即便相隔甚远,顾长月也听到隐隐间喧哗的声音。
不过她目光所能及的后方还没有弟子赶来。
她已经走到了第七座憩息亭,后面的弟子饶是速度再快,至少也要半个小时。
此刻,她的前前后后,山路之上并没有旁人。
原本初入外峰的新晋弟子都会得到师兄师姐的提醒,头天就会知晓行步上山当值,实力不济身体不好的最好提前一个时辰出发,否则便会迟到,可是子峰半腰通向山巅太清殿的山路上,除了她一个新晋弟子,再无他人。
顾长月并不奇怪,因为外峰十二峰中,子峰最好,每年刚来的新晋弟子都不会被分配至子峰,只有等新晋弟子在另外十一峰上磨练两年,才有资格进入子峰。
而进入子峰的杂役弟子,大多都是练气六七层的实力,并不需要提前赶路。
直通云雾深处的阶梯对于练气六七层的弟子来说,几乎算是如履平地。
所以,这条路上没有旁的弟子。
顾长月能被分配在子峰,实则上真的算是特殊安排了。
自己放弃考核与考核无法通过,虽然结果都是一样,但人们对这件事情的心态却有极致细微而重要的变化。
若是她考核不过,加上顾长乐刻意的宣扬,她必定会面临前世一般的挫折。
但若她是自己放弃,弟子们除了会觉得她愚蠢得无可救药,倒是能够接受她被安排在子峰,拥有冥阴之体的少女,并未真正展现过自己的实力,多少都是和一般新晋弟子是不一样的。
顾长月抬手,用丈青色的衣袖抹掉额头上滴下的汗水,准备继续赶路。
她没有用储物袋里的膏药。
膏药是由午峰之巅生长的落樱灵草所磨,除了能够消除因长时间行路而磨出的水泡,隐隐约约还能够提高行路的速度,这算是对新晋弟子最好的福利。
顾长月不用,自是认为自己不需要。
山路虽高虽长,却最能磨练意志,以她现在的体质,更是需要多加锻炼。
有时候身体达到极致的疲累,反倒能够更快地吸收灵气。
小花窝在她的丹田中,没有说话。
上山行步精神集中,这样才能够磨练精神力。
如此,清晨的山路上,身材纤细单薄的少女身着外峰杂役弟子的青色长袍,因走了一个时辰的山路,脚步看起来有些虚晃,却倔强恣意地不肯放弃,依旧一步一步,稳稳当当地向山巅行去。
她没有注意到的是,她刚刚离开不过十多节台阶的憩息亭外,无声无息地站了个人。
镜中花儿,水中月。
若是顾长月看到他,必定会想到这么一句话。
墨法垂柳,碧玉簪子随意挽起高高的发髻,垂下丝丝缕缕,一袭紫色长袍随风飞舞,像是没有重量的浮云,轻轻地飘荡在身上。
他站在憩息亭外,在稀薄灵气环绕的雾气中,有种渺远而不真切的朦胧气质,仿佛凭空出现,又将凭空消失。
没有重量,没有气息,近乎不食人间烟火。
他的半边脸庞带着精致的银白色鬼面面具,却掩盖不住浑然天成的俊美,露出的五官和肌肤近乎完美无瑕,让人侧目。
他望着顾长月瘦弱的背影,浓密如同鹅毛的睫毛下,一双眸子若如沉寂千年的古泉,清冷深邃看不到底,然而隐隐间,有团紫色的火焰悄悄燃起,像是落入清泉的石子儿,荡开一层涟漪。
他的眸光变得柔和,嘴角挑起一抹淡淡的笑意,竟是点了点头,仿佛是承认了什么。
高入云霄的子峰之上,忽然掀起一阵凉风,散去了云气。
再眨眼,那紫袍男子已经没了踪影。
行走的顾长月忍不住打了个寒颤,僵硬地停下脚步,惊道:“是有人从这里路过?”
凭借前世九百年的经验,她能够辨别出,那股凉风是力量强大的修士御空而过的灵气波动。
小花在她的丹田中怔了怔,花叶停止摇曳,仿佛是想到了什么,或者本身就知道什么。
它没有立刻回话,沉默了片刻才道:“许是内峰真人吧。”
顾长月想了想,没有怀疑,毕竟内峰真人从子峰上空飞过是很正常不过的事情。
不过方才那人明显是牵动了整座子峰的气息,恐怕不仅仅只是内峰真人那么简单。
她深深吸了口气,自顾自地赶路。
半个小时之后,又行了一段距离,后头陆陆续续有弟子将她追上。
所有人都不自觉顶她一眼,并友好地用眼神示意,算是打过招呼,继而从她身边轻轻松松地离开。
外峰杂役弟子其实并没有多难相处,大家平日里,相互之间都是独来独往,除非外出执行比较困难的猎杀任务,才会三三两两凭借眼缘,结识一两名同伴。
而这些同伴多半都是以利益为重的。
修仙之途,甚少有真心诚意相交的朋友。
修仙之人,多为薄情之徒。
前世顾长月因顾长乐的算计,成了不合群的狂妄自大之人,不被外峰弟子所容,也并非外峰弟子有多么喜欢刁难人,而是她先让外峰弟子认为她瞧不上外峰弟子。
外峰弟子努力了十年十多年,有的甚至是几十年几百年,都终究停留在练气期,未有机会踏入筑基,进入内峰,许多人早就已经心灰意冷,最敏感的就是被人瞧不上,她正好触碰到了人家的底线。
如今她澄清了自己,消除了误会,虽然是新晋弟子,但是只要自己不去作死,多半都与旁的弟子相安无事。
当然,也没有人会过多关怀她这个新晋弟子,除非有明显的利益可图。
说到利益,顾长月便听到身后欢喜的呼喊,“顾师妹,顾师妹。”
回过头,却见身着同款杂役弟子服的陈轻舞向她追来。
“蹬蹬蹬”地大步跨过几节阶梯,已经站在了她的面前。
又是令人舒服的温和的笑容,“没有想到顾师妹这么早,一定是提前出发的吧?”
顾长月淡淡地点了点头,道:“师姐速度真快。”
陈轻舞不在意地耸了耸肩,“只是一般而已,以顾师妹的天资,恐怕不久后就不用提前起来了。”
顾长月又应了一声,道:“借师姐吉言,不过走过前面的亭子,还有一座亭子,师妹我得赶路了,否则就来不及了。”
她指着前面若隐若现的第八座亭子,有些气喘吁吁。
陈轻舞脸上笑意未减,很自然地拍了拍顾长月的肩膀,道:“实在难受就抹些落樱糕,师姐在上面等你,一会儿有什么不懂的尽管问师姐。”
顾长月搭下眼皮没有说话,继续走路。
陈轻舞依旧柔和地笑着,没有再说什么,抬步就往山上走去。
待陈轻舞离开,顾长月才叹了口气。
与陈轻舞呆了这么一小会儿,她便又是满心感慨。
陈轻舞与她说话,至始至终都温温和和,不过分热,更没有半点鄙夷的意思。
她与她相处,就如普通人之间的相处,有利益的关系,却也以平常心对待。
这些都是她顾长月所做不到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