瞿凝冷笑了一声,斩钉截铁道:“对于你来说,一动不如一静,你只要还是他的妻子,在这个位置上好好活着,就足够了。”
姜氏闻言倏然一抖,讶然抬头看向瞿凝。
瞿凝微微一笑:“你可是他明媒正娶的妻子啊。这身份,怎么能浪费了呢?”
***
从姜氏破旧低矮的住房处出来,瞿凝看着铅灰色的,乌云密布的天空,长长叹了一口气。
唐钥看着她的眼神里又是不解又是敬佩,方才姜娟和她密议许久,到最后泪眼干涸,神色渐转坚定。姜娟从最初的茫然无措到最后的有了主心骨,甚至是有了期盼期待,不过是源自于瞿凝的一番指点而已。
在某一个瞬间,唐钥觉得,自己在这个嫂嫂身上,看到的是不亚于她最崇拜的哥哥的强韧。
古人道,谈笑间,樯橹灰飞烟灭,谈笑定乾坤的气势,莫非便是如此?
但她方才明明安静的细细听了,却依旧不大明白其中究竟,眼瞧着瞿凝方才本已成功的安慰了姜氏,但一出门却还是神色阴郁,她便好奇的问道:“嫂嫂,那云师长跟林小姐如此咄咄逼人,你为什么还要姜姐姐跟他们耗着?”
瞿凝看了她一眼,拍了拍她手里的法律条文:“因为这个。”
唐钥并不明白。
瞿凝便向她细细解释道:“对姜氏来说,男人的心是拉不回来了,那么最重要的,就是离婚之后的财产分割问题。但根据现行法律来说,她若离了婚,夫妻生活期间的共同财产,她是没有份参与分割的。姜氏唯一能带走的,只有她的嫁妆。”这时代的法律,没有折算妻子在家庭中的付出的这个条文,所以丈夫的依旧是丈夫的,若妻子被休,只能拿着自家嫁妆麻溜从她家里滚蛋。男人定的律法,自然是向着男人的。
“但姜姐姐的嫁妆……”唐钥明白了过来,面上闪过了一丝恍然:没错,当年姜氏入门的时候,姜家和云家门当户对---都是一样穷,所以嫁妆几乎等同于没有。
“嗯。所以她若是答应那个男人的意思离了婚,那么她便几乎等同于净身出户。当然,若那个男人有良心,会可怜她给她点赡养费,可是那点赡养费相比之于他现在所拥有的财富和地位,大约不过是九牛一毛罢了。”瞿凝叹了一口气,这个时代对女人就是这么不公平,“故此,我才对她说,千万不要答应离婚。”
还好这时代的法院判离婚十分慎重,所需时日极长,就算那云师长要凭手里的权力向法院施压,这个,她也有办法解决。
“只能拖下去……”瞿凝眯着眼睛冷冷说道,“因为那个女人的肚子一天比一天大,为了她肚子里的孽种,她也是要频频出招的。多做多错,现在该着急的,可不是你的姜姐姐。”
“可……可孩子难道不是无辜的么?一出生就成了私生子,难道不可怜么……”唐钥睁大了眼睛。
“无辜?”瞿凝冷笑了一声,“孩子是否无辜,得看他的母亲。那孩子的娘要拿他当争名分的工具,那他的出身本身就是一种罪孽。孩子便是要叫屈,也得去寻他那狠心的娘,至于我们这些俗人,能顾的好自己的身家性命,护得住自己想护的人,就已经是万幸了,多余的怜悯,顶好是别施舍给一些不值得的人。”
意有所指的看了一眼似乎若有所思的唐钥,瞿凝笑了笑,拍了拍她的肩膀:“三妹妹,心地善良是好事,但不分场合不分情况的善良,就会变成对自己对亲人残忍了。”你对你的二姐姐和四妹妹,难道真的要无止境的宽容下去?
唐钥低了头。瞿凝点到为止,旋即一笑,摸了摸她的苹果脸,笑眯眯的转移了话题,脸上的笑容,完全冲淡了她方才的杀气,她拿出了方才姜氏写给她的小纸条,一张张的看了看,复又苦了脸,将纸条抛给唐钥,“三妹妹,这些地址,你且瞧瞧,哪个最近?”
“唔嗯,”唐钥老实的接了过去,一张张仔细看完,方才指着其中一张,浑然不觉自己完全被转移了注意力,“这家吧,大约走过去也就一刻钟。”
“好,那咱们接下去,就去这一家吧。”
***
这一天的走访下来,瞿凝回到家中,不仅仅是步履沉重,就连她的心情也已经像是灌了铅一般的十分沉重了。
拔出萝卜带出泥,她初初见到的只是姜氏这么一个例子,但等到循着纸条上的地址一家家走访完一整天之后,她看到的却是水面下巨大的冰山。
这些“军属”们,彼此自有联络。她方才给姜氏出完主意,便问她是否还知道其他和她相类的例子,又要了那些人的住址,回家带了些小礼物上门去访了访。好在但凡报上少帅夫人的名头,这走访可以说无往而不利,否则的话,她说不得还真要被那些人拒之门外了。现如今她们个个听了她的身份都有种天然的亲近,往往没几句话就能被她把底摸得一清二楚。
这一家家的亲自走访完她才发现,事态远比她想象的更加严重。
唐少帅手下的军队,起义之初,据说军纪严明,制度严格,所以,战斗力也非常强悍。
他的手下,大多数都是年轻军官,起义时候不满三十。所以,她今日见到的,最大的也不过是三十八岁,还处在壮年。
但巨大的胜利,带来的并不是体制上的进步,相反的,她今日所见到的是让人瞠目结舌的腐化:几乎每一家夫妻之间,都有些这样那样的问题,只不过好一点的还没提到休妻,但妻子大多数也只变成了摆设,和旧社会的正妻,并无多少分别。
后院里照旧有妾室甚至有庶子女,其中某一家师长家里,竟纳妾达到二十几房!
另外还有几家,做丈夫的久未归家,做妻子的也已经习以为常,见了她只好苦笑而已。
还有另外几家,她见着的媳妇儿格外年轻貌美,却是顶着“夫人”的名头在京里的宅子拿了大,而实则那真正的夫人,还被丢在乡下呢。这种情况,竟也屡见不鲜。
糟糠之妻不下堂,在这些人眼里,竟已然成了一句空话。
尽管胜利所带来的腐化几乎是每一个胜利的政权都会经历的过程,但短短十年,这些人还有当初的血勇,有当初的进步革命之心么?如今屈服于*,沉溺于享乐,这些人,真的还能成为民族的希望么?瞿凝细细一想,只觉得心里说不出的苦涩。
瞿凝当时对那些妻子们一一殷殷嘱咐了,又将准备组建“华夏妇女权益联合会”的事儿淡淡一提。不过看着这些女子们的反应,她实在没有把握,那些已经习惯了这样生活的女人们,有多少人,能够从这种明明就是不平等的麻木不仁里醒过来。
心里乱七八糟的想着自己的谋划,瞿凝便几乎是食不知味---任两个侍女帮她随便挟菜,她只机械性的往嘴里填便是。
胡乱混了个半饱,桌上饭菜还剩下大半,唐少帅眼见得已经回到了家里。
瞿凝这时候才清醒过来,看了一眼唐终,她勉强笑着吩咐左右:“去给少帅再传饭菜上来。”又对唐终抱歉的欠了欠身,“谨之,我还以为你今日又要晚归,便没等你。”
“无妨。”他已经疾步走到了桌边,锐眸一扫,只叫立在一侧的素琴替他添了两碗饭上来,便风卷残云一般的大口嚼用起来,竟是半点也没嫌菜已经被她吃的七零八落了。
稍稍填了个半饱,他抬眸看了一眼眸光低垂,秀眉微蹙的瞿凝:“今天怎么只用了这么一点?”给她夹了个包子,语气冷硬的命令道,“再陪我用一点吧。”
那一整笼的大肉包子是后头随着白饭一起送上来的,大约是为了填饱某人巨大的胃口,做的足有半个汤碗那么大,瞿凝有些无语的瞪了他一眼,只是他既然挟了,她便也不好拂逆了他的好意,遂再要了一碗清汤,就着一点点的开始小口吞咽。
见她乖乖开吃,唐少帅似乎这才满意。
眼瞧着她虽小口小口吃的秀气,但最后也吃掉了大半个,他这才冷不防的来了一句:“今儿个去走访我那些下属家里了?”
她倒是一点也不惊讶他会知道她的行踪。
瞿凝只稍稍一顿,便老实的点了点头。
“什么感觉?”他直接了当的问她。
瞿凝迟疑了一下,等到对上他坦然无伪的眼光,她这才犹豫着,慢慢吐露实话:“我只是觉得,唐家军好像不再是以前我听说过的唐家军了。”
她这话说的有点没头没脑,唐少帅却一听就懂。
他这会儿已经吃的差不多了,便挥手让侍女们把桌上的饭菜撤下去,等房间里一空,他这才伸手取了巾帕来擦嘴:“你想要我怎么配合?”
不料他竟如此识做,瞿凝一瞬间怔住,旋即几乎是不敢置信的抬头看他,却只对上一双隐隐含着漩涡般吸力的黑眸。
惊讶不过转瞬,瞿凝回过神来就笑了,直言不讳:“你愿意配合我,那是再好不过的了。”
对着唐少帅,她也并不多加隐瞒了。
想一想,就把她今儿个看见的云师长和林小姐的事儿说了,然后对他说道:“你那些属下,这么干的也不是第一回了吧?”斜睨他一眼,“纳妾蔚然成风,有些还索性要把家里的糟糠之妻一并换了,我以前还以为唐家军真要革了封建主义的命,现如今看来,你那些蓝图,也就是个空中楼阁,那些话,也不过是挂羊头卖狗肉吧?”
唐少帅敛眉听她发泄完毕,两道浓眉微微一挑:“你这是激将?”
他伸手托起她的下巴,逼着她对上他的眼睛:“我不喜欢你这样。有话不肯好好说,这股子邪火,竟也带回到家里来了。”那手捏的她的下巴隐疼,但今儿个看见的桩桩件件,却像是一股子郁结的气,盘踞在她心里。
瞿凝这会儿竟莫名的就是不肯示弱,扬起下巴来直视他,毫不畏怯的样子:“你部下变成这样,你身为少帅,你觉得自己毫无责任?”
唐少帅眯了眼,看了她良久,那一双深湛的眼眸里,似是透着一种叫她不敢直视的冷意。
唐谨之心里是很不高兴的:他的女人,为什么要为了别人的喜怒哀乐,与他在这里顶牛抬杠?甚至还有那么一点点委屈:是他的属下出轨,又不是他要纳小星娶如夫人……简直是无妄之灾。
但两人对视,最后还是他先妥了协,轻轻哼了一声,缩回了手---手底下的肌肤那么细腻光滑,真捏的青青肿肿,到最后心疼的还不是他?
“罢了。”他凑过来,以一种像是咬耳朵一般的方式轻轻在她耳畔说道,“你要说别的军风,我或许真的责无旁贷,但这件事,我还的确问心无愧了。你要责怪,也先弄清楚真相了再责怪,气鼓鼓的像一只包子,戳一戳就会破掉的。”说着真的戳了戳她白嫩的脸颊,旋即叹道,“也罢,他们是我手下的兵,怎么样我也都该为这个负责的。你要配合,我很快就会给你。且等着就是了。”
不料竟是外表硬朗,素来行事我行我素的男人先服了软,听得他竟这样说话,完全是意料之外,瞿凝愈发讶异起来。
那股子不知道哪里冒出来的火气一消,她也颇有点不好意思的低了头,反省了一下明明开始和乐的气氛怎么闹到僵持的:“……是我冲动了。”
“知道冲动就好,”男人微微笑了,大爷一般的伸出穿着军靴的长腿,朝前轻轻点了点她的小腿,又像是逗猫逗狗一样的蹭了两下,“来,脱靴。”
“……”这厮要不要这么得寸进尺啊!腿长了不起还是怎样?虽然大长腿穿着军靴是很帅没错啦,但要她帮他脱……
瞿凝还没楞过三秒钟呢,那穿着硬朗皮质靴子的脚已经慢悠悠的往上游走,眼看着就要点到她的大腿侧部,瞿凝立马打了个冷颤喊停---这继续下去就完全变成*了:“好好好,我给你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