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楚民风并不严苛,然而未出阁的单身女子却也很少独自上街,尤其是像眉畔这样的大家闺秀,规矩更严。是以就算加上前世,眉畔身为女子,也极少有机会能出门,更不要提逛街了。
不过那是单身一人的情况,若是有人陪伴,又不同了。
听说上元和七夕夜,常有女子跟着夫婿出门去玩。就是未婚女子,若是订婚了,也可同未婚夫同去。
所以元子青邀请她同游京城,其中意味不言而喻。眉畔颔首道,“不胜荣幸。”
听到眉畔的话,行云总算从男主光环中清醒过来,开口阻止,“姑娘就这么出门有些不合适吧?”
沉浸在二人世界中的两人这才意识到旁边还有人。
对上元子青疑惑的视线,眉畔不好意思的解释,“这是我的丫鬟。”行云并没有她这样神奇的经历,并不知元子青的为人,替她担忧也是正常的。因此在对元子青解释时,言语颇为回护,“她是从小就跟着我的,如有冒犯,还望世子不要见怪。”
元子青眼神在行云身上一转,点头道,“不错。”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明明眼前这位未来姑爷面上没什么表情,看自己的那一眼也没什么特别,行云却只觉得浑身一寒,生生看出了对方的不悦。
眉畔又对行云道,“不得无礼,这是福王府的世子殿下,莫要唐突了。”
“世子殿下也不行,我们姑娘的闺誉要紧!”行云毫不退让的挡在了眉畔面前。
元子青闻言,倒是多看了她一眼,而后道,“是个忠心的丫头。你也跟着便是,不会让你们姑娘名声有损的。”
“不如我换个衣裳?”眉畔有些迟疑的道。
她记得,那位后来嫁给了元子舫的周映月姑娘,就最喜欢女扮男装,跟着元子舫一同出门。眉畔至今想起来仍然只有满心羡慕。想来换了装束,便没有关系了。
元子青转过头来看着她。眉畔如今还在孝期内,衣裳多是素色,今日穿的是一件深蓝色的衣裙,裙摆上绣了淡雅的兰花,显得庄重娴雅。他的眸光微微一动,摇头道,“不必,这就很好。”
眉畔便抿着唇笑了。女为悦己者容,自己的装扮得到他的称赞,自然是满心欢喜。
行云在后头一看就知道要糟。自家姑娘决定的事,是再没有回圜余地的,就是自己反对也没有用。
这让她对元子青越发不满,连同对权贵之家的敬畏和此前对俊秀公子的惊艳都被她抛诸脑后了,只是一心盘算着,必要好好守着姑娘,不让这登徒子有机可乘。
元子青早就备好了马车,得到眉畔的同意之后,他便领着两人继续往后山走,一面道,“我住的那个院子,有一条路下山,能行马车。我们从那边走,免得引人注目。”
说到这里,想到自己每年来此居住的缘故,元子青神色微黯。这次他来,已经见过了慈惠大师,知道他再次发病,慈惠大师也十分忧虑。这么多年能想的办法都已经想过了,现在虽然还是吃药调理着,其实效果微乎其微。就连慈惠大师也束手无策。
手背微微一热,元子青回过神来,低头看去,却是眉畔不知何时已经走到了他身侧,手臂摆动间,似是不经意般蹭了蹭他的手背。
见他看过来,眉畔红着脸低下头去,轻声道,“别担心,总会有法子的。”
她不知道元子青的身体情况究竟如何,但她知道之后的发展:他一直活到了她回来之前,算来那已是二十年后。若这一生能得与他相守二十年,眉畔便万分知足了。
得她费心安慰,元子青也振作精神道,“你说得对。慈惠大师对我说,几十年前,他曾见过一位神医。但凡有一口气的病人,他都能吊着命慢慢救过来,可谓鬼斧神工。若能找到他或是他的传人,或许还有转机。”
眉畔闻言,眼睛一亮,“那慈惠大师可说过,那位神医有何行迹可寻?”
“据说他最后一次出现,是三十多年前,在西京城里跟当时从太医院告老还乡的秦御医比试得胜,此后便再未听说过。所以有人猜测,他得罪了秦御医,所以被报复了。但又有人说,秦御医年高德劭,比赛结束后输得心服口服,还将那位神医奉为上宾,不可能行此龌龊之事。总之仙踪杳杳,众说纷纭。”元子青道。
“西京?”眉畔眼睛一亮,“我父在西京任职多年,虽然……不过倒还有些根底,若要寻人倒也方便。我回头让他们传个消息回去。若是能找到就好了。那位太医姓甚名谁?”
元子青微微摇头,若是能找到,福王府找了那么多年,早就找到了。关家在西京再有能耐,还能大过皇家去吗?不过他也不忍拂了眉畔的好意,便道,“只知是姓曲,名却是未有外传。”
顿了顿,又道,“你也别太在意,那位曲神医三十多年前出现时,已过了天命之年,如果活着,今年该有八十多了。人生七十古来稀,说不定……”说不定人早就已经死了,所以才无论如何都找不到。
“我知道。”眉畔道,“先尽人事,再听天命。”
他二人一面走一面说,行云跟在后面,越听眉头皱得越紧。
她方才担忧自家姑娘,差点没想起来,福王府的世子,不就是那位据说常年缠绵病榻,不知什么时候就没了的病秧子吗?外间极少有关于他的传言,但是人人都知道他得的是不治之症!
虽然见过真人之后,行云也承认外间的传言太过夸张。毕竟元子青这样子,虽然有些病弱,但距离“病入膏肓”还有一段距离。可无论如何,他身子弱是肯定的。自家小姐怎么会挑了这么一位姑爷?
在行云眼中,自家姑娘无论如何是不会错的,那错的自然就是这位福王世子了。既然知道自己身体不好,做什么还跑来招惹自家姑娘?必定是图谋不轨!
至于福王世子能在自家姑娘身上图谋些什么,行云没有深想。在她眼中自家姑娘简直千好万好,纵使是皇子也是配得的,何况只是个王世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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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1章 同游京城]
说话的功夫就到了元子青所住的院子。院子不大,隔着院墙能看见小小三间精舍,竹林掩映,院子里又种植了不少花木,这时正是花开时节,显得十分热闹。走近了看,院门上挂的匾额是“出岫”二字。又有一副对联,写的是“飞鸟惊啼去,白云扶木来”。
院门外停着一辆不起眼的青色马车,元子青的小厮青云守在门口,见他们过来,连忙躬身行礼,“世子,车已备好了。”
元子青微微颔首,转身请眉畔上车。行云又有话说,“我们姑娘同世子同乘一车?怕是不妥。”
眉畔闻言没忍住,扑哧一声笑了,“行云,你今日说了几次‘不妥’了?不如姑娘我给你改名叫做不妥,如何?”
“姑娘!”行云顿足道,“我是为了谁?”
“知道你是为了我。”眉畔拍了拍她的肩,敛容低声道,“行云,你该知道,我定下的事,是绝不会改的。”
行云撇了撇嘴,意颇不忿,但眉畔一直看着她,最后还是只能妥协,“奴婢知道了!”然后扶着眉畔上了车。
也不知道姑娘究竟看中这人什么?竟是着了魔一般!
元子青跟在二人身后上了车,就坐在两人对面。行云微微别过脸,不去看元子青。虽然她心中对这位姑爷不甚满意,却也不能够否认,他的确是生得仙姿玉容,气质出尘,令人不敢逼视。行云生怕自己多看几眼,就再也提不起心力来反对他了。
也难怪自家姑娘动心,行云在心底暗暗想,若是这位世子爷对自己笑一笑,和声细语的说话,自己能不能抵挡得住?答案是行云默默掩面,朝自家姑娘投去了同情的一瞥。
元子青这会儿正在替眉畔斟茶,“不是什么好茶叶,就是东山寺后的野茶,今年清明才采的此新茶,我自己胡乱炒制的,你尝尝味道。”
“茶叶不拘好坏,只要自己喝着好就是了。”眉畔先说了一句,然后才低头品茶。
喝过之后,便知是元子青太过自谦了。茶水清冽甘甜,又微微带着一抹苦味,令人回味无穷。比眉畔喝过的贡茶也丝毫不逊色。她放下茶杯,含笑问道,“可还有什么是世子不会的么?”
这算得上是极高的称赞了,元子青道,“惭愧,也只有这些奇技淫巧能拿得出手了。正经该学的那些君子六艺,反而逊色许多。”
“世子过谦了,方才的琴声至今还余音不绝呢。”眉畔道。
元子青正要说话,猛然咳嗽起来。眉畔吓了一跳,连忙将手中的帕子递了过去。元子青接过去掩了唇,朝她露出一抹愧色,眉头却微微皱了起来,咳嗽不绝。这一阵动静太大,连在外面赶车的青云都惊动了,掀起帘子道,“世子,可要服药?”
“不必。”元子青摆摆手,端起桌上的茶一饮而尽,而后靠在车壁上调整呼吸,片刻后才将咳嗽的感觉压了下去。
他将眉畔的帕子握进手心里,脸上带着几分歉意,“老毛病了,每到换季的时候,总是咳嗽不止。让你见笑了。”
眉畔连忙摇头,关切道,“我倒是知道几个镇咳的法子,都不必吃药,回头写下来,你拿回去试试看。”
元子青心知自己的情况和普通的风寒咳嗽是截然不同的,那毒药已经入了肺腑,所以才会咳嗽不止,这些方子想必没什么用。然而他也不忍拂了眉畔的好意,便笑着点头道,“好。”
京城身为天子之都,其繁华热闹冠绝天下。普天之下,但凡有卖的东西,这里都能找到。元子舫带眉畔来的是更加热闹的西市,这里虽然也有店铺,但更多的商品则是摆在小摊上,任人挑选。往来人流摩肩接踵,周围是说笑声,讨价还价的声音,将个浮华人世凸显了八九分。
别说是眉畔,就是元子青自己也从未来过这里。只是听青云提起,觉得颇有趣味,这才带着眉畔过来。
结果下了车,他自己就先皱了眉头。眉畔在一旁看得十分有趣。似元子青这样神仙似的人物,真想不出他在人群里跟别人挤来挤去会是什么情形。
好在还有个十分靠谱的青云,他停好了车,转回来道,“世子爷,这西市按照买卖的物品不同,也分了好几个坊市,这边是卖日用商品的,所以人多些。世子和三姑娘莫不如到旁边卖文房四宝,书籍画卷的地方去瞧瞧?”
元子青闻言,大大的松了一口气,朝青云赞许的瞥了一眼,然后转头问眉畔,“你看呢?”
“就去看看吧。”眉畔道,“我平日里无事,也想买两本书看。只不知买什么合适,世子可有推荐?”
青云连忙拉着行云在前面带路。元子青落后两步跟在后面,对眉畔道,“你平日里看的都是什么书?若是喜欢诗词,近来倒是有一本极好的《盈川酬唱》,听说是仿了魏晋时的流觞曲水宴,赋诗唱和,别有趣味。若喜欢看山水游记,我记得前两年回京的那位蔚霞山人曾将自己游历天下的经历写下,呈给陛下看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