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就在这时,季翊那长如羽翼的睫毛忽然颤动了一下。
楼音倏地愣住了,她以为自己看错了,再定睛去看,他的睫毛又颤动了一下。
“枝枝……”楼音不可置信地说道,“你看到了吗?看到他的睫毛动了吗?”
“看到了!奴婢看到了!”其实枝枝深知季翊的生死所关系到的利害关系,此刻表现地比楼音还欣喜,推开门就跑了出去。
“快叫周大夫!”
郁差见她一脸焦急,心里一沉,冲到周大夫房前一脚踢开了门,把周大夫吓得从椅子上摔了下来。
“这、这是怎么了?”周大夫被郁差吓过一次,此时下意识地往后腿,“又、又怎么了?”
郁差也不说话,径直将他扯了出来,带去了季翊房间。
*
周大夫进来时,季翊已经微微睁开了眼,眼神在屋子里游离一圈,最后定格在了楼音身上。而见到季翊醒来的楼音,反而冷静地坐着,看着季翊,对他微微一笑。
季翊半睁着的眼睛突然像将死之人的回光返照一般亮了起来,明明脸上的血色还未恢复一丝,他却挣扎要坐起来。但就在这时,楼音却淡淡地转开了视线,低头拂弄着褶皱的衣袖。
“可别乱动。!”周大夫将挣扎着坐起来的季翊按了下去,仔仔细细地检查一遍,也松了一口气,“这条命暂时保住了。”
季翊的命暂时保住了,也就等于他的命暂时保住了。
“暂时?”楼音问道,“什么叫暂时?”
周大夫心里又暗暗叫苦,怎么就遇上了这么一尊大佛,“这位公子伤势严重,如今转醒,只是吊住了命。后续害得好生休养,若是太劳累,或是情绪激动,伤势便会复发,到时候……华佗在世也救不回来了!”
“还有什么要注意的吗?”
楼音这一问,语气里带着极大的妥协。季翊如今还不能死在她手里,她便要尽全力保住他的命。
周大夫又七七八八地说了许多,楼音一一记下了,这才让他下去开方子。再转头看季翊时,发现他微睁的眸子依然盯着自己,转也不转。
枝枝如今也是高兴得不得了,说道:“殿下,既然季公子醒了,你便去去歇一歇吧,奴婢怕您病倒了,这寒冬腊月的,又在这穷乡僻壤,万一染上个……”
没心思听枝枝唠叨,楼音缓缓走向季翊的床边,因为她看见季翊的双唇轻微动着,像是在说什么。可走近了,依然听不到他在说什么,于是楼音坐了下来,将耳朵凑到他的嘴边。
他的呼吸很弱,几乎感觉不到,声音更是比蚊虫声还弱,楼音不得不凑得更近去听。
“你说的,我都记住了。”
“什么?”楼音心里了然,却故意问道,“你说你记住什么了?”
“你说,你什么都答应我。”
楼音点头说道:“你可能疯得还不够彻底吧。”说罢便欲起身,忽然感觉季翊冰凉的唇轻轻抚过她的耳垂,带来一阵酥/痒。
☆、42|11.8发)表
楼音眉心跳动了一下,却装作什么也没发生一般。“你歇着吧。”俯身为季翊掖好了被子,两人四目相对,楼音的长发从肩头落了下来,拂在了季翊脸上。
季翊艰难地抬起手来,刚刚摸到一缕发丝,楼音便直起了腰,发丝随即抽离了季翊的手心,他看着自己的手,放到鼻子下嗅了嗅上面残余的发香,方才将手放下去。楼音见他这模样,只觉得好笑,以前同床共枕的时候也没见他没有露出过这样的表情。都是她玩弄他的发丝,恨不得全是都沾染上他的气息。
“香儿留在这里照顾,琦兰跟着周大夫去开方子。”楼音一边吩咐着,一边往外走,门刚一打开,一股寒风便吹了进来,“这西厢房正当着风口,咱们是该换一处宅子了。”
如今正房被烧得一丝不剩,楼音也搬到了西厢房去,可这院子终究是要换的,只是在震后的平州,想要找一处完好且规整的住宅实在不易。
枝枝听了楼音这话,先是开始思量着去哪里找一处住宅,后来才反应过来另外一层意思,她睁大了眼睛,问道:“殿下,您还要在这平州待下去啊?”
楼音嗯了一声,回头看屋内渐渐昏暗下来的灯光,说道:“等他好一些了,才能回京都。难不成带着半死不活的他回去,到时候本宫怎么解释?白白的落人口实,被抓住把柄。”
枝枝点点头,说道:“可是皇上那边怎么说呢?看季公子的伤势,恐怕要在这里耽误许久了。”
这也不是难办的事,楼音当下就回了房间,修书一封,只道是平州如今由知州接受陈作俞原知府的职责,楼音留在此处把持着大局,待平州重建步入正轨后她再回京。
如此一来,皇帝那边也算应付过去了。
是夜,楼音睡得特别沉,屋子里的碳火很旺,热得楼音出了一身汗,跌入沉闷的梦境难以转醒,第二日天大亮了,她才撑着双臂坐了起来。
床上一有动静,枝枝就立刻过来了,“公主醒了?奴婢早上叫了您好几次都没叫醒。”一边说着一边服饰楼音穿衣,“呀!公主您怎么出了这么多汗?是不是做噩梦了?”
楼音没说话,双眼还迷蒙着,枝枝立刻吩咐人去准备热水,“公主,奴婢服饰您沐浴吧,这浑身是汗的,万一着凉了可怎么办?”
洗了澡,换了衣物,再绞干头发梳妆整齐,已经近晌午了,枝枝说道:“公主,周大夫在那边呢,您要不要过去看看?”
楼音似乎还未睡醒一般,枝枝这么一说,她才恍过神儿来,说道:“不急,先用午膳吧。”
琦兰和香儿早已候着了,只等着楼音这句话便去传膳了。小小的八仙桌上摆了一盅人参乌鸡汤,一只三鲜鸭子,还有一碟山珍刺龙芽,楼音也不急,慢条斯理地吃了近半个时辰,又就着香儿递来的水漱了口,才问道:“周大夫还在吗?他怎么说?”
香儿一直在照顾季翊,今日是为了来回一声儿情况才顺便伺候着楼音用膳,“周大夫今日交代的与昨日无异,也就是让季公子好生养着,不得劳累,不得激动,药也不能断,让咱们小心注意着他的情绪。”
楼音哦了一声,说道:“那本宫去瞧瞧。”
她进入季翊房间时,周大夫正在给季翊换药,小腿上的药已经换好了,包扎得严严实实,如今在换额头上的伤药。周大夫小心翼翼地取下季翊额头上的棉布,用感觉的毛巾擦掉上面伤口外预留的药渣,那猩红色的伤口就赫然呈现在楼音眼前,一道半指长的扣子,横在发际下一寸处,上面覆着黑色的药膏,看起来格外渗人。
“会留疤吗?”楼音问道。
“这么深的伤口,无论如何也不可能恢复如初。”周大夫一边缠着棉布,一边说道,“草民只能尽力让疤痕减淡。”
楼音没再说话,看着周大夫熟练地将季翊的伤口包扎了起来,然后才行礼说道:“公主,草民这就告退了。”
而此时,季翊依然昏睡着,香儿端了药进来,候在一旁。楼音不喜欢药的味道,掩了掩鼻子,便欲出去,只是刚转身,便听见床上传来一声虚弱的“阿音”。
她回头,看见季翊已经睁开了双眼,正看着她,露出微微的笑。这笑看起来倒也纯良,像孩童一般,特别是他此刻脸色苍白,显得他很是无害。但楼音倒宁愿他不笑,或许她心里会少一丝发凉的感觉。
楼音低着头看了他一眼,坐到了一旁的椅子上。郁差见季翊醒了,拿了一个大软枕放到床头,又扶着季翊坐了起来,琦兰这才端着药过来,说道:“季公子,喝药吧。”
用勺子舀了一口,递到季翊嘴边,他却闭着眼别开了头。琦兰为难地转头看楼音,见楼音表情淡淡的,也没有其他情绪,便只能再劝道:“公子,大夫交代了,药不能停,您……”
“殿下。”郁差也开始劝道,“您的伤势严重,请喝药吧。”
可任这两人如何劝,季翊也不为所动,只是唇畔带笑,看着楼音。
楼音与他的目光撞在一起,十分明白他这个笑意味着什么,于是静静地走过来,拿了琦兰手里的碗,琦兰有些惊讶,但随即又明白了楼音要做什么,便退到了一旁去。楼音端着药,坐到床边,用勺子翻了翻黑亮的药汁,然后舀了一勺子,放到嘴边吹得不烫了,才递到季翊嘴边,“喝药吧。”
季翊总算收起了笑,张开了苍白的嘴唇,就着嘴边的勺子喝了一口药。楼音一勺接一勺地喂着,直到药汁见了底。她把碗给了琦兰,又往里坐了一点,说道:“好些了吗?”
季翊点点头,说道:“有你在,便好多了。”
楼音顺着他的眼睛看下去,他头发散着,发尾有几缕被烧掉了,看起来十分落魄,楼音扭头吩咐琦兰拿了梳子和剪子来,楼音将季翊的头发全部揽到他胸前,将烧焦的发尾一一剪掉。而季翊也一动不动地坐着,由她摆布。剪了头发,楼音又让他坐到床沿边去,她也侧身坐着,慢条斯理的梳着他的头发。
季翊的头发很黑,用手摸着像丝绸般顺滑,楼音梳了一遍又一遍,直到再也没有一丝打结处。
“你以前也常为我梳发。”季翊忽然说出这么一句话来。
“嗯。”楼音不疼不痒应了一声。他说得倒是简单,“以前”二字短短带过,但这些实则已是前一世的事情了。那时十指不沾阳春水的公主不知上哪儿听说了女子为男子梳头发是恩爱的表现,一颗心全都放在他的心上。他坐在凉亭里,她便半跪在身旁的凳子上,一丝一丝仰着头努力的梳着。可恨他总是君子端方,半点未为她低下头颅。
“好了。”楼音放下梳子,摸了一下自己的成果,说道,“你歇息吧。”说完,便起身欲离去,季翊见她要走,想伸手抓住她,但连她的裙角都没有抓到,反被惯性带得整个人完全跌落到了地上。他看了一眼自己的脚,又看向楼音的背影,微微一笑,露出痛苦的表情来。
他这一摔,动静极大,郁差电光火石间便冲上去扶起了季翊,再回头看看楼音,她听到这么大动静,回头愣了一下,走到季翊面前说道:“你这是做什么?”
季翊也不说话,等楼音走了过来,伸手去攥住了她的衣服,说道:“你别走。”
楼音将他眼中情绪尽收眼底,点了点头:“好,我不走,你好好歇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