银柳配合着上去拉人:“走吧,别为难我们奶奶了。三爷没点头,你在这里跪死了也没用。”
添香哪里肯走?给三爷做妾算是府里独一份的好去处了,三爷青年才俊,三奶奶软弱性善,且至今无出,只要能挤进三房来,随便生下个一儿半女,下半辈子就再也不用发愁了。过了这个村,再也找不着这个店了啊!
她躲闪着银柳,跪在地上不肯起来:“三奶奶,您可怜可怜我,我真的不能回去,姨娘不会饶了我的,肯定会狠狠发落我。求三奶奶留下我,只当是救我一条不值钱的小命。”
没撕破脸,银柳不好太大动作地硬拉她,见她赖着不肯走,还说出这么一篇歪话来,气得干瞪眼——府里谁不知道她们奶奶好性儿,这是瞅准了奶奶心软,硬拿话逼着奶奶呢!
银柳就忙紧张地看郑氏,唯恐她真的叫糊弄住了。倒还好,郑氏的表情只是显得有些为难,但没说话,撑住了。
银柳松了口气:幸亏厚着脸皮把六奶奶叫上了,若照奶奶平常性情,这个程度的哀求就够让她却不过脸面了,说不准就要认了输答应下来。
但添香见不奏效,又继续苦求:“三奶奶开恩,我只求跟在奶奶身边伺候,别的什么也不妄想,都只听奶奶吩咐。奶奶若不喜欢我,我只做三等丫头的活,不到奶奶跟前惹奶奶厌烦。若还不成,奶奶带着我,只当是多了个猫儿狗儿,除了叫我回去,别的随奶奶怎么样,我都不敢有一点怨言,只感激奶奶,给我一条活路。”
霜娘用舌尖抵住上颚,才压住了要冲出喉间的一声笑。这丫头,莫非是苏姨娘从戏班子里找来的?说的这些言辞就不是日常副本里会出现的,戏演过了头,非但不能引出人的同情心,倒反使气氛尴尬起来,可惜她水汪汪哀恳动人的眼神,连带着被浪费掉了。
添香没觉得哪里不对,还渴望地盯着郑氏呢。
“也不是一定不要你——”
郑氏这话出来,添香的腰杆立刻直了,银柳则几乎要跳起来。
“只是要三爷同意。”郑氏补全了后半句,虽然艰难,但还是守住了防线。
银柳忍不住露出笑容来,郑氏心里也暗喜:六弟妹教的话真管用啊,她不用多想,咬死这一条就行了。而坚持住这个也不算太难,只要想一想周连恭有可能会生气,她就吓得不敢不坚持了。
添香的情绪与主仆两相反,那么矮下身段都没能如愿,她心里的不平就翻涌上来,赌气道:“若只是为这个,奶奶就太多虑了。我是姨娘给的人,三爷岂有不同意的?说来说去,还是奶奶不想收下我吧?何必推到别人身上去。”
霜娘先扫一眼那丫头——这就是典型的仆大欺主了,若她现在面对的是梅氏,敢这么冒刺?恐怕拿大耳刮子抽着都不敢出一声。
再看郑氏,郑氏竟被挤兑住了,红着脸,只说了“不是这样”四个字,就没话说了。
霜娘这一趟跟来就是替她压场的,见此,不等添香更得意,张口就问她:“我奇得很,怎么姨娘给的人,三爷就非同意不可?我以为只有太太才能给三爷添人,而三爷有孝道,必定会收呢。姑娘教教我,你这是哪一门子来的道理?”
霜娘先时因着守寡,做人一直都很低调,代管家事那一阵都一样谨言慎行,所以在府里的口碑和郑氏差不多。略比她强,但强不了多少,同属于不太被人放在眼里的透明阵营。
现在她来问话,添香也不怕她,昂着头道:“三爷亲娘去得早,和二姑奶奶一样,都是我们姨娘辛辛苦苦养大了的,养育之恩摆在这,怎么会不听姨娘的话?”
霜娘道:“掌嘴。”
银柳从听添香先说的话起就想揍她了,到底顾忌着她是苏姨娘的人,没有动手,这下听得吩咐,可不管那么多了,抢在春雨头里痛快地一巴掌甩了过去,直接把添香打懵了。
她捂着脸,都没想起来哭,见鬼似地瞪霜娘——她才回第一句话就挨了打,说好的和三奶奶一样软糯的人设呢?!
“奶奶凭什么打我?”添香心底那个既定印象一时还没扭转过来,说话十分不服,直接质问道。
老实说,霜娘真不想叫人动手,她不喜欢暴力,看见人在面前挨耳光,挨打的人固然不适,她这个看人挨打的也不会觉得愉快啊。
从嫁来起,这是她第一次说出“掌嘴”这个豪门标配词,因为不得不说。
“上有侯爷和太太,若说起养育之恩,自然该是侯爷和太太的,便再说个生恩,那也是三爷早逝生母的。你们姨娘这个,却是从哪里弄来的?我想不明白这个帐,姑娘给我算算。”
霜娘这一巴掌不得不打的原因就在这里,添香嚷出来这话,等于没把安氏放在眼里,谁家嫡母尚在,能把爷们的养育功劳归到一个都不是生母的姨娘身上的?霜娘不知道便罢,听见了,她就必须表态,为安氏出面教训。
当然,这一来肯定是要把苏姨娘得罪着了,不过霜娘倒无所谓这个,她是嫡系一脉,站队当然要站明确了,左右逢源这种梦她才不做。
添香被这一问,也反应过来自己失言,但她挨了打,咽不下这口气,硬顶道:“太太是嫡母不错,可人确确实实是我们姨娘教养着的,从小养到这么大,衣食住行,哪样不是姨娘照管,供出个中了榜的文曲星来,难道一点功劳没有?怎么就连个词都用不得了。”
“哦?”霜娘气定神闲地问她,“既这么说,我就要再问一句,你们姨娘赚过多少钱来?”
添香疑问地盯她:“赚什么钱?”
“养三爷的钱啊。”霜娘道,“衣食住行,哪样不要钱,能从天上白掉下来?更别提读书了,这一项上砸的钱,恐怕照三爷原样打个金人出来都够了,你们姨娘出了几两?”
添香混乱道:“哪有这么算——”
“那是怎么算?你可别告诉我,你们姨娘一文没出,拿着侯府的钱,养着侯府的爷们,要添衣了,针线房里做来;该吃饭的时辰了,厨房里送来。你们姨娘动动嘴,拨弄拨弄人,做一做现成的好人,这么着,就叫养育之恩了?三爷就必须得听她的话了?”
“不是奶奶这么说的!”添香挣扎道,“三爷八岁上就没了亲娘,这么多年,都是我们姨娘关切着——”
她不把八岁的时间段说出来还好,一说,倒提醒了霜娘,笑着打断她:“我记得府里的规矩,爷们八岁起就要到外院住去了,姨娘就算想关切,也找不着地方使劲吧?你好大的口气,倒敢说三爷的进士都是姨娘供出来的了,这意思,三爷要不靠着你们姨娘,还成不了人了是吧?”
她收了笑:“乘早别在这里信口开河了,你以为你是替人表功,我看你是纯心要坑你们姨娘!这话传出去,别说你了,连你们姨娘都别想落下好来。行了,三奶奶跟你说得很清楚了,你该回去了。要实在想服侍三爷,回去求你们姨娘跟三爷说一声就是了,照你的说法,横竖一说就准不是吗?”
霜娘话音刚落,外头便响起丫头的声音来:“三爷,怎么站在这里不进去?”
那丫头说着,就打起帘子,露出了帘外周连恭俊秀淡漠的一张脸来。
☆、第61章
霜娘这个尴尬,只想马上找个地洞钻进去!
背后说人被当事人抓个正着就罢了,她这说的还没一句真正靠谱的——她嗤笑添香是信口开河,可事实上她自己也是,连郑氏平常都不怎么能见得到周连恭,她这个弟媳更是没有和他接触的途径了,关于他的一点所知全是八卦里听来的,真实度只能说个见仁见智。
而关于周连恭和苏姨娘之间到底感情如何关系怎样,那就连八卦都没有怎么流传,霜娘看上去分析得义正词严,把添香一堵一个准,其实都是随口胡扯,到底哪些有道理哪些没道理,她自己都不确定,反正就是要做个架势出来,把添香唬回去就完了。
本来她都快功成身退了,可谁知道,周连恭会站在帘子外面呢?她顷刻间就变成了功亏一篑。最惨的是,她不知道他听到了多少,也没法开口问,于是就连自己这丢人到底丢得有多大都不知道。
周连恭的身形一露出来,郑氏就吓得站起来了,霜娘比她的震惊程度尤甚,慢半拍才站起来,论理该打个招呼,可她脸皮再厚也没法若无其事地开口,就傻站着。
还是周连恭先开了口:“六弟妹坐着罢,不必多礼。”
声调听上去还算平静,但霜娘跟他很不熟,不能就此判断出来他是什么情绪,讪讪地应了一声,坐回去了。因为心虚,腰板不自禁地挺得笔直。
郑氏跟随落座,姿势同霜娘差不多,都是直板板的。
添香的腰板也很直——激动地直了,并且挺胸抬头,一双媚眼斜斜地夹周连恭:“奴婢添香,给三爷请安。”
“你耳朵是不是不好?”
添香没听懂:“啊?”
周连恭凉凉看她:“果然是不好。你三奶奶叫你走,你听不见;你六奶奶叫你走,你也听不见;现在我跟你说话,你还是听不见。银柳,拖她出去,给姨娘还回去,跟姨娘说,我心领她的好意,但是姨娘叫这丫头蒙骗了,这就是个聋子,怎么好在主子的身边听使唤?白耽误了事。”
银柳这一下子,精神大振,再没顾虑也不用留任何情面,上去扯了添香,狠狠往外拖去。
春雨自发上前帮忙。
添香快被拖出门口了才从被喷的懵傻状态里反应过来,就手抓住了门帘,狼狈挣扎着叫:“三爷误会了,奴婢耳朵没有问题,奴婢只是没听明白三爷的意思——”
周连恭抬了抬手,示意银柳和春雨暂且停下和她纠缠,问:“我刚才说了句什么话?”
银柳很乐意再讽刺添香一遍,大声道:“三爷问她耳朵是不是不好。”
周连恭道:“这有什么听不明白,难以回答的吗?”
银柳嗓门还是很大:“回三爷,一点都没有。要么是,要么不是,三岁的孩子都答得出来。”
周连恭就点了点头:“看来即使她不是聋子,也必定是个傻子了。和姨娘说,虽则不好留这样的丫头在身边伺候,也不要太苛刻了她,叫人说主子不慈。随便寻个清闲的庄子,送了她去罢。”
银柳的嘴快咧到了耳朵根:“奴婢一定把三爷的意思原话转给姨娘。”
就拿着添香的手腕用力向后一扳,添香吃痛,惨叫一声,不得不放开了门帘,银柳顺手把自己的帕子塞她嘴里了,然后和春雨合力,拖麻布袋一样很快把她拖走了。
听着添香“呜呜”的闷叫声远去消失在门槛外,霜娘觉得,对比之下,她先说添香的话只可以算个淳淳教导了,周连恭这才是真实力嘲讽。简单几句,把人从外在羞辱到内在,好好一个很有风情的姨娘预备役,就见了他一面,变成个聋子加傻子了,不但姨娘梦碎,很可能连府里都呆不下去了。
霜娘就和郑氏两个面面相觑,都从对方眼神里看到了求救信息——天哪好可怕,她们这对难姐难妹捆一起都不够周连恭一喷的,有没有人管管啦,求赶快来个人把他带走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