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分两头,却来说说郑氏这一边。
她自正院离开后,慢腾腾往延年院走,快要到时,忽自旁边的竹林里闪出一个人来,折腰下拜:“给三奶奶请安。”
郑氏吓了一跳,退了两步一看,方见是个长得很有几分出色的丫头,脸面身段都是个美人模样,郑氏看她有些面熟,一时又想不起在哪里见过。
跟在郑氏身边的大丫头银柳就斥道:“你是哪里伺候的?一点规矩都没有,这么没头没脑地撞出来,存心想吓人哪?”
那丫头没想到是这个局面,直起腰来,有些讪讪地道:“奴婢南香,原在驸马府里伺候,新近调到了新来的六奶奶院子里。”
郑氏“哦”了一声,仍不解她来意,就问:“你寻我有事?”
南香道:“奴婢是奉了六奶奶的命,来给奶奶请安,六奶奶还做了两个荷包,送给奶奶带着玩。”
说着就把荷包捧出来,郑氏接过来看了看,她心里其实十分疑惑,才刚在正院见了霜娘,并没听她提起要送东西过来的事。东西已经接在手里,她不好问出口,也不好直接就把南香打发走,只得把她请进院里坐了坐。
银柳跟在旁边直翻白眼,进屋见南香倒还识相,只在小杌上坐了,脸色方好看了些。
小丫头倒了茶来,南香欠身接了,捧着茶笑道:“我常听人说,我们府里几位奶奶中,就数三奶奶为人最和善,从不为难底下人的,早想来给奶奶请安,只是一直没有机会。”
银柳听了哼一声:“你的意思是说,连你们六奶奶也比不上我们奶奶了?”
南香道:“我们奶奶为人倒也不错,只是,毕竟是小家子出身,若论起周身的气度来,如何比得过三奶奶呢。”
郑氏出身自武安伯府,论家世确实碾压霜娘,但是这个话别人说就说了,南香是迎晖院里伺候的人,这么明打明地按自己主子一头,银柳都有点傻了,没话可回,只是侧目。
南香并无所觉,继续拿话捧郑氏,把她从头夸到脚,实在没有可说了又去夸银柳,银柳看她不顺眼,并不领她释放出来的好意,只是冷笑,笑得南香说了几句说不下去,只得转而再去夸屋子里的陈设,连屋外院里种的两棵海棠树都没放过,总之凡她眼里所见的,竟无一处不好,通比别人别处都强。
郑氏被捧得直发晕,却不是欢喜到晕,而是不明所以的晕。她被人奉承得少,但并不会因此听了几句好话就心热当真了,她的第一反应反而是疑惑:你是不是有什么事要求我?
郑氏就耐心等着,谁知等到南香飞了半天口水,一杯茶喝尽了,什么事也没求,竟就告辞走了,郑氏被闪在屋里,一脑门雾水。
“她到底来做什么的?”她忍不住问银柳。
银柳翻白眼:“谁管她来做什么,莫名其妙的一个人,奶奶就不该叫她进来。”
郑氏:“她毕竟是六弟妹身边的大丫头,又送了东西来,怎好邀都不邀一句,就打发她走了呢。”
银柳道:“那也不该留她这么久,听她说了两车废话,白耽搁时间,一点有用的都没有,奶奶早该端茶送客了。”
郑氏为难地道:“我也觉得她话多了些,可她也没什么坏意,都说的好话,我要不耐烦打发了她,传到六弟妹耳里,见我这么冷淡,恐要以为我对她有意见了。”
银柳气得竖眉:“奶奶,你怎么总是顾虑这么多。我看那南香就不是个好人,踩着她自己主子来给奶奶灌迷汤,谁知打着什么主意,依我看,她来的这么蹊跷,是不是她主子使来的都不一定呢,才刚我们在太太院里见了六奶奶,六奶奶怎么一字都没提这事?”
郑氏“嗯”了一声,道:“这是有些奇怪,不过,她应该也没那么大胆子吧?且这么做也并无好处。”
“那可说不准,谁知这些人心里琢磨什么呢。”银柳道,“奶奶听我的,下回她要再来,奶奶可别搭理她了,交给我去打发她。”
郑氏随口应了。
银柳晓得她是个软糯性子,这会应了,事到临头往往又却不过面子,总怕得罪人,想要事事周全,这应多半也是白应,无可奈何,只得罢了。
☆、第24章
银柳那随口一猜猜对了,南香确实没有受霜娘的吩咐,是拿了自己绣的两个荷包冒充了去给郑氏请安的,她做了这样的事,心里也有点发虚,走回迎晖院的时候一路都心不在焉。
“你一早上去哪里了?”
听到问话时,南香才发现自己已经快到院门口了,春雨正站在门里看着她,表情严肃。
“没,没去哪,”南香慌了下,旋即告诉自己春雨不可能知道她去了哪,说服自己镇定下来,道,“我在院子里呆了好些天了,闷得慌,出去逛逛,看看外头的景。”
春雨道:“你去逛逛倒无妨,只是不跟人说一声,一时奶奶要找你了怎么办?”
南香听她话音,确实不知道自己的去向,就安下心来,撇嘴道:“奶奶哪有可能找我,她有金盏就够了,哪还使得着我。”
春雨一边同着她往里走,一边道:“你自己不往奶奶身边去,奶奶都见不着你,怎么使唤你?”
南香见她说话俨然带着训导,不高兴起来,停了脚步:“这是我的错了?金盏看财宝似地看着奶奶,从来到这院里这些天,里里外外,她有一步离开过奶奶?位置全叫她占着了,哪还有咱们呆的地儿。”
春雨没提防她张狂成这样,院里有好几个小丫头在,她全不在意,张口就编排金盏,待反应过来,忙拉着她快步去了廊下角落里,低声道:“你这可是歪理了,金盏是贴身服侍的人,本就该跟着奶奶,随时听传。倒是你,天天小姐似地窝着,什么事都不伸手搭一把,也太闲散了。”
南香不乐意:“我怎么像个小姐了,要说这个,陈半栀才更像呢,一天天地只是跟着你,也没见她做什么,你怎么不教训她去。”
春雨微皱了眉解释:“谁教训你了,为着我们从驸马府里一道来的,我才提醒你两句。你同半栀比,难道你也有个做大管家的爹?她后台硬着,只要不犯大错,等闲谁会和她过不去,就告也告不倒她。但是你再这样下去,就算奶奶大度不说话,下头人也该不服你了。”
南香无所谓道:“爱怎么想怎么想,我不信那些小蹄子敢把闲话说到我面前来。”
“你——真是,”春雨无奈了,“心也太大了些,真不知你想什么。”
南香知道她是好意,只是不乐意接受,道:“你操心那么多做什么,横竖金盏喜欢巴着奶奶,就叫她一个人去巴结好了。就我们这位奶奶,满府里数一数再找不出比她更寒酸的了,天知道金盏能巴结出什么好处来,做得那个忠心样儿,简直好笑。”
春雨听她越发连霜娘都编排上了,明白劝不转她了,本因一处出来的,多少有两分香火情才点她两句,她这么个冥顽不灵的态度摆出来,春雨心也冷了,不想再多说什么,就只道:“算了,随你罢。不管你心里怎么想,面上别太过了,万一闹个没脸,又是何苦。”
“好啦,我听你的就是了。”南香说是这么说了,其实才没当回事,她奉承霜娘做什么呀?她又不打算长长久久地在这院里呆着,她自有自己的盘算,要是做成了,比窝在这院里强出一百倍去。
春雨没再就这个话题说下去,她走出角落往院门口张望了下,转头问南香:“你逛的路上见着奶奶了没有?我怎么觉得今天奶奶去请安的时间特别长,这半天还没回来。”
“没有,说不定也在哪逛着哪。”
春雨摇头:“不会,奶奶知道自己身上有孝,不好到处晃荡。再说,朝食还没用呢,哪有力气逛。”
“再等等就是了,一个大活人,还能在府里丢了不成。”
南香说着扭腰走了,留下春雨一个有点忧心地想:奶奶不会是遇着什么麻烦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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霜娘确实遇着事了。
且说她们一行三人自正院出来,走了一截路后,小喜的步子越来越慢,霜娘和金盏不得不停下来等她。金盏以为她拿着两匹布累到了,就道:“你就这点子力气?过来,我替你拿一匹罢。”
小喜苦着脸道:“姐姐,这布不重,只是我、我肚子疼,想去方便。”
“那你去吧。”金盏把她手里的布匹接过来,“东西我们自己拿回去,完事你直接回去当差好了,省得我们还站这里等你。”
“哎,谢谢姐姐。”小喜捂着肚子弓着腰,飞快往后跑了。
“这一早上,不知她吃坏了什么东西。”金盏摇摇头,向霜娘笑说了一句,两人沿着青石板路继续往前走。
走不多远,打前头路上来了一人。
霜娘看去,见是个年轻公子哥,打扮得十分考究,穿着靛蓝绫袍,腰上高高低低系着玉佩荷包扇囊等物,脸上敷了粉,霜娘觉得他那面孔比自己涂得还白,显得油滑得紧。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霜娘感觉金盏似乎往自己背后躲了躲。
“是四爷。”
金盏提醒的声音跟蚊子哼哼一般,霜娘依稀记起,金盏给她科普侯府人物谱时有个特别不喜欢的,好像就是这个四爷?
周连平很快走到近前,停下了脚步,上下打量着霜娘,口里慢慢笑道:“这是,新弟妹?”
霜娘有点理解金盏了,这货看人的眼神就叫人不舒服,不是个正常社交的样子,太不收敛了。
她直觉这是个麻烦的人,不想和他啰嗦,速度屈膝见了礼,领着金盏就走。
周连平让过了她,却跟着横过一步,挡住她身后的金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