸手按了下头顶刚缩回去的牛角,“来得还真是积极啊。”
“就是,就是,”藏匿在他识海里的声音愈发谄媚,“之前的魔气那样浓郁,算起来你也吸了不少,魔性都激得差不多了,要不干脆就成魔吧,就差你一个念头的事了,成了魔王的好处不少啊,至少楼上那位姑娘就妥妥是你的了……”
任由他说着,少年抬脚就上了楼梯,转到熟悉的门口就听见了里面的声音。
“……克洛丽斯,那位格克亚上校是真的不错,上次你不是还和他很谈得来的吗?正好年纪也相对,在一起多合适,连陛下都觉得不错,总好过你之前找回来的那个小子,什么出身的都不知道,而且还是个孤儿,没有任何爵位和财产,以后你受欺负了都没人可以给你依仗……”
艾伯特伸过去的手顿了下,转了步子回到自己的房间。
他的房间连着露台,直至太阳落山之前都能晒到温暖的阳光,明媚得和房间的主人大相径庭。
黑发的少年习惯性地走到了房间里最暗的角落,席地而坐想着刚才听到的话,没有出身、孤儿、没有任何爵位和财产……原来就算他学得和她再像,他也是没有资格站在她身边的。
可怎么办,他已经吃了她给的东西,而且一点都不想还回去。
“那就成为魔王吧,”艾伯特再次轻描淡写地下了决定,“魔王,应该会有很多的财产,也会有爵位吧,至少能在她受欺负时护着她。”
他看着房间里再次聚拢而来的紫气,伸手摸了下再次冒出头来的牛角,喃喃自语,“我要在她身边,永远。”
只要能做到这个就好了。
其他什么都无所谓。
“……连陛下都答应了不会干涉我的婚事,父亲难道要出尔反尔吗?而且关于那个孩子,我也和您解释了,他没有任何问题……”
静好正和再次老调重弹的公爵大人说着话,突然就感觉到了一阵熟悉的感觉,就像是之前将她从昏睡中惊醒的那个一样,甚至其中蕴含着的力量更为深厚强大,沉沉地就压抑在了四周。
艾伯特!
她立刻掀开被子,连鞋都来不及穿就跑下床,却在开门的瞬间撞到了站在门口的人,额头磕在了少年的鼻梁上。
“艾伯特,”她焦急地看了下少年,确认着他身上没有任何问题,“你刚刚在做什么?没有发生什么事吧?”
少年伸手帮她轻轻揉着有些撞红了的额头,深黑色的眸子里藏着和平常面对她时毫无二致的深深浅浅的柔和,“我没事,就是有些饿,去厨房吃了些东西。”
他低头看了眼她没穿鞋的双脚,皱着眉头弯腰把人抱到了怀里,忽略过一边已经有些撑不住下巴的公爵大人,动作轻缓地把人放到了床上,还体贴地拉好了被子,“还是冬天,不要冻到。”
静好又细细地抓着他的手看了他一会,确定没有任何异样后才彻底地松了口气,本来就有些强撑的力气也卸得差不多,熟悉的虚弱感再次袭来,包围着将她卷回了梦乡。
她撑着眼皮握住他还没收回的手,“不要走,就在这里。”
就在她身边,她才能放心。
艾伯特才刚答了声,支持不住的人已经彻底昏睡了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