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方才没有听娘说么?太子妃嫁入三年不孕,人人都知道她的苦处,却也仍旧难免被人指指点点。其实……”眉畔有些犹豫的道,“我心里有些不安。”
“怎么了?”元子青听她声音里都带着惶恐,立刻握紧了她的手,把人笼进怀里,这才问。
眉畔低声道,“我爹一辈子只有我娘一个人,可到底也只生了我一个女儿。我怕我也……”
“有个女儿难道不好?”元子青打断她的话,“我正想要个女儿。若真如此,不正是顺了心意吗?”
“这时候你就别逗我了。”眉畔道,“我并非不信你喜欢女孩儿的心思。可是爹娘呢?祖母呢?你是长子,又是世子,将来是要继承家业的,若是连个传宗接代的儿子都没有,他们会如何想我?”
“你多虑了。其实若我们当真只有女儿,没有儿子,事情反倒简单多了。”元子青道。
眉畔睁大眼睛看着他,元子青不免有些好笑,但想到她的心事,心中又怜惜起来。他道,“你想,本来皇上忌讳的就是福王府势大,将来难以遏制。但若是我只有女儿,没有儿子,那岂不是什么问题都没有了?大家都不必担心了。说不定皇上心生愧疚,反过来补偿我们。”
“可终究……”眉畔咬着唇,还是觉得不妥。
元子青却不许她再胡思乱想,“眉畔,你是元子青的娘子,你只需要顾虑我的想法便够了。至于爹娘和祖母那里,自然有我来应对。你又何须担忧?若连这些小事也解决不了,我也就不配在你身边了。”
“青郎……”眉畔心下感动,虽然元子青找出了这么多理由,但是传宗接代是从古至今刻入骨髓的铁律,不孝有三,无后为大。他能够为自己说出这样的话来,可见其心。
也许他未必就不想要一个儿子,但只是为了自己安心,便找出了这许多理由来。
福王妃白日里所说的那些话,给自己带来的压力似乎都在这一瞬间消失了。对于元子青,眉畔充满信任。只有他不愿意做的事,只要他想,什么样的难题也都难不倒他。
元子青握住了她的手。反正此时暮色降临,周围并没有其他人,跟着他们的人,也都远远的缀在后面,离得远了其实看不清他们的动作,所以他颇有些肆无忌惮。
“娘子是否很感动?那你要用什么来回报为夫?”他低声问。
眉畔方才酝酿出来的感动又都烟消云散了。她横了元子青一眼,“这些不过是你应该做的,怎好意思问我要回报?”
“也对。”元子青点头道,“那就说些不是为夫应该做的。”
“你做了什么?”
“回了隐竹园,你自然就知道了。”元子青心情极好的道。
回了院子里,眉畔果然吃了一惊。盖因元子青交给了她一封来自曲宽的信!
“世叔的信,怎么送到了你那里?”眉畔有些不解。
元子青这才解释。原来自从去年回来,元子青送去太后的脉案请教之后,就同曲宽保持了联络。——不过说是保持联络,到现在也就值往来过两三次书信罢了,毕竟来往也是要耗费时间的。没得为了这个专门让人两地奔波。
前两次讨论的都是太后的病情,曲宽开了个方子,太后用后病就好了。之后元子青又请教了些医学方面的东西,所以并没有告诉眉畔。这次是曲宽特意写了给她的信,所以元子青才送过来了。
“世子瞒得我好苦。”眉畔责怪的看着他,“你既然跟世叔有联系,就该早点告诉我。若是信的内容不方便我看,难道我还会强求不成?若是世叔不给我写信,世子莫非打算隐瞒我一辈子?”
“这是什么话?”元子青十分冤枉,“我上一封去的信里,提到我们的婚期,邀请世叔过来参加。我想着他若是来了,不是正好让你欢喜?提前说了反倒没意思了。哪曾想即便是这样的大事,他也依旧不肯来,只托人送来了书信。”
眉畔闻言也叹了一口气,“世叔似乎对京城十分排斥。可说也奇怪,西京也算留都,他倒在那里住得极好。”
“权贵之家都是住在京城的。西京那边多是不得志或是去养老的臣子,想来是因为此。”元子青道,“他不肯说,咱们也不好打听。只是如此一来,往后怕是难得见面了。”
眉畔这时候已经用小刀拆开了信,拿出来一边看一边对元子青道,“谁说不是,世叔身边没个人照顾,实在令人放心……”
说到这里猛然一顿,后面的话就都断掉了。
元子青见她盯着信纸,便问,“说了什么?”
眉畔将书信递给他,神色落寞。元子青低头一看,才知道这竟然是一封道别的书信。曲宽说他本人是坐不住的,还是想要去云游四方,走到哪里算哪里。
其实这些年来他都是这么过来的,每年十二个月,倒有十个月在外头,走到哪里就住到哪里,有时候几年不见人影,也是常事。还是眉畔他们运气好,这几年来他觉得身体一直在退步,再经不起折腾了,才回到西京定居。若是早些时候去,却又未必能见得到人了。
也是因为这样的缘故,眉畔父母过世,他也没有出现。
不过自从用了眉畔给的人参之后,曲宽骤觉自己好似焕然新生,就像是又回到了年轻时,自然就再坐不住,决定仍旧四处云游。
以后是真的很难见面了。
“算了。”过得片刻,眉畔才道,“世叔本来是闲云野鹤的性子,强求不来。他自己觉得高兴便好了。”
只是神色依旧寂寂,显然对于这件事并未当真看开。
反倒是元子青自己,在初始的愣怔之后,已经彻底接受了。他因为从前的经历,对这世上的事,大都抱持着随遇而安的念头,该怎样就是怎样,强求不得。即便是强求到了,也是强扭的瓜不甜。
他这一生唯一的一份坚持都用在了眉畔身上,于别的事情上,反而越发的看得开了。
……
这头福王府的人提到了三皇子,没过多久,眉畔便在宫里见到了他。仍旧是在太后的寿安宫里,眉畔是跟着福王妃去的,而几位皇子结伴过来问安。
这样的场合眉畔本来应该回避,但太后发了话,说都是一家子亲戚,总该见一见,认个脸,免得将来在别处碰到了,反而认不得人。
因为有长辈在场,所以见一见倒也合情合理。于是眉畔就一次性的见到了皇帝的前五个儿子。
太子的外貌有些出乎眉畔预料。在她的设想之中,爱好美色又碌碌无为的太子,即便不是脑满肠肥的模样,恐怕也好不到哪里去,至少脱不了形容猥琐,眼神轻浮之类的词。
然而站在眼前的人,却是身高七尺,样貌堂堂,完全撑得起太子这个身份。
只不过眼中时不时闪过令人不舒服的光,还有眼底下一片青影,到底还是泄露了他的根底。不过不知道前情,再用心观察,恐怕是看不出来的。毕竟伪装,对于太子来说也是一向必要的生存技能。
反而是三皇子虽然年纪小,却格外沉稳。虽然看上去未免会显得过分刻板,但也比轻浮要好。他挺直了脊背,安静的坐在一旁听大家说话,从头到尾都没有插嘴。
身上丝毫没有锋芒,谁能想得到,这就是十几年后那个锐意改革,几乎将大楚变了个样的君王?
眉畔对三皇子元恪的印象非常好,回家之后不免就跟元子青提起。元子青说,“那些都不过是表象罢了,你若是见过他的字和文章,就会知道他心中有多少抱负。这样的人,才真正担得起江山社稷。”
否则福王府即便跟他有多少渊源,也绝不会那么轻易就决定站在他这一边的。
又过了几日,朝中还是为了海州的事情吵嚷个不停,见火候差不多了,元子舫才在福王的授意下站出来,表示自己马上就要结婚了,也更愿意留在京城云云,请朝廷派人接手海关。
一直为了这件事含沙射影说风凉话,暗示福王府紧抓着海关不放手是有别的心思的人顿时都像是被掐住了脖子的鸭子,一句话都不说了。而另一些支持福王府的人,便坚持现在海关草创,元子舫更熟悉,若是贸然离开,恐怕会造成恶劣的影响。说不定这个刚刚搭起来的架子,就那么散了。
皇帝不免要询问福王的意思。福王则表示,朝廷可以派一个更加有分量的人呢过去,这样一来,即便元子舫离开,影响想必也不大。
只要大家看到了朝廷在这件事情上的决心,自然就不会犹豫,而是抓紧时间投入。如此良性循环,一两年内海关便能平衡下来了。
不过皇帝问起人选时,福王却始终闭口不言。
皇帝也并未见责,毕竟他儿子才刚从这个位置上下来,就要把其他人给扶上去,即便福王本人有这样的度量,也还要担心旁人泼污水,说他荐的是自己的人呢。
不过话说到这个份上,即便福王不提前安排,自然也会有聪明人想到皇子身上去。——比元子舫这个亲王之子更有分量,身份更显赫的人,放眼整个大楚,又有几位呢?
于是这个建议便被顺理成章的提出来了。并且大家的理由很充分:皇子们年纪大了,也该锻炼锻炼了,这正是个好机会嘛!况且这种彰显国威的事,若是有皇子坐镇,自然能给民间更多的信心。
于是事情就这么定下来了。至于究竟是哪位皇子去海州,却又是私底下角力的事了。毕竟皇帝也会犹豫,这时候谁的渠道和人脉多,谁便更能够影响到皇帝的决策。
值得一提的是,大概是为了补偿元子舫,于是皇帝将他丢进了禁卫军之中。
禁卫军拱卫京师,同时负责整个皇城守备,直属于皇帝管辖,是真正的“天子近卫”。开国时战斗力还相当强劲,但到了近几十年,已经成了勋贵子弟们的晋身之阶。那些不能够继承爵位的子弟,大都也不会去读书考功名,那怎么办呢?就荫补入禁卫军中,然后一级一级的升上去。
至于最后能够走到哪一步,端看个人造化。但是据眉畔所知,从这里出身的将领,是一个也没有,最多只能凭借颇能唬人的容貌和身材,撑一撑皇城的脸面。说白了,不过是朝廷换个法子养着这些勋贵子弟罢了。
但元子青自己对这个补偿反倒很满意。不过兴致勃勃的去了两天之后,便霜打了的茄子一般,灰溜溜的回来了。
他到福王妃这里来诉苦,眉畔正好也在,就跟着听了。
却原来元子舫一向都对从戎十分感兴趣。但亲王之子,想当然耳是不可能从军,更不可能领军的。所以如今得了这个机会,他自然乐不可支。没去禁卫军之前,畅想许多未来的打算。
但等他到了地方一看,才发现军纪涣散,除了门面之外,真是什么也没有了。绝大部分似他这样出身的勋贵,甚至只是每天去点卯,然后就各自回家,想做什么就做什么去了。真正做事的人,十成里有三成就不错了。
“那不是还有三成么?你既然有心,便只跟他们来往便是。”福王妃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