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刻,他羞愧得无地自容。人家姐妹为了生存正在苦苦挣扎,自己竟然吝啬那区区几张唱片!
第二天,他就让司机吴叔帮他一起把房间里所有的唱片都搬上了他的别克车,送去了他原本经常光顾的那家唱片店。他只留了一张唱片,至于是哪张,不用说大家也知道。
虽然都是二手的,但大部分唱片都只听过一次,看起来跟全新的没什么不同。店主看看有利可图,也就收下了。这个时代唱片的价格并不算太高,但架不住他的量大,手里又有不少很多人重金求购的珍品。卖了唱片,竟然还真让他凑够了三万。
钱一凑够,他连学都顾不得上,便立刻兴匆匆地跑到了百乐门赎人。
“这里是三万!放她走吧!”上海滩上见过杜雪怀真人的人不多,但朱少爷因为家里的关系却恰好是其中之一。杜雪怀这些年在外面的名声相当不错,朱横不觉得他会赖账,把钱甩出去的时候一脸的志得意满,一副大事已了的表情。
可惜,杜雪怀面对别人的时候的确一向以厚道著称,但偏偏在面对他的时候,却一改往日温文尔雅的做派,露出了一副奸商的面孔:“我说的不是三万,是三十万!”
如此厚颜无耻的话,他竟然还能说得面不改色。
“三十万?你怎么不去抢!”朱横当时就一口气没喘上来。
现在的三十万,等于后世的三千多万了。因为经济总量不同,这三千多万的价值跟后世的三千多万根本就不可同日而语。别说是现在了,就算是后世,哪个富二代能够随随便便拿出三千多万来?又不是越南盾!
见朱横急得涨红了脸,杜雪怀勾了勾唇,笑得一脸得意:“拿不出来是吧?既然拿不出来,那她就还是我们百乐门的人!”
两人说话的时候陆秀刚好在卫生间给两个孩子喂奶,听着杜雪怀那明显跟平日里截然不同的说话语气,哭笑不得。朱少爷面子还挺大的,竟然能让杜雪怀放下身段,故意捉弄。
朱横显然被三十万的恐怖数额吓到了,陆秀隔着门都能听到他那剧烈的喘息声。
“如果我没有搞错,现在还是上课时间吧!回去好好上你的学,这里不是你应该来的地方。”下马威过后,杜雪怀的声音又恢复了以往的温柔。
“不!不!我答应了她要救她离开这里的!”朱横深吸了一口气,仿佛发誓般大声道,“三十万就三十万!这三万你先拿着,剩下的二十七万我另外再想办法!”
听到他的话,不仅杜雪怀没了反应,连陆秀都愣在了当场。连壕字都已经不足以形容那家伙了,那一刹那,陆秀甚至都有冲动过去劈开他的脑袋,看看里面是不是真的进水了。一根筋也不是这样的啊!
知道这玩笑要是继续开下去,就会变味了,杜雪怀愣了片刻后,忙道:“那可是二十七万,不是二十七块,你准备怎么想办法?去借高利贷,还是去你们家公司挪用公款?”
趁着朱横愣神的机会,他把桌上的三万块往他面前一推:“拿上你的钱,回家吧。我保证不会把今天的事告诉你父亲。”
“不行!我答应了要救她的!怎么筹钱是我的事,跟你无关!”说罢,朱横把钱往杜雪怀面前一推,昂首挺胸就准备离开。
陆秀连忙打开卫生间的门,推着两个孩子走了出去。就像杜雪怀说的那样,二十七万可不是二十七块,要是朱横那个傻小子真因此做出什么事来,她跟杜雪怀的罪过可就大了。
朱横原本已经走到了门口,看到陆秀推着两个小婴儿出来,霎时僵在了当场。
“其实,事情不是你想的那样……”虽然这一切都是朱横自己误会了,但陆秀还是忍不住有些负罪感,“来百乐门是我自愿的,我也不是上大的学生。那天我会出现在上大,是因为别的原因。”
朱横闻言,果然如遭雷击般僵在了当场。
陆秀苦笑一声,继续解释:“这两个是我的孩子,要不是百乐门收留,我跟两个孩子现在说不定早已流落街头,饿死了。”
如果说刚刚还只是如遭雷击的话,听到陆秀承认是两个孩子的母亲,朱横脸上的表情已经变成了五雷轰顶。他瞪大眼睛难以置信地望着陆秀,半天没有回过神来。
“我跟孩子的父亲已经离婚,如今无依无靠,百乐门非但没有做过任何对不起我的事,反而还对我有活命之恩。”陆秀只敢说这么多,真实身份她打死也不敢说,要是让面前这个毛毛躁躁的少年知道自己是他尊敬的先生的前妻,他肯定会第一时间跑去找林凤麟对质,到时,麻烦可就大了。
听到这话,朱横望望陆秀,又望望杜雪怀,似乎想从两人脸上的表情看出什么端倪。
猜到他应该是在怀疑这番说辞是不是杜雪怀强迫自己说的,陆秀哭笑不得:“我不是你想象中为了学业忍辱负重的女大学生,这里也不是你想象中吃人不吐骨头的土匪窝。钱你拿回去吧,他是在跟你开玩笑呢!”
恰在这时,雪球忽然哇哇大哭了起来。陆秀刚想查看,杜雪怀已经抢先一步把孩子从婴儿车里抱了出来,熟练地摸了摸小屁股,确定是尿湿了之后,将孩子抱到办公桌上,毫不犹豫地开始换尿布。那表情之自然,那动作之娴熟,不仅朱横,连陆秀都是一愣。
换完尿布,他竟然还捏捏雪球的小手小脚,旁若无人地跟小家伙玩了起来,惹得小家伙咯咯直笑。
“现在信了吧,他不是坏人……”
“……”朱横瞪大了眼睛看杜雪怀跟雪球玩,明显,他的世界观又被刷新了一次。任谁看到叱咤风云的黑涩会老大露出一脸蠢爸爸的表情,都会被吓到。
发现朱横看杜雪怀的眼神不像开始时那么充满敌意,陆秀连忙接着道:“我跟百乐门的协议已经到期,从今天开始,我就不会再登台了。就算过来,也是给百乐门出谋划策,当当顾问。”
朱横将信将疑,一脸探询地望向杜雪怀。
陆秀都已经说得这么清楚了,杜雪怀也不打算继续逗他,面无表情地点了点头:“是的,你以后想再听到她的歌,就只能从唱片里了。”
说到这里,他忽然摆出了一副长辈的口气,嘱咐道:“对了,如果你和你的朋友要上舞厅消遣的话,还是来百乐门吧!其他舞厅最近都有些乌烟瘴气,对你这个年纪的孩子来说,还是少去为妙。”
这个年纪的少年最恨别人说自己是孩子,听到这话,朱横瞬间就炸毛了:“孩……孩子?我才不是什么孩子!”
看到他这反应,杜雪怀的嘴角又忍不住勾了勾,继续摆出长辈的姿态居高临下地俯视他:“如果我没记错,你今年才十八吧。二十岁才算成年,你不是孩子,谁是孩子?”
朱横竟然哑口无言。
杜雪怀一手抱着雪球,一手把那堆钱往朱横面前一推:“还不快拿上你的钱,回去好好读书!信不信我把你上百乐门的事告诉你爸?”
这句话杀伤力惊人,朱横顿时脸色大变,拿起钱,落荒而逃。
望着他远去的背影,杜雪怀勾了勾嘴角,一脸胜利者的表情。
陆秀一边收拾雪球的脏尿布,一边回忆朱横刚刚那震惊的表情,哭笑不得地埋怨杜雪怀:“你怎么当着外人的面还替孩子换尿布啊?”
杜雪怀答得轻描淡写:“什么外人?一个朋友家的孩子而已。”
“……”陆秀真没想到,他竟然真心把朱横当成孩子。难怪他会心情愉快地逗他玩,估计就跟故意藏起小兔子,逗雪球玩差不多。毛团还太小,除了吃和睡,什么都不会。
第47章 (加更)
那天之后,陆秀真的再也没有上台,专心研究着对付其它舞厅的对策。
发现仙乐斯,大世界最近的那些新花样对吸引舞客十分有用,各大二流三流舞厅纷纷效仿。看看当局方面没有半点要插手的意思,各家舞厅的尺度也越来越大,纷纷以刷新下限为荣。根据前去侦查敌情的小弟带回来的消息,甚至连袒胸露乳的表演也公然出现在了舞台上。
整个上海滩舞厅的风气果然如陆秀预料的那样,变得乌烟瘴气。连带着百乐门的舞女也受到了影响,纷纷向大班抱怨最近的客人越来越不规矩。
犯罪学上有个著名的“破窗理论”,一间房子如果窗户破了,没有修补,用不了多久,其它的窗户也会莫名其妙被人打破;一面墙,如果出现一些涂鸦没有被清洗掉,很快墙上就布满各种乱七八糟、不堪入目的东西;一个原本很干净的地方,人们不好意思丢垃圾,但是一旦地上有垃圾出现之后,那个地方很快就会变成真正的垃圾场。
陆秀知道,留给自己的时间已经不多了。如果再让那帮混蛋继续折腾下去,一旦大部分人都觉得舞厅是低俗下流的去处,她再要扭转大家的观念那可就难了。她已经可以想像得到,一旦舞厅的环境全面恶化之后,舞女们所能遭受到的待遇了。
后世的历史上,舞女的地位之所以每况愈下,最后甚至跟高级妓女等同。就是因为敌占时期,各大舞厅恶性竞争,舞票的价格一降再降,伴舞的收入无法再养家糊口,为了活下去,逼得不少舞女松了裤腰带,出卖肉体。
如今的状况虽然跟那时不同,但对舞女们的恶劣影响却是差不多的。工作的地方大跳艳舞,就算舞女们衣服穿得再齐整,也免不了让人将她们跟台上的人相提并论。这就跟后世一提东莞女孩就会想歪是一个道理,成见一旦形成,再想改变,简直难如登天。
偏偏越急越想不出办法,这几天,陆秀绞尽了脑汁,甚至都已经揪掉了自己的不少头发,却依然一筹莫展。
感谢《nobody》这首神曲,全明星接下来的几场演出也十分成功,就算是因为陆秀而来的客人,也能满意而归。得知陆秀不再在百乐门驻唱,原本慕名而来的客人少了不少。不过,就算是这样,百乐门的生意也比陆秀刚来时好得多。
可惜,对手们的手段实在太厉害了,按常理出牌,想要赢过他们的可能性实在是微乎其微。食色性也,就像艳照的点击率永远高过普通明星的绯闻一样,全明星的姑娘们再怎么优秀,也不可能拼得过连衣服都已经脱掉了的竞争对手。
“呜呜呜……”真正上手,陆秀才知道,原来策划也不是那么好做的。她成为百乐门的顾问之后,杜雪怀直接在办公室里添了套桌椅,此刻,她正坐在自己的办公桌前抓耳挠腮,片刻的工夫,办公桌上已经落满了她刚刚抓下来的头发。
看她这么纠结,杜雪怀连忙安慰她:“如果实在想不出办法就算了。”
“不!不行!不狠狠打一下那帮无耻之徒的脸,我不甘心!”在陆秀看来,这场恶性竞争完全是因为百乐门的强势崛起而起,说到底也是因她而起,不好好杀杀这股歪风,她实在心里难安。
“那帮家伙的确无耻!硬是把舞厅这样的交际场所变成了庸俗下流的去处。”杜雪怀长叹了一口气,“如果让他们的老祖宗看到,肯定会被他们气得再死一次!”
言者无心,听者有意。听到这话,陆秀就跟侦探小说里面得到了提点的主角一样,忽然眼前一亮。
几天后,一名长须飘飘,头戴东坡巾,一身宽袖广身锦袍,腰佩金鱼袋的神秘古装老者开始频繁出现在各大舞厅。他总是默不作声地坐在角落里,冷眼看着眼前各种光怪陆离的表演,无论场上气氛多么热烈,脸上都没有半点笑意,就像一个局外人,带着审视的眼光,冷酷又漠然。
老者付了入场费,又点了舞女作陪,舞厅方面虽然觉得奇怪,却也不好赶人。老者的打扮实在太过特立独行,就算台上气氛再热烈,也总能引起其他人的注意。人都有好奇心,每次都会有人忍不住上前搭话,可惜老者从不搭理,只是捻着长须,不停重复一句话:“有辱斯文!有辱斯文啊!”
老者如一个幽灵般不停出现在各大舞厅,每次的表现都如出一辙。看到太过出格的表演,甚至会一脸痛心疾首地摔杯离去,摇着头,不停重复那句“有辱斯文”。不过几天的工夫,神秘老者的存在便被好事之人传开了。那句口头禅“有辱斯文”,也成了上海滩上最流行的句子。大有后世网络用语迅速风靡整个网络的架势。
有人说他是个老疯子,有人说他是隐居深山多年的隐士,有人说他是个爱开玩笑的怪老头,甚至还有人说他根本就不是人而是一个幽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