众人商量了一下,觉得此时以不变应万变最好,于是便都暂时按捺住,只有三皇子每日里进宫侍疾,十分尽心。
福王和元子青暂时没有跟三皇子联络。他刚刚回来,正是被所有人关注的时候,任何一点小小的动静,都有可能引来难以掌控的后果。如果福王和元子青的身份被发现,还会连累三皇子。
不过他们自然也有特别的联络方式。只是之前风声鹤唳,所以一直没有动用,如今却已经是时候了。
重新联络上,知道福王和元子青都安好,什么事情都没有出,眉畔她们这里也松了一口气。虽然暂时还不能见面,但心情却已经轻松了许多。
这天三皇子从宫中回来,便召集众人商议,“今日父皇问我,若是将来登临大宝,会如何对待诸兄弟。”
他的声音稳稳当当的,显然明白这只是皇帝的一种试探,并不意味着真的要将皇位传给他。但是肯定是有这个想法的。就是不知,他想要的答案是什么,以及……这个问题究竟问了几个人。
当然,现在别人那里的事情,三皇子是顾不上的,目前最重要的,是先给出答案。皇帝让他不要着急,慢慢想。但三皇子却不能真的不着急,万一先有人说出了皇帝心中的答案,情势如何就不好说了。
这个问题,有点难。首先皇帝问出这种问题,肯定不想听那种制式的兄友弟恭的标准答案,而是想借此判断三皇子是否适合成为皇帝。如果他太兄友弟恭,说不准皇帝还嫌弃他坐不稳皇位呢。但是如果表示出辣手无情,那就难免会让人皱眉——你对兄弟是这样,焉知对父亲就不是?
其中的度如何把握,到底要倾向于哪一边,就比较考验人了。大家商量了一通,最终还是各执一词,并未达成统一的意见。最后三皇子也只好摆摆手,让大家下去继续想。
眉畔三人也难免聚在一起议论此事,元子舫道,“陛下已经用过如此雷霆手段,兄友弟恭绝不是他想看到的吧?”
“倒也未必。要知道这世上有一种东西叫双标。皇帝自己对兄弟用了手段,却不会希望自己的一个儿子对另一个儿子用这样的手段。”周映月道。
否则皇子们也就不必在人前做什么兄友弟恭的表演了。
“至少一味兄友弟恭是不行的,否则大楚恐怕早就乱了。”元子舫道,“既然是这时候问,考的显然是为君之道。”
眉畔也点头,“不错,可是即便知道这些,也很难给出合适的答案。谁也不知道皇上究竟是怎么想的。倘若答错了,怎么办?”
在找答案上帮不上忙,元子舫索性抛了这个头,转而去查皇帝究竟问过几个儿子。问这话的时候,肯定只有父子两人独处,不可能有外人知道。但是毕竟还是有蛛丝马迹可寻的。
比如皇帝单独跟哪几个儿子说了话,时间多久等等,横向对比一下,即便没有问过这个问题,能和皇帝单独说上很久的话,也值得关注了。
这一查,还真的查出了一些问题。
如今有能力争夺那个位置的,也就是二皇子,三皇子和五皇子三位了。二皇子一直被太子压制着,现在终于翻了身,不过他才具其实不够,皇帝也很清楚,多半不会是他。至于五皇子,出身较高,现在太子坏事,他就是皇子之中出身最好的,有外家支持,是最意气风发的一位。
然而元子舫这一查,才发现那个没声没息的四皇子,在给皇帝侍疾的时候表现最好,皇帝似乎对他也更加亲近。虽然现在看来他什么人脉根基都没有,即便皇帝支持恐怕也坐不稳那个位置。
但就像福王府暗中支持三皇子一样,说不准也有人暗地里支持四皇子。如果明火执仗的去争,他可能争不过旁人。但如果皇帝选了他,那么就会有一大批中立的朝臣站到他身后去。届时再想动他,就绝无可能了。
也是亏得元子舫在禁卫军中的人脉十分广泛,所有的消息综合起来,才能看出这样的端倪。否则说不准就给忽视过去了。
三皇子听了他的汇报,知道有这么个自己没发现的敌人藏在眼皮底下,脸色也有些不好看。若是疏忽了这个人,说不准将来自己当真有可能阴沟里翻船。
好在他性情沉稳,即便是有这样的变故,也能从容应对,在表扬了元子舫之后,便开始琢磨这个问题。
而这个时候,从特殊渠道传来的,关于元子青对于皇帝上一个问题给他的建议也已经送过来了。三皇子打开字条一看,上面写着一句兵法:知己知彼,百战不殆。
他微微一愣,而后沉思片刻,很快便将这其中所隐藏着的意思给挖掘出来了。
然后三皇子不禁微微一笑。因为他发现,这个问题在四皇子的事上,一样也能够用得到。
将纸条凑到火上烧掉,三皇子便踌躇满志的进宫去了。
皇帝如今只能卧床休息,看上去精气神几乎都消耗光了,情况一天比一天糟糕。然而即便是这样,他竟也坚持着熬过了那么长时间,而且看样子还会继续熬下去。
因为皇帝已经是弥留之际,所以房间里必定有宰相带着几个朝臣值守的。万一皇帝有什么遗诏,他们也能够随时记录下来,对外公布。当然,如果皇帝要单独跟儿子说话,屏退众人也是可能的。
三皇子向大臣们打过招呼,然后整理了一下自己的表情,这才迈步进屋。
屋里已经有一个人了,正是刚刚才引起了三皇子注意的四皇子。他正坐在床前,低声念奏折给皇帝听。三皇子见状,眸光微微一闪。从前怎么没发现,四弟其实对朝政也相当感兴趣呢?
从前他没有根基,于是只能够寄情诗书文章,埋头苦读,让人笑话皇子中也出了个书呆子。即便三皇子不会轻易小看任何一个人,也几乎将他忽略过去了。
然而如今想想,寄情诗书,来往的便都是文人士子。而这些文人士子,却都是朝廷的根基。给他个十年八年,努力发展,岂不是也有可能做到根基满朝堂?即便没有外家支持,到那时候这份力量,恐怕也令人不敢小觑。
若非皇帝的身体出了问题,给他时间继续蛰伏的话,将来鹿死谁手,当真难以预料。
三皇子微微一笑,再次调整了自己的表情,然后走过去给皇帝请了安。转过头来看着四皇子的时候,面上已经是温和而不是亲近的表情,“四弟来的好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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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5章 明争暗斗]
“弟弟闲着没事,心中惦念父皇,所以不敢懈怠。”四皇子低头道。
这话说得可真有意思。他来得早,是惦记皇帝不敢懈怠,那来迟的,自然就是不那么惦念皇帝,所以懈怠了。三皇子道,“四弟从小就懂事孝顺,诸兄弟之中,以你最为纯孝,三哥真是惭愧。”
他大方的承认了这一点,倒是让四皇子有些措手不及,惊愕的抬头看他。三皇子朝他微微一笑,然后转向皇帝,“儿子来替父皇念折子吧,也让四弟休息一下。虽然儿子不如四弟纯孝,但父皇也该给儿子个表现的机会才是。”
皇帝半闭着眼睛,微微点了点头。
四皇子只好站起来,将位置让给了三皇子。然后三皇子便心无旁骛的开始念奏折了。他念得很清楚,速度却不慢,到了关键的地方,就会停下来,给皇帝一二反应时间。做得比不同政务的四皇子好多了。
四皇子在旁边站了一会儿,只好悄悄的退出去了。
皇帝这才睁开眼睛问,“朕近来精神不济,忘了问你,海州那边的事情,都安排好了?”
“父皇放心,儿子来时已经做了妥善安排,不会出问题的。”三皇子道,“到了海州儿子才知道海贸的利润如此吓人。这已经成了国之命脉,儿子会小心的。”
皇帝“嗯”了一声,忽然问,“上次问你的话,是否已经有了答案?”
“什么都瞒不过父皇。”三皇子放下手中的奏折,道,“儿子的确是有了一点想法,只是不知道对不对,还请父皇教我。”
然后他才将自己的答案说了出来,“父皇英明神武,生下来的儿子自然也都是一时俊彦,才华不弱于任何人的。所以儿子觉得,应该将他们都用起来,才不负父皇多年培养。”
“哦?难道你就不怕?”
“兵法有云:知己知彼,百战不殆。我若是能彻底了解他们,知道他们想要什么,自然就不必怕了。”三皇子斩钉截铁道。
只要知道了对方的弱点,抓住这弱点便可令对方听命于自己,而且无法摆脱。这就是人心。投其所好也好,拿住短处也好,甚至只是简单的威慑……只要能够达成目的,便是正确的方法。
无论对方是臣子还是兄弟。
皇帝终于睁开了眼睛。
三皇子一句话,讲出了“帝王心术”这四个字的核心:掌控。
要怎么掌控呢?有些人通过平衡来达成掌控,纵观历史,很容易看到朝堂上“异论相搅”,就是皇帝不愿意让朝廷只有一个声音,某一个大臣过分出众,于是就提拔起跟他对着干的人。
有不少干实事的大臣,就是被这样无聊的原因,生生耗光了时间和精力,最后什么也没能做到。而那些排除万难、即便是再这样的情况下也能压过对方,一手遮天的人,最后都成了权臣奸臣,最终几乎都没什么好下场。——哪怕他做了很多实事,哪怕最初是皇帝支持他这么干的。
这就是因为超出了掌控,所以不得不牺牲掉了。哪怕这会带来负面的影响也在所不惜。
但是这样毕竟损失太大了。每一个陷入党争的朝廷,最后都会从内部瓦解掉,最后被人摧枯拉朽一般的给打破。所以每个皇帝,可能都想找到一条更好的路:既能掌控朝堂,又能避免损耗。
两全其美的事这世上可能有,但大约不包括朝政。皇帝和大臣——确切的来说,是宰相——看起来都代表了朝廷,是一个整体,但实际上,他们之间却是对立的。
权力只有一份,宰相的权力多了,就要分薄皇帝的,皇帝要独掌大权,相权就会被打压。所以这种斗争是永远不可能停止的,只要有斗争在,这种内耗就会一直存在,不能消除。
但是即便不能消除,可以优化也不错嘛。三皇子这句话,等于是提出了一个新的想法来。至于究竟能不能成,成了又会不会生出别的问题来,暂且不考虑。只他能说出这种话来,就说明他是有做皇帝的资质的。
皇帝看着自己的三儿子,眼神复杂。
事实上他太忙了,对每个孩子都亲近不足,虽然儿子也有好几个,但父子之间的感情,却淡薄得令人叹息。等到晚年进取之心不足了,想要享受一下天伦之乐了,才发觉已经晚了。
太子的事情,更给皇帝敲了个警钟。即便是父子之间,有时候也是会反目成仇的。而他自己垂垂老矣,眼看着走到了弥留之际,儿子却还那么年轻,生机勃勃,即便表现得再温良恭俭让,也让皇帝感觉到威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