纪贵妃还想说些什么,长福一见楼音来了,远远地就鞠了个躬,拉长嗓子喊道:“哟,公主来了,奴才给公主殿下请安!”
太子猛地回头,见楼音盛装来了,眼里一股怒火难以熄灭。都是因为她,若不是她心血来潮跑去平州,捅了这么个娄子出来,给平州筹集灾银的烫山芋哪里能落到他头上来?又怎么生出这么多事情惹了皇上发怒?
楼音无视他似火的目光,对着长福说道:“父皇醒了吗?”
长福瞅了两眼纪贵妃,又瞅了一眼楼音,摸摸下巴说道:“奴才进去通传一声吧,只是皇上今日心情不佳,若是不见人,公主也别怪罪。”
他转身进去了,养心殿外便只剩楼音与纪贵妃母子二人。她看到纪贵妃穿了一身素衣,脱了一头的金簪,掩嘴笑道:“贵妃娘娘这是刚起床吗?连梳妆都来不及。”
她又瞧了瞧太子身上的朝服,说道:“皇兄还未出宫?平日里也没见皇兄如此勤于政事呀。”
她这一笑,纪贵妃只觉胸口都痛了起来,她咬牙说道:“皇上病了,你还在此处笑意盈盈,当真是个孝子。”
话音刚落,长福便出来了,低着头也不去看纪贵妃和太子,说道:“公主,皇上传您进去。”
楼音拂了拂袖子,上前两步,让纪贵妃和太子只看得见她的背影,“父皇又不是本宫给气病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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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8|第 58 章
看着楼音走进养心殿,长福命人把门关上,厚重的殿门无声无息地将寒风的呼啸掩在了外面,只余满室温暖。
皇帝还醒着,王太医跪坐在一旁问诊,搁置在一旁的碗里乘着浓稠的药汁,隐隐冒着热气,发出一阵苦涩的气味儿。
床上的皇帝脸色蜡白,胸口微微起伏,每一次呼吸都像是在挣扎着,他沉声说道:“胸口里像堵着什么东西,喘不上气儿。”
王太医点头应着,“皇上这是郁结于心,还需放宽了心。”
皇帝叹了一声,沉重之余,还有一丝无奈,他一斜眼,看见楼音已经进来了,便勉强扯出一丝笑,“阿音,你来了?”
楼音鼻子酸酸的,她走过去,端起一旁的碗,舀起一勺子,说道:“父皇先把药喝了吧。”
皇帝只是别开头,说道:“歇一会儿吧,又是扎针又是喝药,吃不消。”
面对皇帝这样的状态,楼音有些手足无措,她把药碗递给一旁的太监手里,思来想去,说道:“父皇好些了吗?”
入冬以来,皇帝瘦了许多,楼音这时才惊觉,她似乎很久没有关注过自己父亲了,心里梗了一下,一阵泛酸。
“好多了。”皇帝的声音低沉而喑哑,有气无力地说道,“太子总不让朕省心,这些年来,他做了多少有辱皇威的事情,朕老了,管不了了。”
父女俩说着知心话,王太医便默默退了出去,只留楼音一人服侍在床边。
她思灼许久,不知说些什么,只能沉默地坐着。末了,皇帝又叹一声说道:“阿音,朕此生最痛心的,便是你弟弟的去世,若他在世,一定是国之无双之才。”
“嗯……”楼音顺着皇帝的话说下去,“弟弟若活着,如今也该和二弟一般大了。”
提起逝去的皇子,皇帝合上双眼,面上平静无波,双手却微微颤抖,“你若是男儿,那也是好的。”
“儿臣不是男儿,又有何区别?”
许是没想到楼音会说这样的话,皇帝忽然睁开了眼,双眸盯着楼音,尽是不可置信,他眼里神采变幻,却又像是蒙了一层雾,让人有些捉摸不透,许久,那震惊的神色带了一丝丝兴奋,但很快压抑住了,他别过脸,说道:“阿音,你母后会生气的。”
楼音知道皇帝会这样说,从小到大,每当他抱着自己上早朝,皇后总是会嗔怪,说是让金枝玉叶坐到朝廷之上,像什么样子?皇帝总是笑呵呵地说下次不会了,但禁不住楼音的纠缠,他总会妥协,完了再去哄皇后。
这十几年来,皇后不过是希望自己的女儿能平安喜乐地过一生,而皇帝却希望这天下能交到自己最爱的孩子手里,可事与愿违,如今他与皇后只剩一个女儿,让他的愿想难以实现。
楼音怔怔的,不说话,为皇帝掖了掖被子,看着他的呼吸渐渐平稳,睫毛也不再轻颤,便知道他睡着了,于是悄声退了出去。
此时已经不知是什么时辰了,天黑得如同墨染,点点灯火像星星一样闪烁着。纪贵妃和太子还候在外面,冻得嘴唇都发紫了,见楼音出来,目光如剑一般刺到了她的身上。
除了纪贵妃和太子外,候在外面的还有妙冠真人,楼音见他穿着单薄的道袍,皱眉道:“真人来探望父皇?这么晚了还是先回去吧,父皇已经歇下了。”
说完,也不看纪贵妃和太子一眼,径直踏上台阶,走了下去。
不曾想,妙冠真人却追了上来。
“真人可是有事?”楼音特意回头看了一眼,太子望着妙冠真人追上了,眼里的神色一言难尽。
楼音走得慢,妙冠真人也能追上,只是胖乎乎的身子在雪地里踩下深深的印子,让人感到吃力。
他也不拐弯抹角,直言道:“自那日在朱府一别,贫道还未见过公主。”
楼音笑了笑,所以妙冠真人这是找她叙旧来了?
妙冠真人见楼音只是笑,说道:“如今那朱家逆子还关在朱府里,此事无其他人知晓,不知公主的意思?”
楼音望了望天,伸手不见五指,却有一股空旷之感,“本宫在等时机,如今,看来是到时候了。”
她说这话时只是盯着夜空,妙冠真人却懂了他的意思,说道:“贫道若有什么能帮上公主的,定赴汤蹈火。”
楼音侧头看了看妙冠真人,这修道一世的人,得尽了皇帝的宠信,却不想唯一的弱点竟是虚名。也是,“真人”不过是自己给自己安上的名头,他到底是凡人一个,总有七情六欲也有心底邪念,若真能心无一物,便也不会进宫来侍奉皇帝了。
楼音在他耳边低语了几句,轻言细语,如同在说家常事一般,却惊得妙冠真人眼底一闪,他望着楼音,说道:“公主可是当真要这么做?”
楼音只拂着袖口,说道:“完事都由不得我,在这吃人的皇宫,不是我死,就是别人死。”
几人还在游廊里走着,步子都极轻,耳畔只有落雪的声音。
许久,妙冠真人才道:“若是贫道帮公主做成了此事,公主当如何处置朱家逆子?”
楼音倒是从未想过这个问题,她漫不经心地说道:“他亦不足挂齿,赶出这京城便罢了。”
妙冠真人沉吟了一下,说道:“逆子偷御赐之物,间接害死了自己的父亲,不死难以见泉下朱家祖先。”
这话一出,连枝枝都忍不住别过头去看妙冠真人了,楼音也是惊了一下,笑道:“那便依真人便是了。”
妙冠真人沉默着不说话,一脸镇定,好似刚才说出那样狠话的不是他一般。楼音心里转了一圈,想到了其他事,问道:“本宫倒是有一事一直想请教真人。”
他伸了伸手,说道:“公主请说。”
“当初本宫前往平州之后,真人为何告知父皇,那周国季翊于本宫有福?”
妙冠真人没想到事情过了这么久楼音才提出来,他以为楼音早已忘了此事,便说道:“有福是假,但周国季翊与公主福祸相关却是真。”
见楼音面露疑惑,他又说道:“贫道直言一句,公主怕是与常人有些不同吧?”
楼音嘴上不说,心里却跳了一下,难道他看出了什么来?这老秃驴看着像是招摇撞骗的样子,难不成真有通仙的本事?原本她是从来不信鬼神之说的,但自己都能死后重生,这世间又有什么是不可能的呢?
“道长只管回答本宫的问题便是了。”
妙冠真人却也卖起了关子,抚弄几把胡须,说道:“贫道只劝公主一句,若想安度一生,前提是周国季翊也能平安无事。”
说完便告辞离去,只留楼音满腹疑问。
直到妙冠真人的背影消失在夜色里了,枝枝才啧啧了两声,说道:“奴婢万万没想到,这妙冠真人竟心狠至此,连一条活路也不给自己的子孙。”
然则他有这样的想法也不奇怪,当初便是朱庆元嚷嚷着要说出他早年的那些丑事,这才抓住了他的软肋,妙冠真人如此注重声名,想要斩草除根也不是怪事。
“他早年与自己的继母做了苟且之事,被赶出朱家,想必这是他一辈子都洗不净的污水吧。”楼音平静说着,“只因为这件事,他便愿意为本宫去冒险,可见他有多在乎虚名。也许像他这样的,在众人的尊崇下活了大半辈子的人,才真是受不得自己有一点不堪之处。若是传出浩真教掌门早年与继母偷/情,且不说世人了,就他那些成日把他当天神一般供着的弟子会如何看待他?因此他要除去朱庆元以绝后患,但却不想自己的双手沾上血腥,便只能借本宫的手了。”
枝枝想想也是,妙冠真人越是宣扬自己一身正气,许就是越看重虚名,
“那公主,您说真人最后那句话是什么意思?合着您的一生还牵扯在季公子身上了?”
妙冠真人言尽于此,楼音根本百思不得其解,若换做以前,她只当妙冠真人胡言乱语,可如今她可不觉得这老秃驴是个骗子,总觉得他这话里有些自己参不透的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