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翊颔首,这才松开手,躺回床上。
既然说了不走,楼音只好吩咐人把她要处理的东西搬到这里来。陈作俞被押送回京,平州的事情交给了知州处理,而当务之急自然是安置灾民,目前先要把陈作俞贪污的赈灾银子对账出来,再报回朝廷,但一时间朝廷也拿不出钱再次发给灾民,所以需要知州在集结各个势力筹集银子,过程十分繁复,处理起来也难。
楼音坐在季翊的房间,将这些账目大致看了一遍,便耗费了大半日光景,抬头时,天色已经暗了,她一回头,便撞进季翊的目光。
“我先回去了。”楼音坐在季翊床边,为他掖好被子。她十分想离开这个房间,一面说一面已经站了起来,道,“明日再来看你。”
季翊伸出手,将楼音额间的发丝别到耳后,冰凉的指尖触碰到她温热的脸庞,一股热流瞬间蔓延了全身。眼见楼音微微皱起了眉头,季翊才满意般的放下手,看着楼音起身,看着她走出去,看着她的背影消失,这才摸着心口痛苦地闭眼。一抹鲜血沿着嘴角流出,他从枕下摸出一张手帕擦去,漫不经心的又抚了抚自己被剪过的发,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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接下来的三天,楼音例行公事一般,每天都到季翊的房间里待着,处理平州灾民的事情,连知州回话也是叫到了这里,二人低声商议,尽量不打扰到季翊。直到天色晚了,楼音才回到自己的房间歇息。
若是不提楼音与季翊之间的刀光剑影,这几日的时光还真称得上岁月静好。
几日的功夫,枝枝也找到了新的住处,报与楼音听,楼音只让她安排就是,到时候直接搬过去,不用过问她的意见。
“其他的倒也罢了,只是平州越来越冷,暖阁一定要够暖。”楼音转头看季翊,他双眼紧闭,看起来是睡着了。楼音于是吩咐道,“其他的你看着办。”
枝枝称是,然后说道:“殿下,到时间了,季公子该喝药了。”
楼音点头,香儿便端着熬好的药走了进来,冒着热气,散发着一股令人一闻就觉得很苦的味道。楼音端着碗,坐到季翊床边,吹凉了勺子里的药汁,喂到了他的嘴边。
季翊的双唇依然没有血色,他看着楼音,微微张开嘴。然而喝了一口药后,他却猛然咳了起来,原本就苍白的脸咳得通红,咳嗽声很是骇人,像是要把五脏六腑咳出来一番。楼音放下碗,拍着他的背为他顺气,可季翊俯身咳着,声音是越来越小了,人却失去了支撑的力气,俯身倒在了楼音的膝上。
“你怎么了?”楼音见他俯在自己膝上没了反应,心底一跳,推了他一把,“你究竟怎么了?”
此时的季翊如同死人一般,一动不动,连呼吸也很微弱,吓得枝枝连披风也来不及穿便跑去找周大夫。
周大夫这一次又是被郁差拉着飞奔过来的,上了年纪的人,喘了许久的气儿才上前行礼,楼音焦急地说道:“行了免礼,赶紧去瞧瞧他。”
把了一会儿脉,周大夫皱着眉头说道:“公子伤得如此重,应该好生养着,怎的却严重休息不足?”
“怎会休息不足?”楼音说道,“他成日躺着,跟尸体没有什么区别,休息得还不够。”
“唔……”枝枝小声说道,“季公子虽然躺着,可他这几日却一直睁着眼睛看着您,也没好好休息过。”
听了枝枝的话,楼音当真觉得好笑,于是也就生生的笑了出来。半天才想起来问道:“他到底如何了?”
周大夫摸着胡子,皱眉说道:“这一次只是晕了过去,但若再这样不好好休息,这可对伤势不利呀,怕是一年半载也别想缓过来。”
楼音用力拂了宽大的袖子,不耐烦之意全摆在脸上了,“本宫就该把他的眼睛挖出来,贴在我的身上,他大概就能满足了。”
“公主莫急,草民这就去给公子扎针。”周大夫说完便去拿自己的箱子,走到床边去,让郁差脱了季翊的上衣,方便他施针。
“公主,要不……”见郁差一件又一件地脱了季翊的上衣,枝枝低声说道,“要不您回避一下?”
楼音倒没有像枝枝一般露出羞赧的神色,她淡淡说道:“不用。”
季翊精瘦的驱赶有着流畅好看的肌肉线条,白皙的皮肤与他的脸颊一样细腻,可与他无瑕的脸庞不同的是,他的身上布满了伤痕。新伤,旧疤,长的,短的,纵横交错遍布全身,看起来触目惊心。
“嘶……”枝枝看得倒抽气,说道,“季公子身上怎么会有这么多伤?”
郁差不说话,便没有人能回答枝枝的问题。楼音看着周大夫扎针,一根一根地扎上去,一根一根地取下来,直到他拔下最后一根针,季翊才悠悠转醒。
他一睁眼,便看见了眼前的楼音,第一反应却是想伸手将被子拉起来,可是手上没有一丝力气,连被子的边角都抓不住,他妥协的叹了口气,道:“阿音,别看。”
楼音走了过去,为他盖上被子,用只有两人听得见的声音说道:“又不是没有看过。”盯着他的眼睛看了一眼,又说道:“你且好生歇息,白日我便在这里陪着你,哪儿也不去,你别睁着眼睛看我,这样不利于养伤,我不会走的。”
季翊的眼神忽明忽暗,喉咙痒痒的,他心里泛起一股甜腻,这股天气蔓延到眼里,化作眼角的笑意,蔓延到嘴边,化作一抹浅笑,楼音又说道:“我还等着你继续发疯呢。”
季翊的笑却更深了几分。
“发疯?阿音,我很清醒。”
楼音并未将他的话放在心上,接着说道:“横竖你发疯是为了我,等你大好了,咱们再算账如何?”
☆、43|第 43 章
听了楼音的话,季翊只是躺了回去,合上了双眼,唇畔依旧带着浅笑。
这时,琦兰从外面进来,说道:“公主,王大人在外面候着了。”
王潜匀是平州知州,陈作俞被收了平州的军政大权后,大小事务全权由他接手。楼音点点头,刚想出去见王潜匀,但一想到床上躺的那个人,便说道:“叫王大人进来吧,你们都出去。”
外面雨雪交加,屋子内温暖如春,王潜匀在外面抖落了一身飞雪,心里忐忑不安。第一次见公主,却不想不在正厅召见,反而来了这西厢房?哦,正厅烧没了。可王潜匀没想到的是,当他走进去时,床上还躺了一个男子,平静地躺着,闭着双眼,呼吸平稳,也不知识睡着了还是醒着的。
“王大人,别看了。”楼音坐在书桌前,说道,“今日有何事?”
注意力放到了正事上,王潜匀便也不再看季翊,楼音指了指一旁的凳子,他便拿出了几张单子,放到楼音面前才坐下,“这是这几日下官亲自带人走访平州受灾的几个县,记录的数据。”
平州时大梁最小的州郡之一,一共只有七个县,切全是五百户以下的下县。此次一共三个县受灾,据王潜匀给出的数据,一共还有六百四十八户受灾人家未得到妥善安置,算人头便是近四千人。
“朝廷发下来的粮食与银子已经所剩无几,这四千人的死活着实棘手。”王潜匀叹了一口气,说道,“这天越来越冷了,若是没个遮风避雨的地方,恐怕过了明年,这灾民人数就得减一半了。”
他说的事情也正是楼音所头疼的,陈作俞虽被押到京都去了,但等大理寺审下来,再抄家,也不见得能让他把吞进去的银子吐出来。而审查也需要时间,可载明却是等不得了,且平州本就穷苦,不能用潞州那样的方法去赈灾,只能靠朝廷救济。
“急什么。”楼音理了理单子,说道,“在其位谋其政,你的任务是安置管理灾命,银子的事情不用你操心,朝廷有六部九卿,这是他们操心的事情。”
看楼音并不着急的样子,王潜匀也不好再说什么,但心里始终担心,这四千余人的救济,加之平州的设施重建,动辄好几十万两银子,六部九卿难道还能无中生有?
王潜匀咳了咳,又说道:“听说公主最近在找新的住处?”
楼音抬头看了他一眼,示意他继续说下去。
“是这样的,下官家里人口简单,住宅虽不奢华,但却干净整洁,公主若是不嫌弃,下官便将上房腾了出来,挪给公主住。”
王潜匀说得诚恳,楼音确实也有些心动,这几日派出去找房子的人几乎跑断了腿,却找不到一处合适的住处,有空闲的宅子早就被那些有钱的灾民给买下了,谁愿意去住简陋的安置房?且平州本就贫苦,如此一来更难找住处了。
“如此虽好,但太叨扰王大人了。”楼音说道,“本宫此次来平州,上上下下也带了几十个人,若是住到大人府上,恐怕王大人的家人是住不安生了。”
见楼音拒绝,王潜匀也不再提此事,又与楼音商议了许久关于赈灾与善后的事情才离去。此时天色已晚,外面的雨停了,雪却依然很大,时不时将房檐上的灯笼吹得乱舞,使得屋子内也有飘忽不定的光影。
楼音起身捏了一下酸痛的肩膀,回头看季翊。这一下午他一直没有出声,楼音也没注意过他,以为他睡着了,谁知他此时正睁着眼睛,看着床头,也不知再看些什么。
“大夫让你好好休息,你这样如何养神?”楼音心里虽有些不耐烦,但语气却温和平缓,“你且睡一睡,待会儿到了喝药的时间,我再叫醒你。”
季翊的手捏着床头帘子上的穗子,玩的兴致盎然,他也不看楼音,只漫不经心地说道:“睡不着。”
楼音想笑着与他说话,却发现自己只能皮笑肉不笑,“你受了那么重的伤,也不知哪里来的精力成日里争着双眼睛四处张望,你若是这样下去,怕是神仙也救不活你。”
听了楼音的话,季翊反而笑了起来,依然一脸不在乎地玩着穗子。
楼音走上前去,将穗子从他手里扯了出来,冷冷看着他。季翊看了一眼自己空空如也的手心,便慢慢放了下来,一把扯出了楼音的腰带。
楼音没想到他来这么一招,注意力没放在自己身上,于是被他这么一扯,带得她整个人往前一俯,差点扑到他身上去,幸好她反应快,及时用双手撑着了自己的身体。
“恢复得不错嘛。”楼音咬着牙,一字一句说道,“手上已经有力气了,但你别太过分,适可而止。”
说完,便直起了腰,往外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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平州这雨雪一下便是好几日,本就阴寒的天气掺杂了这雨雪,更是让人心烦意燥。好在枝枝已经找好了新的住处,动作利索麻利,半日便安置了过去。
这新的住处叫做安鹤堂,是平州以为老鸿儒的私宅,因着老先生只有一个儿子,已经上京赶考了,所以这地方便空了出来。原本是死活不愿卖出去的,毕竟这老宅子是一家人的根,但老先生的儿子在京都赶考时遇到了事儿,急需银子,这才愿意将宅子转置他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