突然被朱横道破身份,杜雪怀一惊,下意识地扫了陆秀一眼,发现陆秀神色如常,忽然一阵苦笑。颓然道:“你想怎样?”
朱横舔了舔嘴角的冰激凌,笑道:“不想怎样!告诉我,写歌的到底是谁。我就是好奇,到底是什么人,写出了如此优秀的曲子,却情愿为他人作嫁衣裳。”
杜雪怀还以为他有什么麻烦的要求,没想到拐弯抹角半天,竟然只是为了打听词曲作者,顿时有些哭笑不得。
“是东坡居士!”陆秀刚刚才堵过他的嘴,他当然不可能告诉朱横真相,要说,也得让陆秀自己说。
“我想知道的是东坡居士身后的人!如果你不说,我就把你们的把戏透露给报社,到时,肯定会有人替我把人找出来!”
“哎……”陆秀长叹了一口气,“既然被你看穿了,那我就实话告诉你吧!其实,这些曲子都是我写的!不仅这些曲子,就连《夜来香》跟《夜上海》也是我写的!”
朱横一愣,定定地看了陆秀半天,最终却拍着桌子,哈哈大笑了起来。仿佛刚刚听到了这世上最好笑的笑话。
“你……哈哈哈……你……你才多大?你当我是傻瓜啊!”
陆秀苦笑。不是她不肯说真话,实在是说了真话也没人信啊!
看朱横依旧摆出一副不问个明白不罢休的架势,她只能硬着头皮说了谎:“写歌的是我的一个朋友,她不喜欢抛头露面,却希望大家能够听到她写的歌,所以现在这样正合她的意思。”
朱横闻言,扑过来一把抓住了她的肩膀,目光灼灼:“你那个朋友叫什么名字,家住哪里?我想见他!”
“就是因为害怕你这样的人,她才宁愿隐姓埋名的。”陆秀用一脸早知如此的表情望着朱横。
朱横瞬间涨红了脸:“算了,我不见了还不行吗?”
陆秀松了一口气,要是他死不松口,今天这事还真麻烦了,谁让他抓住了他们的把柄呢?
朱横低头吃完了他那份冰激凌,忽然抬头一脸兴奋地望向陆秀,说道:“哦,对了!我参加了学校的话剧社,这几天我们正在排林先生创作的新话剧《日出》。我是男主角!正式演出的时候你一定要来看啊!”
陆秀一惊,她原以为看到了自己之前那篇文章,林凤麟肯定能稍稍反省一下,没想到却反而变本加厉了。他自己“自由”也就罢了,难道还想带坏青年学生吗?
想到这里,她的脸色顿时沉了下来:“我对林凤麟的作品没兴趣!”
“你不来?”朱横顿时蔫了,“就因为那是林先生的作品吗?你为什么这么讨厌林先生?他真的是个好人!”
如果他是好人,这世上就没有坏人了。陆秀心中冷笑,脸上却依旧笑容满面:“我也不知道为什么,反正我一看到他的作品就生理性恶心。”
得知女神竟然讨厌自己喜欢的作家,朱横拿出吃奶的劲头拼命安利了一番林先生的人品和才学。如果是别人的话,说不定真会上当,可惜,他遇到的是陆秀,就算林凤麟的文章比现在好上千倍百倍,她也不可能再有丝毫兴趣。见安利无效,朱横最后只能垂头丧气地走了。
目送着朱横远去的背影,陆秀正考虑着要不要通过这个傻小子打探一下林凤麟那部话剧的内容,忽然听到耳畔响起了杜雪怀的声音。
“你早猜到我的身份了?”声音一如既往的温柔,说话的内容却吓了陆秀一跳。
她这才反应过来,刚刚朱横提到“杜先生”三个字的时候,自己的表现的确太平静了些。
第50章
“是……”既然都已经被发现了,陆秀只能承认。
舞厅炫目的彩灯映照下,杜雪怀的脸色有些晦暗不明:“你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猜到我的身份的?”
“一开始……”陆秀小心翼翼地打量他一眼,确定他神色如常,才长舒了一口气。
杜雪怀垂下了头,苦着脸望着怀里的雪球。小家伙注意到他的视线,挥着小手朝他咿咿呀呀。
看到杜雪怀的表情因为雪球稍稍好看了些,陆秀才终于敢接着道:“其实,我一直很想问你,放下其他的事情,窝在百乐门这边,没关系吗?”
“没,没放下,其他事情在百乐门里也可以处理。”杜雪怀脸色一红,脸上的表情越发难看了,“我就是喜欢雪球,想多点时间跟他在一起……”
陆秀受宠若惊,她真没想到,自己儿子竟然有这么大的魅力。犹豫片刻之后,她终于忍不住道:“既然喜欢孩子,为什么不干脆找个女人自己生一个?我觉得,上海滩想给你生孩子的女人肯定数上三天三夜都数不完。”
“试过……”杜雪怀的脑袋已经埋得越来越低,“可惜我只要一想到男女之间的事情就恶心。”
陆秀被这个惊悚的消息惊得瞪大了眼睛。这……这算是性无能吗?不对!同性恋似乎也有类似的症状!
“那个……”她咽了咽口水,凑到杜雪怀耳边,压低声音问道,“既然女人不行,你试过男人吗?有没有想过跟男人在一起?”
不是她故意冒犯,她实在是太好奇了。自从见到杜雪怀开始,他到底是同性恋还是性无能这个问题就一直萦绕在她脑海中,怎样都挥之不去。最近混得熟了,加上好不容易才找到机会,她实在忍不住了。她甚至还觉得,要是因此让杜雪怀觉醒了真实的性向,是一件功德无量的事情。
“……”听到如此震撼的问题,杜雪怀如遭雷击般一僵,原本就白皙的脸庞显得更加苍白。他站起身来,抱着雪球哆哆嗦嗦地走了。
陆秀急忙追了上去,回到办公室,发现雪球已经被放回了婴儿车,正抱着他的小兔子玩得正欢。卫生间的门则紧闭着,里面一点声息都没有。陆秀忍不住脑补了一番杜雪怀坐在马桶盖上,咬着拳头摆出思想者造型的情景。
如果他性向正常的话,刚刚那个问题,的确蛮伤人的……
杜雪怀一静就静了好几个小时,见他一直躲在卫生间里不出来,陆秀只好带着两个孩子先走了。临走不太放心,跟张汉声打了声招呼。
问了不该问的问题,还把杜雪怀打击得躲在厕所里不肯出来,陆秀无地自容。第二天,她都没好意思到百乐门上班。
她不知道的是,杜雪怀也没去上班。身份被揭穿,他已经没了每天准时出现在百乐门的理由。加上还被问了那么高耻度的问题,就算身份没被揭穿,他也不好意思再面对陆秀。
两人的关系一时尴尬到了极点。
跟两人降到冰点的关系不同,那一夜之后,百乐门却是如日中天,火得一塌糊涂。
这个时代的舞厅,就算有点新奇的节目也不过是照抄美国“百老汇”那边。谁见过如此匠心独具又古色古香的表演啊?跟百乐门昨晚那场演出一比,其他舞厅的那些表演瞬间就被比成了渣。要多庸俗有多庸俗,要多下流有多下流,多看一眼都觉得污了眼球。
《梦回唐宋,倾国倾城》
《旧时繁华,今朝得见》
《此曲只因天上有》
《东坡居士的天上人间》
……
大概是真被百乐门逆天的逼格惊到了,各大报纸不仅争先恐后地报道了那一夜的盛况,标题还一个赛一个的夸张。简直把那一夜的表演夸得天上没有,地上难寻。感谢记者们的大力追捧,竟让原本对东坡居士的传说将信将疑的人,也渐渐开始相信那个传说了。
没办法,除了原本就是宋朝人的东坡居士,大家根本无法想象还有谁能如此完美地让原本只剩下词的宋词重新活过来,还焕发出如此璀璨的生命力。
这场表演的逼格实在太过逆天,第一轮报道过后,文化界也开始有了反应。陆秀不过以子不语的名义发了一篇文章,声称这才是丰富人民精神生活的高雅艺术,之前和她一起吊打其他舞厅的那帮小伙伴便争先恐后地跳了出来,把百乐门那一夜的表演作为了正面典型,大力宣扬。
什么弘扬民族文化,传播民族精神,寓教于乐,雅俗共赏之类的好词不要钱似的往百乐门身上扣。
甚至还有一位研究中国历代服饰变迁的老学者对着报纸上刊登的全明星照片,热情洋溢地夸赞了百乐门的严谨务实,拿着全明星九人身上的衣服,在报纸上给大家上了一堂生动的中国服饰课。
老头子不知道是真的情商堪忧,还是故意的,竟然还拿了如今正在影院上映的某部古装片里面的服饰跟造型做反例。大骂导演拍古装片,却连真正的古装长什么样都不知道,专业程度还不如人家一家舞厅。
老头子是学界大牛,在文化界的地位超然。他很少在报纸上说话,但一旦说话,影响力远远超过周广平这样的小辈。
一番话,竟硬生生让那部原本历史上应该票房大火,并且掀起一股古装剧拍摄热潮的电影遭遇滑铁卢,连成本都没有收回。造成的蝴蝶效应甚至还让原本应该借此片荣升一线,并且坐上影后宝座的某女星一蹶不振,慢慢沉寂了下去。当然,这是后话。
被打成了反面典型,其他舞厅当然要想办法反扑一下。可惜,此时百乐门的那场表演早已成了一个神话,他们虽然找了不少枪手拼命抹黑,但在一边倒的好评声中,却根本激不起半点涟漪。
各大舞厅的主事人当然不是白痴,他们此时也已经猜到最近这一连串的事情都是百乐门在背后搞鬼,但因为抓不到把柄,只能徒呼奈何。
最令陆秀惊喜的是,因为一面倒的赞誉,百乐门的那帮舞女竟以身为百乐门的人为荣,不少爱出风头的,竟然把汉服穿上了街,就那么大大方方地招摇过市。
这个时代还不像后世,国人的衣着五花八门,穿什么的都有,女人既有穿清朝袄子的,也有穿旗袍的,甚至还有穿洋装的。走到日本人的地界,还经常能看到和服女子踩着木屐,旁若无人地走在路上。所以,当街穿汉服并不会像后世那样引来无数人的旁观。
一些胸中有点墨水的舞女甚至还拿当初清朝剃发易服毁了华夏传承说事,举出了复兴华夏衣冠的大旗,大有成为民国汉服党的架势。
陆秀见状,眼前一亮,立刻通过杜雪怀,拉了一帮枪手一起推波助澜,竟然真的在沪上掀起了一股汉服热。为了提高民族自尊心,陆秀甚至还换了个草清的笔名,不客气地把中华百年沉沦的责任全推到了满清入关上面。
反正如今文坛崇洋党闹得正欢,也不多她一个皇汉党。在她看来,就算皇汉党也远远好过凡事都舔跪国外的崇洋党。君不见那帮崇洋党后来甚至都闹到了恨不得废除汉字改用拼音文字的程度,就当是给他们上点眼药也好。要不是这个时代的人因为丧失了民族自尊心走向了另一个极端,崇洋媚外忘了本,怎么会闹到后来连端午节都变成了韩国人的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