谁都知道,唐三小姐性子糯软,手里又宽松,从不责罚下人。秀红能成为她手里的大丫鬟,还全是靠了她娘的谋划才能走到这一步的。
看在那位崔大娘的面子上,唐依柔还是破例的安慰了她几句:“你慌什么?咱们又没对她做什么大手脚,既没动她的私房,又没动她的嫁妆。不过是和她搭伙吃个饭而已,至于她的口味,她自己不说,谁知道?咱们又没有读心术,对不对?再说了,那些衣服料子小玩意,全是她自己不喜欢送给我的,又没偷没抢,能有什么错?难道自家姐妹亲近还亲近出岔子来了?”
秀红渐渐这才镇定下来,咬住了嘴唇点了点头:“是,奴婢记住了。”
“记住了那便回去吧。你这么急慌慌的来找我,不管不顾的被人看到了,那反而才是天大的错了。”唐依柔伸手拍了拍面前奴婢因为奔跑而微微红了的脸颊,轻笑着说道。
只是看着夜色里秀红匆匆消失的背影,唐依柔的脸,却渐渐沉了下来。
她将吃空了的食盒子丢到身后跟着的侍女梅香的手里,想了想,低声说道:“去告诉崔嫂子,这些日子只要大哥在家,那些小手段就先停了吧。免得出了岔子。我那位好大哥,可不是什么讲理的人呐。”以前发生的事情,虽说家里没人敢提,但经过过那段时日的人,都是知道的。唐依柔的母亲是二姨太太,自然也很清楚。所以,告诫过她,用些小手段不妨,但若是真的触及了某些根本利益,是绝对会把那个男人惹毛了的---而后果,她们谁都担不起。
梅香点头应了,唐依柔却站着长长叹了一口气:“为什么……我就没有这么一个嫡亲哥哥呢,那该多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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瞿凝回到了房里的时候,唐少帅已经进了净房洗漱。
没一会,他头发微湿的走出来,却看见瞿凝正拿着一本原文《圣经》聚集回神的半倚在床边看着。
两个人接受采访的时候,他就已经知道了她懂洋文,但圣经上头很多词句用的还是古英语,便未免有些晦涩难懂,何况她看的是旧约,上头最多的就是“天罚”和征战,动不动便是上帝惩罚某族灭族,某城屠城之类的故事,杀戮和血腥是其中的主题,反而没有多少新约里的慈悲。是以他也未料到她会看的津津有味,竟连他的动静也一概忽略了,心中一动,本来的不悦便倏然散去,他蹑手蹑脚的走过去,轻轻从后搂住了她的腰,在她耳畔轻吹一口气,调笑道:“夫人对这个有兴趣?”
瞿凝这时才从书册上收回了自己的眼光,抬眸看了一眼他在灯光下,因为略带水汽而显得格外柔和俊美的眉目:“不单单是有兴趣。我读这个的原因,和谨之你要受浸礼最初的原因,怕是大致相同的吧?”
“……”唐谨之挑了挑眉,“你说我最初受浸礼是什么原因?”饶有兴味的样子。
瞿凝听着他出来的脚步沉沉,便已经猜到了他怕是心情不悦。
既然知道他先前是被唐大帅叫了去,那么他因何回到家中就忽然心情大变,她便也同样有了猜测。
既是他心情不好,她便想着避其锋芒,所以这才故意找了一个可能会转移他注意力的话题,想着先转开他满脑子的不开心再说。
“唔,少帅意欲交好欧美,已经不是什么新鲜话题了吧?”瞿凝挑一挑眉,笑吟吟的看向他。
唐谨之哑然失笑,他最初会入基督教,的的确确是为了更快的打入他们那个圈子。
毕竟,罗马在这个时代虽已式微,但对于欧美人来说,华夏这篇广瑞无垠大地的掌权者,假若是一个教徒,那对他们来说,的确更显得亲近,和其他连句英文也不会讲的腐朽军阀们,以及还要摆天朝上国架子的朝廷相比,他们更容易选谁做代言人,自然也是不言而喻了。
瞿凝又抿了抿唇,却将手里的圣经放了下来,手指轻轻拂过他微蹙着的眉心:“谨之,有什么烦心事么?”
唐少帅长叹了一口气:他还真不知道,这件事该不该和她说,或者,要怎么和她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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唐大帅一见唐少帅进了门,便笑眯眯的放下了手里的水烟袋。
“谨之,去见了你大舅子了?东西都送到了吧?”这东西,指的是他先前给儿子准备的,三朝回门的时候,去讨好小皇帝的礼物。
昂贵,精致,尽管对于现如今的唐大帅来说,的确算不得什么大花销,毕竟战争是花钱最多,也最赚钱的。
但对于已经是日薄西山的皇室来讲,却的确价值不菲。
何况这时候送的礼,和聘礼又不一样---聘礼,皇室为了面子也得还上一份等同价值的嫁妆来,故而不好给的太重太多,但这时候的礼物,那就真的是“礼物”而已了。
再加上唐大帅准备的又是立刻就能换成钱的硬通货,不是那种只能看不能使的架子货,也算是下了本钱的。
唐少帅点了点头,他几乎是不着痕迹的看了一眼面前和蔼的唐大帅,心里的不满,半分也没流露出来。
唐大帅瞧着他点了头这才放了心,拿起了烟袋,想了想却又粗声嘱咐道:“谨之,皇帝那儿,既然搭上了线,就得常来常往才好。咱们家本来就算是半个保皇党,如今你又是皇帝的妹婿,这关系,总得比别家更亲近才是。你和小皇帝年纪相当,应该有些话聊,且别端着架子,好好问问你夫人,得把小皇帝的喜好什么的,弄个明白才行啊。”
一边连声“陛下”也不称呼,另外又是靠着起义发的家,如今竟能说自己是保皇党。
心里打着什么算盘,唐谨之几乎一听,就已经十分明白了。
实际上……或许自从唐大帅要他娶瞿凝的时候,他的意思就已经明明白白的流露出来了。
想洗白……哪有这么容易!
唐大帅瞧着他又是点了点头,知道自己这儿子沉默寡言的性子,他拿起烟袋来吸了两口,方才眯着眼睛说道:“对了,冯家派来的使团,已经在路上了,怕是没多久就能到京都,你且给他们安排一下,他们派来的是自家的小辈,我就不出面了。”
唐谨之微微一凛,点了点头。
☆、第21章 抽茧(4)修字
唐少帅稍稍停了一停,回过神来便把冯家要来的事情对瞿凝细细说了。
“南方的冯家?”在得到了唐少帅的点头之后,瞿凝低低抽了一口气,心情登时复杂起来:如今京城事情频频,又正处在革命党和皇室矛盾最激烈的时刻,要皇帝下野的呼声,几乎不绝于耳。在这种多事之秋,冯家选这个时间点派人来上京,其心可疑啊。
毕竟如今国内最大的两家军阀,就是唐家和冯家。
尽管皇帝依旧还未退位,但如今不过是粗粗搭了个草台班子,暂且只有个框架而没有其灵魂的国会,几乎是全由两家把持。地理上来说,冯家据有东南,唐家虎踞东北,而上京,则是唐家的大本营。和现在娶了瞿凝做儿媳妇,因儿女亲事和皇帝成了天然盟友的唐家不同,冯家可是坚定的倒皇党,在这时候来上京,怕是来者不善善者不来啊。
但唐大帅明知其中可能有古怪,却也不能拒绝对方的要求,因为占据了南方富裕土地的冯家,几乎把持了整个国家的经济命脉。
唐少帅苦笑了一下:“江南鱼米之乡,本就富裕。北方东三省,比较之下地广人稀,若是南方断了每年通过运河运入北边的粮食,织物等等,怕我们这里的经济,就要大乱了。于情于理,父帅都不能一口将对方拒之门外。”
“嗯。”瞿凝点了点头,但她脸上的神情,却颇有几分古怪:其实纵观华夏历史,坐拥北方而后席卷全国的大有人在,但有南往北打进而收复全境的,自古以来也就只有明朝的草根皇帝朱元璋一人。由此可见,北方在华夏地理上,其实远远比南方更重要,这或许,是因为南北的民风以及工业基础不同而所决定的。不过现如今,本是亲如一家的华夏已被列强和军阀分割的支离破碎,无论谁想要统一全国,冯家到底也属我华夏一脉,假若能拉拢,总好过自己人打生打死,将大好头颅,一腔鲜血洒在自己人内战的战场上。
“但冯家使团必然另有古怪……”唐少帅的眉头微微蹙起,“因为这趟被派来谈和的不只是冯老头的儿子,还有他那个被宣扬成了将门虎女的女儿。”
瞿凝听明白了他话里的潜台词,也听出了他话音里对“将门虎女”四个字的不屑。
这几日下来,她已经看出唐少帅并不是那种大男子主义上头的男人,那么他之所以会有这等不屑的情绪,怕是这“将门虎女”四个字当中,水分甚大的关系吧?
心中一动,她便笑着偏头问他:“将门虎女?冯小姐上过战场?打过仗?那可真是了不得啊……”感叹一声,她笑着问唐少帅,“谨之在战场上遇到过她么?”
唐少帅点了点头,冷笑道:“夫人以为她那将门虎女的名号是怎么来的呢?不过是会耍一手好双枪,再加上参赞过几回军务罢了。不过双枪和腿脚功夫,也就是花拳绣腿,表演的花架子,不值一提,至于女子里真正会玩枪的高手……哼。”他轻嗤了一声,一脸的不以为然。
他说的这般清晰,瞿凝心里便已然勾勒出了一个“腰挎双枪英姿飒爽眉目含煞”的女子形象:虽说会耍双枪对这个时代的女人来说是挺了不起的,但真正让这位冯小姐能这样出名的,怕还是靠着她背后的舆论运作吧?
要把一个女子打造成“将门虎女”的形象,并非一朝一夕的事情,冯小姐自己的性格要坚毅果断充满野心,同时,也要有冯家掌舵人的配合。否则,一个女人上了战场,性命都未必保得住,何况是给自己踱上一层金边呢?
这样集多年心力才调.教出的女子,又岂会被视为一颗废子?派她来京都,又岂会只是来和谈这么简单?
瞿凝沉吟道:“特意派女人来,莫非是为了联姻?可联姻的对象……”
她和唐少帅交换了一个眼神,都从彼此眼底,看到了相同的担忧。
在这个时代,联姻依旧是最快表达政治立场的方式之一。
可现如今,京城里最炙手可热,地位可堪匹配这位“将门虎女”的两个男人无非是皇帝和唐终。皇帝一早已经成婚,唐少帅也已经娶了她进门,那么这位冯小姐,看中的又会是谁呢?
瞿凝沉思片刻,心里忽然想到了一个让她嘴角抽搐的可能:假如真是这样的话,那事情就有意思了。
唐少帅的声音打破了她的沉思:“暂且不论儿女亲事,会派这位小姐出马,他们的目的,不只是想着联姻吧。”唐少帅的面色冷了下来,也不知道是想到了什么,“夫人且想想,他们那边既然派了女人出使,那我们这边接待的人,也自然不能全是男子。她若要来后宅……”他的眼眸落在了她的脸上,“家中身份够的,如今也就只有你一人了。”姨太太们身份不够,小姐们阅历不够,算来算去,若是要走内宅交际,那么就非要她坐镇了。
冯家要秤一秤她这个新任少帅夫人的斤两?顺便看一看他们的夫妻关系?既然嫁了唐少帅,这些试探,总是免不了的。
瞿凝嘴角的笑容渐深:“好,我知道了。”
唐谨之轻叹一口气:“到时候让几位妹妹帮着你吧。”
说到这件事,瞿凝嘴角的笑容就凝固了一下。
她长叹一口气,将今日自己在唐钥那边发生的事情大略一说,唐少帅的脸色就沉了沉,一巴掌重重拍在桌子上,怒道:“好大的胆子!”
瞿凝伸手按住了他的手:“谨之且别动怒,”她想了想,斟酌了下语句这才柔声说道,“我想劝一劝夫君,别插手这件事,交给我全权负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