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到这人能隔着玻璃看一眼自己亲生儿子之后就假模假样的写什么对儿子的爱之类的诗,陈怡玢一想起这事都觉得跟吞个苍蝇似的,她真是不明白,那帮女人,尤其还是一帮吃过洋墨水的小姐们,怎么就喜欢陆云鹤这样的人呢?
想起她当年嫁给陆云鹤的时候,也是有着期待的,那时候她知道陆云鹤是有学问的,不想让他瞧不起她,所以她提出要穿当时才兴起的婚纱,可是她姆妈却不同意,后来折中在婚纱上绣了龙凤,可是陆云鹤看到她的时候还是说她不中不洋、土的掉渣,让她一颗新嫁娘的心被泼了一盆冷水。
这样一个人,众人还都夸赞他有真正的绅士风度,试问一个绅士会这么直面的讽刺别人么?更别提这个别人还是他自己的妻子。真是不能理解那些喜欢陆云鹤的女人们到底喜欢他什么?
许是她老土,她长相不过中人之姿,又被姆妈教育得保守,他不喜欢她是显而易见的,所以他对一个不喜欢的女人也不用表现出绅士风度或者男子汉气概吧。
而陈怡玢刚开始的时候无法承认她的丈夫不喜欢她这件事,到离婚后想明白陆云鹤对她没有‘喜欢’和‘爱’这样的感情,到现在已经可以当成一个很陌生人对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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黄穆德夹着书走了,陈怡玢休息了一会儿,起来之后拉开桌上的台灯,找出信纸和钢笔,给家里人写信,将最近发生的事说一说。
上辈子她对陆云鹤还存有希望,跟陆家和陈家说起陆云鹤对她的绝情时都还有保留,认为陆云鹤还有回头的时候,她说太多会将他和家里的关系弄得太僵,再说她当时也是老式妇女的观念,以夫为天,什么事都替他瞒着,结果陆云鹤也没有念她的好。而她所谓的以夫为天的结果也是天塌了,她得自己站起来顶着。
现在写起信来,陈怡玢就一点也没隐瞒,不过给陆家父母写信的时候就委婉了一些,写到:
“两个月前,我时而呕吐,症状跟当年生阿宝时状态一样,几日后我确定自己怀孕了,十分欣喜的将我们即将迎来第二个孩子的这个消息跟志杰分享,但是志杰却让我堕胎,他不想要这个孩子,并且提出了想跟我离婚,我不同意堕胎,我知道您二老是多么期待这个孩子,我也是十分的欢喜,可是因为我的不同意,志杰与我陷入冷战,两周后他见我态度坚持,直接离家出走,将我一人抛弃在沙弗市乡下,身上无银钱又担惊受怕,托人找志杰,可是志杰避而不见,我饥寒交迫,同乡虽然能接济我,可是志杰不理不睬让我十分悲痛,孩子最终流掉了,志杰仍然不闻不问,请问二老,我是否应该同意离婚?”
写完给陆家二老的信,她就给她大哥、二哥、父母各自写了一封信,大哥和二哥自从十六七岁就出国留学,成为当年华夏出国的第一批人才,二十多岁回国开始就全国跑,二哥最近几年在平城就职,离父母近了一些,大哥就在望京那边总统府就职,每年见到的次数不多,但是兄妹感情还是不错的。
她给家人写信的时候就很轻松了,基本上全部实话实说,包括陆云鹤领回家一个裹小脚的女留学生,她已经做好了接纳她为二房的准备,可是陆云鹤却提出离婚,并且想做华夏离婚第一人,还让她堕胎等等,总之将他恶劣的行径描述一顿,然后她在信的结尾问到:“陆云鹤欲与我离婚,将我抛弃在异国他乡,我悲苦交加,实不知该如何是好?盼回复。”
过两天,拜托黄穆德给寄了出去。
寄出了信,她不再想这些,只专心在家养着身体,足足养了半个多月,托黄穆德又买了几次食物,甚至奢侈得又吃了几次炖老母鸡,将自己养出了几分好气色,她可不能像以前那么傻,总亏待自己。
黄穆德那次将书还回来之后也没有再借书,因为她第二次就向黄穆德打听起了陆云鹤的消息,可能是陆云鹤听到了黄穆德的转述,觉得过多接触会怕她找过去,所以他也不敢再有什么行动了,生怕被她找到,让陈怡玢越发的觉得陆云鹤上不了台面,他一贯的解决问题的方式都是逃避,而不正面去面对。
其实陈怡玢扣了几封顾思浓和陆云鹤的情书,专挑那些顾思浓引导陆云鹤往离婚上聊的信,顾思浓虽然说她没有亲口承诺陆云鹤什么,甚至也没有让陆云鹤离婚,可是谁也不是傻子,十六岁的顾思浓也没有以后那么高的手段,这些信公布出去也够让她喝一壶的了。陈怡玢虽然没有害人之心,但是也不想跟上辈子似得那么窝囊。
又过了十几天,陈怡玢因为小月子期间吃得太好,当镯子剩下的钱消耗得很快,她正愁怎么挣钱,她大哥就给寄了200大洋,依她对她大哥陈嘉国的了解,大哥虽然现在身居高位,但是特别清廉,200大洋对他而言不是个小数目,当时一个在洋行上班的普通职员,一个月的工资也不过才20多块大洋而已。
她正感动大哥的贴心时,大哥迟来的信也终于漂洋过海到了。迫不及待的拆开了信,开头第一句是:“陈家失去陆云鹤,如丧考妣。”大哥的字还是那么力透纸背,内容也是那么让她如针扎一样的疼。
她险些忘了,她的兄弟姐妹和父母们是多么的喜欢着陆云鹤。大哥连这句话都和上辈子是一模一样的,即使她说了那么多陆云鹤对她的不好、不负责任,他们还是觉得陆云鹤是那么好。
陈怡玢将信先放在了桌上,给自己倒了一杯温水慢慢的吞咽下去,将自己翻腾的情绪平复好,才又拿起信读了下去。
“陆云鹤之才华,是我和老二一致看好的,但凡才子总有一些异于普通人的特性,志杰风流潇洒,爱交朋友,你身为妻子不能管束他,男子汉大丈夫即使有几个情人只说明他是一个受人喜欢和爱戴的人,有这样一个男人作为丈夫,不是应该感到骄傲和荣耀吗?我听老二说,你能去英国跟志杰相聚都是他去陆家劝说的,你怎么不好好珍惜这难得的机会,跟着志杰学习一些知识,拓展你的视野,与志杰双宿双飞,做一对眷侣呢?嘉和吾妹,你从小聪明好学,我一直认为你是家里最让我省心的,怎么连自己丈夫的心都抓不住呢?甚至作为一个母亲,连自己的孩子都保不住呢?你让我失望了。”
陈怡玢静静的放下大哥的信,掰手指算了算,其实她跟大哥不是一年多未见,应该是二十年未见了,大哥比她足足早去世二十年,她还记得他去世的时候,她远在南港,听到大哥去世的消息,痛哭流涕,还大病了一场。
上辈子,大哥就很喜欢陆云鹤,喜欢到在他俩离婚之后,仍然把陆云鹤当成妹婿一样对待,即使陆云鹤那么对待她,大哥也仍然没有苛待陆云鹤,甚至让她觉得,她大哥是爱陆云鹤甚于爱她的。
几十年后的年轻人是无法理解的,就好像她上辈子的侄孙女,一个受到很多年教育的洋派女郎,她就无法理解为什么她的爷爷们,也就是陈怡玢的兄弟们,他们为什么还那么喜欢当年跟她离婚的陆云鹤。
陈怡玢一直是知道她的亲人们都是喜欢陆云鹤的,这个时代特殊的对才子有一种崇拜感,而且陆云鹤这个人除了对她以外的所有人都很坦诚、热情,所以一个热情、坦诚的才子谁能不喜欢呢?不喜欢的都是她这种要被抛弃的女人罢了。
她后来才觉得,她的亲人们后来仍然那么喜欢着陆云鹤,更可能是因为在他们的眼里,女人仅仅是一个男人的附庸,就算她是他们的亲女儿、亲姐妹也一样,在他们的心里,她最大的作用也许是作为家族联姻的桥梁,她和陆云鹤离婚了,但是他们跟陆云鹤没有断,只有她作为桥梁的任务结束了。也许这是那个时候的女人的一种悲哀吧,这种观念是她后来即使功成名就也逆转不了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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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05章
? 又过了几日,纷纷受到了大家的回信,跟着他们回信一起到的是几张写着数字的支票。
陈怡玢将他们的支票放到一起,算了一下,二哥时任华夏中枢银行副总裁,薪水是他们陈家最高的,所以二哥直接给了500大洋,陆家父母给了300,自己的父母给了300,再加上大哥给的200,她一共收到了1300块大洋了,按照当时的汇率来折成英镑大概是300英镑。
这时候的300英镑能干很多事,购买力堪比后世的50倍,陈怡玢去世得早,如果再算上她死后的几场经济危机,购买力比后世更是翻倍。这时候的300英镑可以在伦敦过上小康的生活了,因为这时候普通英国百姓的月薪大概是10英镑左右,300磅甚至可以买个小公寓了。
陈怡玢乐呵呵的收了支票,开始读家里人的信,二哥从小跟大哥一起受的教育,俩人启蒙老师都是一个,更别提从国外留学回来之后都拜在当世大儒许广宏门下,俩人性格上虽然南辕北辙,但是对于婚姻问题的想法挺像的,打开信一看,二哥果然跟大哥说得类似,甚至二哥的口吻比大哥更严重,因为陆云鹤以前是二哥替她看好的丈夫,二哥考虑了陆云鹤的家庭、陆云鹤本人的才华,但是没有合计陆云鹤会不会喜欢她,俩人会不会合适,现在她跟陆云鹤崩了,二哥就觉得是她没有好好经营婚姻,将她一顿说,最后也还是给了钱。
陈怡玢放下二哥的信拿起陆家父母的,看这字迹就是陆父的执笔的,陆父第一句就表明了观点:“你是我陆家认定的儿媳妇,志杰在胡闹,你不要跟他一样。这件事我会教训志杰,你好好养身体,300大洋供你花销,今后每月都会给你寄钱,你在那边好好照顾自己、照顾志杰,志杰只是一时昏了头,待过些时日会好的。”
陈怡玢也没指望陆云鹤的父母给她写信能写出什么特别的来,谁的爸妈不疼自己孩子啊,就算她给陆家生了长孙,她也还是一个外人罢了。
最后她打开了自己父母写来的信,看信封上的字就知道这是四弟代笔写的,四弟的字有一种青春飞扬、不受羁束的感觉,所以四弟在上辈子也是最爱陆云鹤的,他跟陆云鹤甚至是一辈子的挚友。
信的开头说:“仪玢我儿,我对你很失望,你出嫁前我就教育过你,不要对婆家说‘不’,要孝顺公婆,讨丈夫的欢心,怎么你就学不会呢?甚至学人家嫉妒起来了,男人三妻四妾本来不是新鲜事,你作为大房怎么可以阻拦?……”虽然字迹是四弟的,但是这口吻一看就知道是她姆妈说的,她姆妈受到的是标准的闺阁千金小姐教育,对她的女儿们教育也是完全旧式的。
陈怡玢快速的浏览了姆妈的信,几乎一目三行,反正她大概也能猜出来姆妈说的那些老套话,看到信结尾的时候,写到:“你既然嫁入了陆家,就是陆家的人,我们陈家没有被休弃回家的小姐,你好自为之!”
看到最后,若说不失望那是假的,但是上辈子这些人的态度几乎也就是这样了,以前经历过的事再一次经历,虽然会有一点受伤,但是她毕竟也算是80多岁的人了,想得比较开,而且陈怡玢看到那些支票也就没太纠结信的内容。
离婚这个事现在对她的亲人们而言都是接受不了的,而且‘离婚’这个词汇被大众广为所知也是在她和陆云鹤离婚之后,陆云鹤登报声明了他们离婚了,成为当世第一对依照法律离婚的夫妻,从那以后,离婚的人开始多了起来。要不然的话,陆云鹤在离婚之后怎么会洋洋得意的说他是突破了封建思想的包围,解放了天性,让更多的人去寻找真正的爱情呢!
下午慢腾腾的给大家回信,首先给大哥回信的,给他的回信她其实想了好几天,不知道该说什么,其实她心里有一腔的话想对他和家人说,但是怕受伤,越是年纪大了,越怕疼,尤其这种亲情上的问题。
她对大哥回忆了一些小时候的事:“我记得小时候我缠脚哭得不行,你跑过来跟姆妈说不让我缠脚,姆妈说不缠脚就嫁不出去,你当时对我和姆妈说:‘如果小妹嫁不出去,就由我来养她一辈子’,大哥,你还是当年那个说要养我一辈子的大哥么?陆云鹤如此对我,在你看来不重要,重要的是我们如果离婚了,陆陈两家的联姻关系断了;重要的是你跟陆云鹤没有了姻亲的维系,你是那么的爱陆云鹤,甚至超过了爱我这个被你看着长大的小妹,我是不是可以理解,我真的不那么重要,我这个‘物件儿’没有发挥好连接两家的桥梁作用,到如今,我是不是可以消失了?既然你爱陆云鹤更甚,那么你就当没有我这个妹妹吧!陈家失去陆云鹤如丧考批,那么失去陈怡玢呢?是不是应该皆大欢喜?不用挂念我了,多亏大家慷慨解囊,够我在这个乡下活得滋润一阵了。”
陈怡玢给二哥的回信也几乎跟大哥一样,给自己爸妈回信更委婉一点,但是也写到了:“既然认定我生死是陆家的人,那么以后我命由我,请勿挂念,祝二老安好。”
就算80多岁的老人,也还是有任性的权利的。
陈怡玢又提笔给陆家二老回信,只写到:“多谢慷慨解囊,解我燃眉之急,志杰仍旧消逝无踪影,这种生活我不知道能坚持多久,如志杰再坚持,我会同意。祝二老安好,替我传达对阿光的想念。”
又过了几天,陈怡玢终于出了月子,这一次的月子她养足了将近三个礼拜,每天让自己好吃好喝,心态又好,虽然中间被家人的几封信略扰了心情,但是都能调剂过去,等出月子的时候,反倒比之前胖了一点,气色红润了一些。
上辈子她生完二儿子之后,身、下的恶露不止,很是让她苦恼了一阵,后来还是家里给寄了中药,喝了一段时间才好,这辈子反倒没有那些烦恼。
出月子第一件事,她就痛快的洗了个热水澡,泡在他们家的小浴缸里,她感觉人都要泡软了,可是很舒服,热水包围着她,让她更对重生的生活多了几分真实感。
出月子第二件事,她热情的重新请黄穆德吃了一顿大餐,因为这些天黄穆德真的帮了她很多,不仅帮她买了日常吃的菜和生活用品,还帮她寄信存支票等等,让她很是感谢。月子里黄穆德来蹭了两顿饭,都跟她吃着略清淡的月子餐,这回她拿出手艺,在物资贫乏的乡下做了好几道菜,吃得黄穆德十分尽兴。
黄穆德临走的时候反倒有点欲言又止,陈怡玢都不想再问陆云鹤的事,黄穆德像是终于忍不住了说:“志杰离开了沙弗市……”
陈怡玢软绵绵的声调依旧:“他去哪了?”
“听说是去了巴黎。”
陈怡玢收拾着桌上的碗筷:“哦,我知道了,多谢你。”
“你,今后打算怎么办?”
陈怡玢看了一眼在原地有点手足无措的黄穆德,在黄穆德看来,他不把陆云鹤的消息告诉陈怡玢好像有点对不起她给他做的美食,可是他又是陆云鹤的朋友,真是有一种两面煎饼的感觉,让黄穆德特别不是滋味。
陈怡玢觉得有趣,想着陆云鹤的朋友里,黄穆德倒也还算正直,听说在老家也有一位旧式太太,但是出国这两年,没听说黄穆德在外面又找了新式女郎当女朋友,作为陆云鹤的朋友而言还挺难得的,她道:“我打算先找一份工作。”
黄穆德以为陈怡玢会去找陆云鹤,结果听到陈怡玢说要出去找工作,惊讶的重复了一遍:“找工作?”
陈怡玢收拾好碗盘后,又拿出擦手的雪花膏来细致的抹着手指,一股淡淡的香味从她手里弥漫开,陈怡玢道:“是呀,我总不能这样坐吃山空,等待别人接济呀,这些天我想了很多,觉得我应该靠自己站起来,我听说在沙弗市,女人都可以当官选举了,我不求当官,能养活自己活下去就可以。”
黄穆德当然知道沙弗刚通过女性可以选举这个法案,但是没想到这种话会从陈怡玢嘴里说出来,因为在他印象里,陈怡玢虽然很聪明,但是也还是带着旧式女人的味道,因循守旧、以夫为天。
这些黄穆德都能理解,毕竟陈怡玢没有受过正统的留洋教育,就算她哥哥们都是留洋进步人士,但是她仅在国内读过几年女子学校,比上层人家把女孩也仔细认真的教育真是差了很多的。
黄穆德嘴上说到:“你这个想法真的不错,看来沙弗的进步之风也让你受到了感染。”
他想着,陈怡玢虽然受教育不多,但是已经比国内旧式女人强很多了,能想到主动靠自己的双手这点,就让黄穆德略高看了她一眼。他又鼓励了她一番,劝说她不能白白来英国一次,要多见识、多学习,出去工作也是磨练的一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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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06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