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里位置最好了,离得河岸远,不会飘到岸边被卡住的可能性就少,这样才能飘得远。”蒋沁理由充足。
孟珠也很满意,她小心翼翼地从荷包里摸出事先写好的许愿笺,余光瞥见蒋沁探头过来,立刻攥在手心里不让她看。
“让我帮你找位置,却不让我看你的愿望。”蒋沁双臂交叉抱在胸前,斜眼觑她,“你有什么见不得人的愿望?”
“被看到就不灵验了。”孟珠拽她裙腰轻摇,“求你。”
蒋沁“哼”一声,扬起下巴转开脸。
孟珠怕她改变主意,立刻把纸笺展平放进河灯里,蹲下.身,单手轻推,让它飘走。
河灯做成莲花型,在水里缓缓而行,恰似玲珑的小船。
一艘大船逆流而上,远远就能看清船头高挂的灯笼上写着的“燕”字,灯笼的光晕里立着一个高大的人影,到近处时方能认出那是燕驰飞。
孟珠的小小河灯顺流而下,迎着大船飘过去,眼看便要撞在一起,急得她高声喊:“别让船撞坏我的河灯!”
蒋沁也跟着喊,只不过她喊的是:“表哥,捞起那只河灯!”
蒋沁跟着家中父兄练过内家功夫,此时气聚丹田,声音当然比孟珠传得远。
燕驰飞听到了,又见孟珠在长堤上急得直跳脚,简直恨不得扑进河里似的,以为河灯出了什么问题,忙依言伸臂将之捞起。
细细打量后,却发现半点损坏也没有,那方樱色的许愿笺在他翻转河灯时跌在地上,燕驰飞弯腰拾起,见纸上写着一排娟秀的小字:嫁人要嫁燕驰飞。
船已靠岸,燕驰飞抬起头,正与孟珠目光相对,她漂亮的大眼睛里蒙着水雾,撅着嘴,皱着鼻子,窘迫得几乎快要哭出来。
燕驰飞轻咳一声,刚要说些什么化解尴尬,就见孟珠猛地转身跑开了。
乔歆正从船上跳下来,见此情景,莫名其妙,看看对面的蒋沁,又扭头看看身后的燕驰飞,问:“怎么了?她跑什么?做了什么亏心事不敢见我吗?”
蒋沁连忙拉着乔歆一起追上去:“快跟上她,这里人又多又杂,别让她落单。”
三人一路跑进绿柳居。
夏侯芊包下的天字号雅间在三楼,两面临水,风景独好。
她约来的姑娘们差不多到齐了,太子嫡女肯屈尊结交之人本就不多,满打满算也未超过十人。
孟珠坐在临窗的一桌前,和乔蒋两个,再加上孟珂,一起打叶子牌。
孟珠不时瞄一眼渡头,燕家的船还停在那儿,燕驰飞却已经不在船头了。她心不在焉,自然输多赢少,荷包里装的银花生、金瓜子被赢走了大半。
夏侯芊拉着孟珍坐在斜对角的罗汉榻上说话,她左手边坐着个梳双垂髻的小女孩,看起来约莫十一二岁年纪。
夏侯芊向孟珍介绍:“这位嘉柔县主,是我三王叔的女儿,明年也要进书院了,你以后就和我一样叫她蕙蕙好了。”
她口中的三王叔,是指元衡帝四弟的小儿子庄敬郡王,夏侯蕙便是庄敬郡王的独生女儿。
夏侯蕙冲孟珍甜甜一笑,唇边露出两个小小的笑涡来:“我常听堂姐提起你的,说你是咱们晋京最美也最有才华的姑娘。”
夏侯蕙今天是跟着夏侯芊出来的,雅间里的女孩子们她谁也不认得,便一直黏在堂姐身边,夏侯芊说话也不避她,只管向孟珍道谢许愿:“你帮我的事情我会记在心里,等将来适合的时候,我肯定也会帮你的。”
“郡主言重了。”孟珍微微一笑,“我与郡主自□□好,帮你是我心甘情愿的,并非要求回报。”
夏侯芊点头:“我知道你对我好,就是这样我才更要帮你呢。”她说到此处稍稍压低声音,“我娘最近开始打算给哥哥选妃了。”
夏侯芊没有一母同胞的兄弟,她指的太子的庶长子明王夏侯凌。
孟珍微垂眼帘,状似不在意,其实听得很用心。
“她问我书院里可有哪个姑娘样貌人品都出众的,所以我更经常在大家面前提起你。过段时间可能还要会办一次赏花会,到时候要考较大家,也让哥哥过过眼,你就安心等着吧。”
孟珍眼波流转,似笑非笑,又带些羞涩:“明王殿下也不见得会看上我。”
“有我在呢!”夏侯芊打包票,“你帮我,我帮你,朋友交来不就是这样的么。”
孟珍谢过夏侯芊,起身去看孟珂与孟珠。
夏侯蕙盯着她背影,圆溜溜的眼睛转了两转,忽然问:“堂姐,孟珍姐姐要做我们嫂嫂么?”
夏侯芊捂住她嘴:“不许乱说知道吗?”又问,“你想不想要一个和咱们要好的人做嫂嫂?”
夏侯蕙被捂得喘不上起来,为了让她赶紧松手只好胡乱点头,心里却在嘀咕:难道嫂嫂不应该是以堂哥满意为标准么,为什么做妹妹的要暗地里把关操作。
孟珍来到桌前时,孟珠正捂着自己的荷包哀嚎:“我不给了!你们也太坏了!”
“明明是你自己输多了就撒娇耍赖,牌品不好。”乔歆一边揶揄一边伸手去捏她脸颊。
孟珠连忙伸手捂脸,蒋沁趁机抢过荷包来,倒出最后四颗金瓜子,自己留两个,再给乔歆和孟珂一人一个,最后把空空如也的荷包还给孟珠:“愿赌就要服输。”
孟珂从没有和同龄的女孩子这样玩闹过,有些害羞地掩口轻笑,因为兴奋,面色微微有些发红。
孟珍问她们要不要一起下去逛一逛:“我好久没出门了,看外面乞巧市那么热闹,便坐不住,你们谁同我去?”
上次孟珍挨过罚后,孟珠“宽宏大量”的原谅了她,但那只限于表面,这时只说:“我都没有银两了,干看不能买,我才不去。”
孟珍听了笑:“有我和珂儿在,还能亏了你不成。”
“那姐姐们借些花生瓜子来给我打牌吧,我要把输的都赢回来。”
孟珠不肯去,孟珂倒是很有兴致,她从没出过门,自然也没逛过专为这天设的乞巧市,便和孟珍一同下了楼,她们两人的丫鬟半夏和锦梅也连忙跟上。
乞巧市设在渡头与绿柳居中间的大街上,此时人潮如流,车马全不能通行。
半夏知道自己主子体弱,一路搀着孟珂走,孟珍走在孟珂另一边,尽量与她并肩。
集市里人实在太多,摩肩接踵的,有一次甚至将孟珍头戴的帷帽挤掉了去,锦梅更是被人潮挤开老远。
好在她们走得并不急,而是不时停下来逛逛看看,倒也不至于完全走散,不见人影。
乞巧市上卖的都是姑娘家喜欢的东西,胭脂水米分,钗环首饰,零嘴点心,还有泥娃娃、油纸伞、绢布偶之类精巧的手工艺品。总之应有尽有,不一而足。
孟珍陪着孟珂一摊摊逛过去,集市上的东西粗糙得很,她没什么看得上眼的。孟珂倒是零零碎碎地买了许多,她完全没有自己购物的经历,又不懂市面上的事情,被人要了高价也不知道,幸亏半夏机灵又泼辣,从旁维护,让她少吃了许多亏。
正逛得起劲,忽然几声近似闷雷的响动远远传来,响声未尽,一条条绚烂的烟火已升上夜空,仿如银蛇划破苍穹,升至最高处时接二连三爆裂开来,化作七彩流星,当空璀璨。
不论逛街的,摆摊的,乘船的,全都仰起脖子,齐齐望天,看得入了迷。
烟花一波未尽便有新的一波接上,此起彼伏,久不停歇。
有些戴帷帽的姑娘家甚至不顾矜持,揭开垂纱,只为看得更清楚。
孟珍也将手握到垂纱边缘,然心中犹豫不决,直到余光瞥见孟珂也揭开帽纱,她便再不顾忌,也跟着如此做。
少了那一重隔纱的世界,当然格外清晰明朗,孟珍渐渐真正兴奋起来,完全投入在那火树银花的美景中。有人陆陆续续挤上来,隔在她与孟珂中间,她也未曾在意。
烟花越来越密,当至最高.潮时,耳中除了花火爆响什么也听不到,孟珍忽然觉得后颈一痛,跟着两眼一黑,失去了知觉。
绿柳居三楼,姑娘们全都围在窗前,那聚精会神的程度,只怕平日在书院上课时都不曾达到。
孟珠小臂横搭窗棂,下巴搁在手背上,好似在观看烟火,其实一双眼睛从没有一刻离开过孟珍。
孟珍今天穿了柳绿齐腰襦裙与鹅黄半臂,颜色偏素净,趁得她气色好,又不过分娇艳。
这也让她和乞巧市上一众打扮得格外隆重的姑娘们有明显区别,使得孟珠轻而易举便能从人群里认出她来。
孟珠眼睁睁地看着孟珍被两个看不清面目的高壮女人挟着越走越远,由始至终一声也没吭,直到孟珍完全消失在视线之外,她才调转目光向上看,专注在烟花上。
正对雅间的河岸边,燕国公府的游船里,燕驰飞坐在二楼窗口,目光一直追随着孟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