封景菘并没有看他,从他们桌子上拉出常常的几段布料,从中挑了一块,直接往自己身后几个副官身上比了一比,修长的手指摩挲了几下,脸色好了很多。恩了一声之后漫不经心的问道:“这是你家中哪位亲戚生产的?”
这种机会,不抓住就是傻子,不过傅诩和还是有所保留,说是姑姑家中的孩子开的厂,开在江城,姓秦。
姓秦,还在江城,又是布料的,封三少还没说什么,他身后的几位亲信相互交流了一个眼神,这特么的怎么这么耳熟啊。面上还是一派硬汉形象,心中却已经抓耳挠腮了,这到底是谁啊?
做上司和做下属的区别不止从出身上决定的,还有方方面面,比如说智商。副官们还在回想,封景菘却已经有些恍然了,他不确定的问了一声:“秦雨鸾?”
身边的老同学听了这个名字有些摸不着头脑,傅诩和却是大惊失色的问道:“您怎么知道的?”要知道表妹这辈子去的最远的地方就是当年嫁人去罗家的那一次,还是没有出江城的,怎么会认识这样一个人物。
封景菘自然不会去向他解释是怎么猜到的,脑海中出现一个模糊的身影,脸已经看不清楚了,却还能记得那一双寒星一般的眸子,冷眼无波的看着他。从来没有一个女子敢在他面前用这种眼神,因此对这一双眼睛记忆很是鲜明。穿着老式的衣服,梳着复杂的发髻,走动时身姿袅袅,细看就能发现裙子下面的一双小脚。
他的脸色变得有些古怪,觉得有些不可思议。他想起了当时秦雨鸾送他离开秦家时候气的脸上结了一层寒霜的样子,因为他说的那些话。
封景菘低头看着手上一段墨绿色的布料,心中明白自己当时小看了人家。时隔不过三个多月,她不止做成功了,甚至比他想象的还要好。但是他还是记得对方好高骛远,想着自己研究机器,可即使研究不出来,做到这一步也不错了。
“咳,”他掩饰的咳嗽了一声,没有让自己脸上的不自然让任何一个人看出来。说道:“既然是秦小姐厂中生产的,就供给到陆军部去吧。”就当给秦浩熙一个面子,照拂一下他的妹妹。
傅诩和可能需要花不少精力去办的事就因为封景菘这一句尘埃落定,虽然陆军哪一只部队没有说清楚,但是这都是后续需要商量的了。
楼上有人小心翼翼的来请,封景菘已经跟着离开了,对面的老同学回过神来,在傅诩和肩膀上敲了一下,大笑道:“好小子,真有你的。有封三少这么一尊大佛在,你还用拜托别人。”
傅诩和打着哈哈,他此刻一点都不想跟面前继续交谈下去了,嘴巴漏成这样的还真是少见。连连说道:“哪里哪里。”却对追问秦雨鸾的事情只字不提。
有了封三少的承诺,两人之前谈的话题都不需要继续了,就当老同学之前吃一顿饭。傅诩和准备将合同谈的差不多之后在通知表妹,他之前的力没用上,接下来的自然要伤上心一点。
纺织厂中还是有一些高层知道大小姐已经托人想要和军方合作,谈成了自然是好,代表他们有了一只下金蛋的母鸡,可是要是不成呢?
王厂长忧心忡忡的看着秦雨鸾:“大小姐,现在合同还没有签下来,就采购了那么多军用染料,是不是太急了一些。”
秦雨鸾并没有回头,回答道:“就算合同签不下来,难道我们就会亏损吗?”
“那是肯定的。”王厂长回答的掷地有声。
秦雨鸾看向窗外,袅袅的水蒸气正从不远处车间中升起,即使窗户紧紧关着,外面的味道还有一丝丝渗进来,这味道并不好闻,她皱了皱鼻子。
“难道王厂长认为华国太平吗?”秦雨鸾说出了一句石破天惊的话来,其中的深意把王厂长骇在原地说不出一句话来。
太平吗?现在自然是太平的,可不说还有地方在打仗,就说江城来来去去可以携带武器的外国驻军,又有谁敢说一句天下太平。
“要是太平年间我不敢确定的,可现在偏偏是这个时候,收购再多的军用染料也不会亏损。”秦雨鸾收回了视线,看着有些发愣的王厂长,漫不经心的说了这么一句。
虽然很不想承认,王厂长半响还是吐出了一句:“大小姐英明。”
“英明?”秦雨鸾哂笑了一声:“王厂长真是实在人,阿谀奉承都不会。”与其让这笔钱给外国人挣去了,还不如落在她的口袋里。
王厂长听了后顿时涨红了脸,一言不发的出去了。
白术白薇常常跟身后灵一样跟在秦雨鸾身边,可还是会做一些其他工作的。王厂长出去没多久,白薇拿着一封电报进来说道:“大小姐,表少爷刚刚寄过来的电报。”
秦雨鸾直起了身体,马上把那一封电报接了过来,过了那么多天,终于有消息了。
秦雨鸾常常都是一副胸有成竹的样子,还真是少有这样不安的时刻。白薇不由宽慰道:“大小姐该放心才对。”
放心?一天没有确定她一天不会放心。这件事是秦雨鸾自己争取来的没错,可是完全是依靠在别人身上。她心中没有底,所以一直不能踏实。
这种感觉,秦雨鸾真的不想再来一次了,她打开了电报一目十行的看下去,放下的时候已经有些怔住了。
最开始看到表哥写出的大概后不由欣喜若狂,没想到不止成了,甚至是和华南陆军最精锐的部队搭上了线,大表哥居然有这样的本事。
可是后来才发现不是这么一回事,大表哥将缘由说的明明白白,还在最后问她是如何和封景菘相识的。
封景菘,那是个什么鬼。
☆、54|第 54 章
秦雨鸾想要和南方军去谈合作,还让她谈成功了,联系的还不是普通的部队,是南方军中陆军的精锐部队,这可是封大帅手下的嫡系。这个消息,就像是暗夜中响起的一声惊雷,把纺织厂中的高层和秦家两位留在安县的两位长辈都炸懵了。
“怎么现在才来说?”傅元姝还有些回不过神来,不知不觉把手中茶蛊中的茶都喝尽了也没发觉。
虽说是拜托别人促成的,可主意还是她想的,秦老夫人看着秦雨鸾仍旧不骄不躁的样子心中满意的点点头,觉得这个孙女按照以前的教养倒是浅水困游龙了。
“这样大的一比生意,厂中还周转的过来吗?”秦老夫人倒是比傅元姝冷静的多了,很快就切中了要点。
秦雨鸾如果能听到秦老夫人内心想的话,肯定会臊的抬不起头来,什么浅水困游龙,只不过是她敢去做而已。这是后世学来的思想,灵魂中带来的勇气。
秦雨鸾坐在两人身边,柔声说道:“前两日刚刚签下两船的军用染料,做完这一次肯定是没问题的。”
前两日就签下了染料的合同,秦老夫人和傅元姝面面相视,那是两船,不是两车?!还有,两日前这个电报还没有发到她手上吧?没有确定下来,她就敢做这样的事情。
秦老夫人发现,这还不是她最大胆的一件事,只听秦雨鸾继续说道:“至于坯布,订单中需要的那些,有几种从厂中开工以来就没有停止生产过,现在已经库存满了大半个一个仓库了。完成订单中的四分之一没有太大问题的,起码为我们节省了一个多月的时间。”胚布就是生产后没有染色的布匹。
库存满了一个仓库?秦老夫人现在是真的维持不住脸上的表情了,眼前一黑。秦雨鸾的荣华纺织厂中用来放布匹的一共三个仓库,她是去看过的。其中一大小,大的那个长一百八十米,宽也有一百二十米,顶高十五米,当时她还在想,小本经营,仓库做成这样,是不是太大了一些。
“你说的快存满大半个仓库说的是大仓库还是小仓库?”秦老夫人不死心的问道。
秦雨鸾答得莫名:“自然是大仓库了。”
秦老夫人看着秦雨鸾,现在都不知道该说她勇气可嘉还是初生牛犊不怕虎了,想要教训她几句,可是话在嘴边又说不出口。这一大笔生意做成了,不论是购买染料还是存货这样的举动可以说是目光长远,缩短的时间起码大大缓解了这一笔订单带来的压力。此刻说什么,恐怕她都听不进去了。
只能无奈的叹了一口气,想着还好儿子将身边的秦秘书送到了秦雨鸾身边,想来秦秘书应该能提醒她几句。
其实秦老夫人不知道,秦秘书到了秦雨鸾身边之后,做事倒是尽心。可是秦雨鸾做什么举动,他从未发表过意见,不管心中觉得对错与否。吩咐到他头上的事,哪怕心中存有疑义,也不会去说一句话。他跟在秦雨鸾身边,只想看看,她到底能做到哪一步,又会在哪里跌了跟头。
老夫人更不知道的是,荣华纺织厂中的布料比洋布要好上那么一些,但是价格相等,很多服装厂和布庄都前来接触过王厂长了,想要合作。就算没有这一笔大订单,厂中也不会有太大的压力。
赚的钱拽在口袋里那是最不聪明的做法,投资进去钱生钱才是硬道理,只不过收益和风险并存,很多人不敢这么做而已。秦雨鸾已经开了两个布庄了,但精力有限,暂时还没有开第三个的想法。
面子是自己挣的,不是别人给的,哪怕这个人跟你再亲近。这点从秦雨鸾身边的大丫头在秦府的一言一行就能体现出来。
秦雨鸾是秦家嫡出,这一辈的两位男丁都是她的嫡亲兄长,母亲是当家主母,府中的下人自然不会对她不敬。身边两个大丫头不限年纪,有意讨好的也会叫一声姐姐。
这一层恭敬是有缘由的,是因为秦雨鸾的出身,是因为她的身份,而不是她本身。
可是这下人也是分阶层的,别人对她们客气,不代表老夫人和夫人院子中的丫头也是这样。有时连秦雨鸾都要叫一声姑姑,她们说的话她都得仔细听了,更不用说两个大丫头了。
老夫人和傅元姝的宠爱是秦雨鸾在秦家后院立身的根本,可是有一天,这些人后知后觉的发现,大小姐完全脱离后院束缚,自立齐身了,那就又不一样了。
女人小打小闹会说你不守妇道,但是做出成果来了就会换一种说法了。青竹姑姑寻常很端的住,在下人中也很有威严,这次却亲自打了帘子,送了白薇出来。
白薇也很谦逊,俯首给青叶作了礼才离开,走前将对方说的话也记到了脑子里,认真说道:“姑姑放心,白薇定会好好照顾大小姐的。”
青叶看着她离开,想着的却是刚刚相谈时白薇滴水不漏的回答,不止是大小姐变了,连她身边的大丫头都脱胎换骨了,她低低的叹了一口气,不知是为此欣喜还是怅然。
大小姐是有大本事的人,不知何时,秦家的人心中不由有了这样的一个印象,她在秦家的位置,突然变得特殊了起来。
不过这特殊的地位在秦雨鸾看来却是没什么大不了的,要不是白术来跟她说其中微妙的差别,她还察觉不到。她跟傅元姝学了后宅手段没错,可是精力用在上面的却没有十分之一。
秦家有些人不知道该如何是好,下人们远远的看到大小姐就想上来请安。又比如说厨房那一块,以前他们也讨好大小姐,可是没有现在这样绞尽脑汁的想要上一些菜色。却发现,他们绞尽脑汁想的东西暂时没有用武之地,因为秦雨鸾去南京签合同去了。
没错,是去南京,而不是上海,南京军事重地,战略上的意义比江城还重要。南京是南方陆军驻军的主要军区,封家大本营也在那里。
大小姐孤身一人,不为探亲,不为求学,身边还没有父兄长辈带着,就这么去了南京。
秦家的几位族老们都吹胡子瞪眼了,上门来向秦老夫人告状的人一批接着一批,秦老夫人院子门槛上的新漆都被踏掉了一层。
“老夫人,大丫头一个被休弃的人,不吃斋念佛也不说什么呢?去外抛头露面,还把脸丢到了南京,这简直是不成体统。”这是迂腐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