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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了救命的药,胤祺的情况终于渐渐平稳了下来,甚至还在天亮的时候自个儿睁了眼,迷迷糊糊地唤了声皇阿玛。康熙喜得哽咽难抑,小心翼翼地将他护在自个儿的怀里头,一迭声地应着,又抚着他的额头紧张地轻声道:“可还有哪儿难受没有——渴不渴,要不要喝点儿水?”
胤祺这几日的心神始终都是模糊混沌的,本能地浅笑着摇了摇头,又歇了一阵才轻声道:“皇阿玛……儿子这是怎么了?”
“你那一日被巨石震伤了脏腑,这几天一直都在咳血——朕实在叫你给吓得不轻……”
康熙无奈地笑着摇了摇头,只觉着悬了数日的一颗心这才总算是放下了些许,拍了拍他的手背轻叹道:“傻孩子,怎么就连自个儿的命都不顾了呢?当初答应皇阿玛的事儿,你可是一件都没能应到,等回去非得罚你在乾清宫里头禁闭三月才行……”
“那个不叫咳血,肺子出血才叫咳血,儿子这个是呕血……”胤祺一本正经地纠正着自家皇阿玛的口误,心里头却已清明了不少——按着自家皇阿玛这意思,看来自个儿这回的伤少说要养上三个月了,只不过拿着三个月就能换回这一条命,却也仿佛怎么都算不得是他吃亏。
“就你懂得多,都这样儿了还有心思耍贫嘴。”康熙忍不住轻笑摇头,照着他的额顶轻拍了一巴掌,“你知不知道前两日有多凶险,若不是有那救命的草药——对了,朕倒还不曾问过。谭琅,那药是何人所献?立下这般大功,朕定当重赏!”
“……”贪狼正端了药进来,闻言神色竟是忽然带了些尴尬,轻咳一声道:“回,回皇上——是流风、流云所献……”
康熙一时倒尚未反应过来这流风流云是何方义士,正要追问,却见怀中儿子的身子忽然轻轻打起颤来。紧张地望过去,才发现这臭小子竟是一手捂着右腹笑得一脸痛苦,不住地倒吸着凉气,却仍掩不去满眼清亮促狭的笑意:“咳,皇阿玛,这您可必须得重赏——最好赏他们俩个什么官儿当当,回头儿子家里可就都有位份了……”
“臭小子——你不说朕到还忘了!”康熙这才想起来这两个是何方神圣,却也不由得摇头失笑。抬手接过了贪狼送来的药,熟练地试了试温度,舀了一勺喂到他嘴边,没好气儿地笑道:“张嘴喝药!官位就别想了,一个赏一百担上好草料,一个赏美酒十坛吧,也就是你们家养的鹰,居然连酒都喝上了,眼见着也差不多该成精了……”
“小气,您怎么着也得给流云赏匹母马啊——前儿我都见着它蹭树了,再怎么也是个纯种的汗血宝马,这终身大事还是不能马虎的……”
胤祺老老实实地喝着药,又煞有介事地嘟囔着操心自家宝马传宗接代的大事。康熙被他气得哭笑不得,却又半点儿都不忍心动手,只能放轻了力道点点他的眉心:“整天都胡想些什么?真不知道你这脑子里到底装的都是些个什么东西……”
“那自然都是有用的东西!”胤祺得意地一仰头,冷不防被自个儿没咽下去的药给呛了一下,仓促地捂了口低咳起来。康熙这几日实在被他唬得不轻,一见着他捂嘴就立刻进入了一级戒备,慌忙追问着他的情形,又急令贪狼出去把影七找来。胤祺一咳嗽就带着全身酸疼,右腹更是针扎一样地刺痛着,生生熬了一身的冷汗才缓过来些许,苍白着脸没心没肺地摇头笑道:“没事儿没事儿,一不小心呛着了……”
“你还是消停会儿吧,这些日子朕少说也要被你吓得少活了十年。”康熙心有余悸地摇了摇头,却仍是动作轻柔地替他拭了额间的细汗,“先别说话了,好好儿把药喝下去——听话,喝完药朕叫他们给你做雪梨羹吃。”
“那皇阿玛岂不是只能活九千九百九十岁了……”
胤祺一本正经地应了一句,又自个儿抬手扶住了康熙端着的碗,豪迈地把里头苦涩的药汤一饮而尽。康熙茫然地反应了半晌,这才明白他说的是什么意思,无可奈何地摇了摇头,点着他轻笑道:“臭小子,成天没个正形,就知道让人跟着担惊受怕……”
口中数落着,心里却终于一点点儿的暖和过来,只觉着一阵庆幸一阵酸楚,眼眶竟也隐隐的跟着发烫。康熙不着痕迹地侧头拭了泪,含笑将这个终于失而复得的孩子用力楼进了怀里,极轻地舒了口气,在心底虔诚地默诵了一句阿弥陀佛。
还好,佛陀没将这个孩子从他身边夺走,还没把这一切都收回去。他的儿子还能跟这儿和他耍着贫嘴,还和往日一样,总是轻易就能叫人心里头一片滚烫柔软,鲜活得叫人心里头都跟着踏实——只这一项,便已实在比什么都要更值得人庆幸了……
第110章 破阵
父子俩又说了会儿闲话,影七便被贪狼给快步扯了进来。凝神替着这位大难不死的小阿哥诊了半晌的脉,影七终于略松了口气,抬了头缓声道:“五阿哥虽已脱险,却也不能就当做没事儿了——必得精心静养才行,不然只怕少不得还要反复的。”
胤祺强打着精神这么凑着趣儿地东拉西扯了一阵,这时候倒也觉着有些倦了,浅笑着点了点头应下,却是半句都不曾多问。康熙见着他眼中倦色已浓,便小心地揽着他倒在榻上,又轻轻地抚了抚他的额顶,含笑温声道:“安心歇着,皇阿玛就在外头,守着你好了咱们再走,啊。”
胤祺其实到现在也没闹清楚自家皇阿玛究竟把他给带到了个什么地方,有心想要问问,却只是觉着乏得厉害,气血也仍虚得很,迷迷糊糊地应了几声便合了眼沉沉睡去。康熙又在榻边守了一阵,见着他呼吸虽微弱却也尚显平稳,这才终于略松了口气,冲着一旁的影七使了个眼色,缓步出了门站定,神色终于渐渐凝重了下来。
“说吧……小五的身子到底怎么样。这么要命的伤势是不可能说好就好的,朕心里头有准备,不必忌讳着什么。”
“是。”影七应了一句,略一迟疑才又低声道:“五阿哥大抵是那时撞击过剧伤了肝脏,故而内腑出血不止,以致性命一度堪危——后虽有神物救命,可那狼芽草毕竟并非万能,只有收敛止血、强心续脉之效。故而阿哥一时可显无碍,可这肝脏之上的伤势,却是一时半刻之内好不了的……”
“这朕自然知道,伤在内脏,少说也要静养半年才能如常人——你只说等这伤养好了,对他日后可会有什么影响?”
康熙忽然出声打断了他的话,眼中带了隐隐压抑着的担忧跟不安。这个儿子已因为他而损过一次肺脉了,那时带来的病症竟一直到现在仍折磨着这个无辜的孩子,甚至连堪称深厚的内劲修为都无力抗衡——若是这一回再伤及肝脉,他又当如何再去面对这个一而再再而三为了他而损伤自身的儿子……
“伤及肝脏,最要紧的便是不可动气,更不可心有郁结。肝主思虑,气、郁伤肝,若是思虑太过,则肝气郁结不得宣泄,气滞而血瘀,甚至筋脉挛急、胁肋不舒,进而伤及心气。若是为着什么事大动肝火,则气机上逆血随气升,轻则头晕头痛、面赤耳鸣,重则呕血昏厥……”
影七斟酌着缓声应了一句,望着康熙越发沉郁的面色,又忽而转言到:“然五阿哥性情通达,处事明理,罕有大悲大怒之情。只要尚自能克制,倒也不至于此,皇上却也不必太过忧虑了。”
“朕知道了。”康熙缓声应了一句,目光中隐隐闪过些沉郁之色,却终归还是不曾多说什么,只是又淡声道:“可还有什么别的要忌讳的?一道儿说了罢,也好叫朕心里有个数。”
“是。”
影七这一次的神色竟仿佛比之前纠结更甚,犹豫了半晌才缓声道:“肝肾同源,肝气亏损,则损及肾水。肝肾阴虚,则无力制阳,精血虚少……怕是,子嗣难免艰难……”
“你说什么?”
康熙愕然转身,神色阴晴不定,怔忡了许久才忽然苦笑着摇了摇头,垂了眸重重叹息一声:“罢了,这回是当真一点儿都不必存那些个心思了……也好,倒也好。本就是不该有那些想法儿的,朕早应了他要叫他潇洒逍遥地过这一辈子,如今就叫他再逍遥些又有何妨——朕就是当真把这个孩子宠上了天,也本就是他该得的,谁又敢说什么闲话儿?”
这孩子平日里把日后的事儿捂得比什么都严实,那一日只当他自个儿已活不久,才终于隐隐约约的在那番话里头透露出了些端倪。他的这些个儿子将来究竟会争成什么样子,又能做出什么叫他伤心的事儿来,他心里其实没有半分的把握。可不知为什么,在这孩子这些年来对待太子的态度里,他却隐隐的察觉到了一丝不祥的苗头……
胤礽那脾气不是个好相处的,性情霸道偏激,处事执拗极易过火,跟兄弟们的关系始终都难以亲近。可这个孩子虽然日日与胤礽争斗不休,却仿佛从来都不曾当真跟这个二哥生出过什么嫌隙,甚至仿佛总是带着些隐晦的,只怕连他自个儿都不曾察觉到的包容跟同情——是已经获知了什么样的未来,才能叫一个孩子对自个儿的哥哥、大清朝在君主之下身份最尊贵的太子生出这样的情绪来?
康熙的目光略略幽深,垂了眸极轻地叹息了一声。
——到底是得做出什么样大逆不道的事儿,才能逼得他在那个或许会出现、也或许永远不会出现的未来里,不得不废了那个儿子的太子之位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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胤祺再醒来的时候,天色已见着暗沉下来了。贪狼正一动不动地守在榻边,一见着他睁了眼,便立刻小心地扶着他坐了起来,又在他的身后仔细地垫了几个软枕:“主子,身上可还难受不难受,吃不吃得下东西?”
“难受到是不难受……可也不觉着饿,倒是有点儿渴了。”
胤祺揉了揉连日昏睡而有些发涨的双眼,含混着应了一声。他猜自个儿每日进的汤药里头大抵是放了麻沸散之类的物事,虽说这止痛的效果确实是有的,可也叫他整日都觉困倦难支,只想不管不顾地倒头大睡,简直几乎过得不知今夕是何夕:“贪狼,现在是什么时辰——不对,你先告诉我现在是几月份了……”
贪狼呛咳了数声才忍住笑意,倒了杯温茶递给他,清了清嗓子缓声道:“主子放心,还是四月份呢——咱那一日打谷里出来,就转道往南到了热河行宫,到现在还一直停在这儿。今儿是四月十八了,依着皇上的意思,怕是想等您好些了再走……”
“所以……又到了热河行宫了?”
胤祺面色奇异地应了一句,终于还是忍不住拜倒在历史的强大惯性之下——他是记着的,历史上康熙一征噶尔丹的时候就在中途生了病,停在热河行宫修整,后来便将战局彻底交给了福全指挥,还特意召太子跟三阿哥前去侍驾。也就是在那一回里头,太子的冷漠在康熙心中埋下了一颗不满的种子,不满跟间隙一日日累计叠加,终于再后来的窥帐事件彻底决裂,再难修复……
“贪狼,你别告诉我——皇阿玛这一回又叫大哥跟三哥来了……”
居然绕了一圈又回到了历史的主线上,要是再按着前世的苗头发展下去,只怕这情形就当真要乱成一锅粥了。胤祺头痛地揉了揉额角,下意识低低嘟囔了一声,却见着贪狼神色惊疑地望了过来,心里头便忍不住的往下一沉。
——完了,叫你乌鸦嘴,活该出门被石头砸!
“主子如何竟能猜得到此事?”贪狼却全然不知道自家主子心里头的懊恼,诧异地问了一句,又认真解释道:“皇上为麻痹噶尔丹,故布疑阵,对外宣称的是御体有恙,甚至为求逼真,特意传太子、三阿哥前来侍驾……”
“还真是半点儿不差啊……”
胤祺欲哭无泪地地地嘟囔了一声,却也是忽然想起原来还有噶尔丹这么一号人物来,忙撑了撑身子道:“我都给忘了,那噶尔丹跑到哪儿去了,如今外头的情势如何了?我还没来得及跟皇阿玛说呢,那天的泥石流肯定是他捣的鬼,看那石头块儿就知道,要是再切得齐整点儿,都能直接搬出去砌墙了……”
“又跟着瞎操什么心呢?你只管好好的把伤养好,别整日里惦念这个操心那个的,小心朕再叫他们加一两麻沸散给你。”
康熙恰巧从门外进来,听着他问噶尔丹的下落,便毫不留情地把这个儿子凑热闹的心思给拍了回去。胤祺不服气地挺了挺身子,梗着脖子道:“儿子要参赞军机,要帮您打仗!”
“地还都下不了呢,昨儿才刚又吐了血,就先别惦记着打仗了……听话,回头等你好了,朕多找几场仗给你打,啊。”
无奈地望着这个才好了一星半点儿就开始动小心思的儿子,康熙只觉着一阵头疼——要保证这个孩子不生气倒是不难,可要叫他不操心,实在是只有用麻沸散把他药翻这一个法子可用了。是药三分毒,麻沸散也未必就半点儿不好都没有,总也不能一日用得太多,可照着这臭小子没心没肺的不安分法儿,就算能管得住他不乱跑,又如何能管得住他不乱想呢?
没心没肺的臭小子显然不知道自家皇阿玛几乎愁白了头发,不服气地继续顽强抗争着:“战场有什么好玩儿的,犯蠢了才会去呢……儿子就像安安生生地待在大部队后头,不要征战沙场,要运筹帷幄之中!”
“朕看你像帷幄之中!安心养伤,不准再耗心思了,听着没有!”
眼见着这个孩子身上的活气儿一日比一日鲜明,原本的光华也渐渐回到了那一双清透的眸子里头,康熙对待他的态度却也总算不再如初醒时那般小心翼翼,渐渐恢复到了父子原本拌嘴互损的相处模式之下,顺手至极地照着他的脑袋斟酌着力道敲了下去。
……??
胤祺愕然地捂着脑袋,悲愤地看着翻脸就不是他了的自家皇阿玛,只觉着人与人之间的信任简直一点儿都不剩:“皇阿玛,儿子觉着您变了!您以前把儿子踹进织造府那个深坑里头的时候,可不是这个样儿来着!”
“再叫唤,朕就直接把你的药换成七日醉!”
康熙没好气儿地瞥了一眼这个刚好一点儿就恨不得天上地下折腾的儿子,抬手用力地点了点他的眉心:“知道管着老祖宗什么饭后百步走,知道管着朕早歇息不熬夜,连太子胃疼你都恨不得押着他按时吃饭——合着你自个儿的身子就不是身子了?什么时候你能把操心别人的心思分上半成在你自个儿身上,朕也就心满意足阿弥陀佛了。”
胤祺打了个哆嗦,终于在七日醉的威胁下乖乖地闭上了嘴——那可是比麻沸散还要可怕的蒙汗药,任谁灌下去都得人事不知的死死睡上七日,他若是真把自家皇阿玛的火气撩到了这个地步,只怕到时候被捆起来灌药的还得是他自个儿。大丈夫能屈能伸,不就是不叫他管事儿么?等自家皇阿玛走了,他又不是不能再问贪狼一遍……
康熙又在屋里头待了一阵子,守着这个儿子老老实实喝了药,又耐着性子哄着他要听话要给皇阿玛省心,直到看着这臭小子总算是乖乖点了头才终于放心,揉了揉他的脑袋便匆匆走了出去。胤祺若有所思地望着自家皇阿玛来去匆匆的背影,一把扯住了正要开溜的贪狼:“贪狼,我觉得战局像是有点儿吃紧,要不皇阿玛也不至于这么大的火气儿。”
“主子,您身子不好,就先别这么耗费心神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