进了一趟宫,时间虽然很短,但眉畔却觉得还是很累。回去的路上,她忍不住问元子青,“宫里的事,咱们究竟是怎么打算的呢?”
“远着就是了。”元子青道,“爹已经是这个年纪,求个安享晚年罢了。我与子舫虽然都有想做的事,却也没有那么大的野心。皇上是有为之君,他看得清楚这一点,就不会轻动。”
因为是对着眉畔,所以他说得非常清楚,没有任何含糊其辞。只要能够掌握其中的度,这个问题其实很简单。皇帝不会轻易动他们,他们也不会轻易去触皇帝的眉头。如此,大家相安无事。
今上春秋鼎盛,至少能继续在位二十年,至于二十年之后的形势,现在谁能知道呢?
眉畔微微蹙眉。
别人不知道,可她却是知道的,皇帝并没有那么长寿。
眉畔重生回来两年,他的寿命便只剩下不到十年了。其实这时他的身体已经出了问题,只是一直没有发现,等到几年后终于发作出来,虽然想尽办法,却也只不过拖延了两年多。
现在没有有理由怀疑,就连那拖延的两年多,恐怕也多是依靠周映月拿出来的药材。否则这世间断没有凭着医术便能将急病生生拖延这么长时间的。——眉畔问过,就连曲宽也做不到。皇帝是身体本身出了问题,要么就能治好,要么就只有一个结局。
偏偏她知道的这件事,却并不能够说出来给元子青听。
毕竟重生这种事情太过荒谬,也太难以置信了。连眉畔自己有时想起来,也会觉得那所谓的上一世,就像是一场荒唐大梦。
可她又不能够不信。因为许多事已经应验了。
该怎么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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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8章 来日方长]
“怎么了?”察觉到眉畔的异样,元子青握住了她的手。
眉畔轻轻摇头,犹豫一番还是问,“青郎,你可有办法能看到皇上的脉案?”
“自然不能。”元子青低声道,“那是机密之物,就是太医院,也只有院判大人和两位御医有资格翻阅,平日里都是秘密收藏,不会让人看见的。”顿了顿,他又问,“怎么忽然想到这个?”
眉畔抿着唇,字斟句酌,“论理这话不该我说。可……总不能指望皇上长命百岁,还是要做别的打算。”
元子青面色微微一凝。是啊,皇上万金圣体,所有的病案都是要保密的,就算真的有什么问题,旁人也不会知道。元子青知道太多的病,平日里看上去与常人无异,但发作起来却是能要命的。这样遮遮掩掩,又能藏到什么时候去?
想到这里,他不由一怔。自己竟是毫不怀疑的顺着眉畔假设的方向往下想了。
但认真想想,却不无道理。元子青没有忘记自己这一身的病,是从什么地方来的。皇帝并不是个安稳的位置,从前有人对他下手,如今难道就没有了吗。一百次一千次里,只要成功一次,就是灭顶之灾。
再者,元子青多少知道一点皇帝的作息。今上十分勤政,每天都批折子到亥时,寅时正就要起身,只能睡两三个时辰。况且国事烦忧,压力也不可谓不大。这么十几年如一日的日夜煎熬,身体能吃得消吗?
虽然只是无稽的猜测,可细细去想又觉得不可不防。元子青摇头失笑,只觉得自己的心态大异往昔。
从前他只是一个人,况且自己身体又是那样,虽然还有福王府要牵挂,可又在长久的潜移默化当中,下意识的认为那是弟弟即将接过的担子。而且他都不知道自己还能活几天,自然也就没有算计几年后的心思。
可是如今不同了。他的身体康复,又有了深爱的妻子,将来还会有他们的孩子。为了自己的小家,他也要未雨绸缪,做到一切自己能够做的,护得这个家安稳。
“你顾虑得十分有道理,这种事,总归是有备无患的好。我回头会跟爹和子舫提一提的。”他对眉畔道。
眉畔也没有想到他这么干脆,“你……你不觉得我胡说八道吗?”她有些不安的看着他。
元子青忽然明白,她开口说这话,可能自己心中还有“疏不间亲”的顾虑。她毕竟是才过门的新人,而皇帝却是他的伯父,关系又一向很好。就算近来有些微妙,但也绝不会被人一两句话说动。然而她毕竟还是开口了。
他伸手将眉畔揽进怀里,低声笑道,“娘子才进门就开始操心咱们家的事,为夫心中十分感念。”
“胡说什么?”眉畔也没有挣扎,斥了一句,却顺着他的动作靠了过去,然后在他耳畔问,“那咱们,就真的一点偏向都没有么?”
这样敏感的问题,眉畔显然也知道不该问,所以声音压得低低的,几乎是气声了。温热的呼吸扑在元子青耳畔,弄得他有些面红耳赤,心情激荡。不过这是正事,不是心猿意马的时候,他努力按捺着心头的躁动,将眉畔紧紧抱住,这才道,“这样稳妥些。”
眉畔若有所思的点头,就是说,不是他们真的没有倾向,只是他们不能表现出倾向。
她握住元子青的手,紧张的舔了舔干涩的唇,然后在他手上慢慢的写下一个数字。
元子青猛然抬头,一脸震惊的盯着她。
“我猜对了?”眉畔问。
元子青又陡然放松下来,用力的在她脸上亲了亲,“我的眉畔怎么会这样聪慧?真想把你藏起来,只让我一个人看到,听到,碰到……眉畔……”前头还带着些赞誉的意思,到后面就越发不像了。
眉畔拧了他一把,“这是马车上。”
她自己也回过神来。方才实在是太不谨慎,竟然在马车上就说起了这个话题。幸好两个人声音压得低,况且周围都是王府的侍卫,想来不会有什么问题。
不过若是长久没有声音,恐怕也惹人疑惑。毕竟谁也不能保证这些侍卫里,一个皇帝的人都没有。
眉畔想了想,转身将太后赐的东西捧了过来,对元子青道,“咱们来看看太后娘娘赏赐了什么好东西?”
太后的赏赐十分大方,珠玉珍玩,精巧摆设,绢帛布匹应有尽有。大件的东西自然有人送来,这个盒子里装着的,是贵重的珠宝首饰,所以眉畔就单独拿着了。
一打开她就看到了一支点翠的金钗,做工精美异常,钗尾做成了一直鸟儿的形状,羽毛全部都是用绿色的玉石贴成,栩栩如生,巧夺天工。眉畔不由放缓了呼吸,将这金钗拿起来捧在手中,问元子青,“这是什么动物,我仿佛从未见过。”
元子青凑过来研究了一会儿,含笑道,“难怪你没见过,这是西南那边的白国进上来的贡品。那个地方专门出产这种绿色的玉石,所以民间也喜欢用它来做首饰,在贴翠这方面,恐怕整个大楚都找不出比他们更好的来呢。”
“至于这个动物,叫做孔雀,是白国特有的物种,也是他们的吉祥鸟,尾羽华美异常。在白国,衣饰上经常会用它来作装饰。据说那个地方,还有人模仿孔雀行走顾盼的姿态,编出了极为独特好看的孔雀舞。我幼时曾经看过一次,不过记忆已经很模糊了。”元子青说着,就将这支金钗插到了眉畔头上,“这个你戴上好看。”
“这样贵重,还是算了。”眉畔道,“若是碰了坏了,回头太后问起,我可要怎么回话?”
“傻话,太后送了你,就是要你戴的。下回进宫只管戴了去,她老人家看到才喜欢。说不定赏你些更好的。”元子青说着自己也忍不住笑了起来。
眉畔捶了他一下,“难道我就是专门去讨别人首饰的么?”
元子青连忙追问,才知道早上发生的时候,不由笑道,“这是长辈们疼你,多少人盼都盼不来的福气呢。”
说到这个,眉畔想起一件事,“对了,今早怎么不见祖母?”
元子青道,“她老人家又吃斋,说是爱清净,就不来扫大家的兴了。咱们回去后去给她磕头敬茶便是。”
眉畔点头。但总觉得有点奇怪。按理说福王府一家人都是和和美美的,福王和王妃更不可谓不孝顺,可太妃怎么瞧着,总不愿意融入这个家里似的?从前眉畔在这里住时,就没见过她出过首善堂,待人也是淡淡的从不亲近。
那时她觉得是因为自己的身份不对,现在看来却未必是如此。
元子青见眉畔若有所思,多少也猜出了一点,便道,“自己闷闷的想什么?有什么事,只管问我便是。”
眉畔抬眼看他,犹豫了一下问道,“祖母似乎跟大家都不亲近?”
这事儿我也只跟你说一次,回了府里千万不能提起的。元子青叹道,“你可知为何父亲和皇上这样亲近?从前父亲刚出生时,因祖母位分低,所以是养在太后膝下的。”
眉畔恍然大悟。难怪!难怪一样是异母兄弟,福王却能得皇帝另眼相待。难怪明明是亲生母子,太妃的态度却是这么生疏。福王养在太后膝下,太妃即便和太后关系好,也不能随意亲近,免得忌讳。时间长了自然就形成了这种略有些怪异的关系。
皇帝登基,即便是福王出宫开府,又将太妃接出来享福,也未能改变。
外头都说福王府赫赫扬扬,可是有几个人知道身处其中的无奈呢?这泼天的富贵,要享受它,也是要付出代价的。
眉畔从前觉得自己已经很了解福王府了。可直到真的嫁进来,她才发现,从前自己了解的不过惊鸿一瞥,福王府的样子,直到现在才对她揭开了一角面纱。或许还有更多与设想不同的地方,等待她去发现。
直到这时候,她才终于真正成为这个家的一员了。
想到这里,眉畔转头怒视元子青,“难道我不问,你就不说么?”
“总要你自己发现,才有成就感。”元子青笑道。
一路说笑着回了福王府,连隐竹园都没去,让人将东西搬过去,元子青和眉畔便直奔首善堂。
对于这个地方,眉畔是既亲切又怀念。最初时若非住在这里,哪有可能得到跟元子青亲近的机会?这是她最初改变的,跟上辈子不一样的地方。而最后,她也的确是达成了自己的目标,终于嫁进了福王府,跟元子青再也不能被分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