瞿凝低低“哦”了一声,旋即又张大了眼睛:“可……可孔先生你得知道,要是按着现在的法律,等我日后要和他离婚的时候,就几乎是要净身出户。他如此对我,我如何能甘心?”
她狠狠咬了咬牙:“孔先生,你说,我要是不能剥下他一层皮,我岂不是白受了这么久的罪!”
孔景豪听着她一句句的叙述,一句句的诉苦,似是把他当救命稻草一般的眼神,先前因着被她窥见他嫖.妓时候的羞惭已然渐渐隐去,脸上也泛起了隐约的红晕,激动之下,他一把握住了她的手,全然没注意到瞿凝眼底一闪而过的厌恶:“大妹妹,有你这句话,我有什么不能帮你的!你若要离婚,法律的条文……”他想了一想,对她点了点头,“虽然有些难,我也替你去想想办法。”他沉思片刻说道,“只是要更改法律条文殊不容易,光光我们这派的人点头还不够,你还得想法子,叫唐家的那些人也同意了才行。”
“这却不着急,”瞿凝有些怅然的叹了一口气,“慢慢来吧。”
实际上只消保皇派不出手,她的计划,便理当再无阻滞了。
许是为着安慰她此时低落情绪的关系,孔景豪便对她拍胸脯保证,说先前她定下的那批特制瓷器,工人们已经开始烧制了,估计不出月旬就能出窑,算时间比先前承诺的更快一些,肯定不会误了她的事儿。花样是上次他们两人就讨论好的:中西合璧,既有东方的神秘感,又兼具西方的宗教和神话意义。
瞿凝得了准信,松了一口气---这时候距离她要开西洋派对的日子,也就只剩下短短十来天了。若一切顺利,这批瓷器应该是能刚好赶上大批订单进来的时日的。
瓷器的钱,就是她办报纸的启动资金,这个,可万万不能出岔子。
孔景豪看她紧张,便再三保证了,他会自己亲自跟进,瞿凝这才安了心。
但看着她在意的样子,孔景豪胸中一动,便忍不住的对她说道:“大妹妹,你又何必这么操心呢?以你的身份地位,只消一句话,自然有的是人将钱财奉于你的裙下。殚思竭虑,耗尽心血,只是为了这阿堵物,又是何苦?”
瞿凝懒洋洋瞥了他一眼:“天下熙熙皆为利来,天下攘攘皆为利往,像你这样肯无条件不收押金的帮我做瓷器的都已经天下无二,”凯子本来就不多,“我只盼着能就此大赚一笔也就是了,孔先生,就莫要取笑我小女子没志气啦。”
“你真这么肯定,能大赚一笔?”孔景豪有些狐疑。
瞿凝微微一笑:“难道孔先生,对我泱泱华夏的物华天宝没有信心?”
“这个嘛……”孔景豪稍稍一顿,“自然是有的。但近几年来,洋布卖的比土布好,舶来品总格外的贵,反而是我们国家的特产,价格一跌再跌,我便是不愿承认,这点总是事实。西洋的那些机械,也确有他们的长处。”他催问道,“大妹妹真的这么有信心?”
“瓷器是不一样的。”至于到底哪里不一样,瞿凝却没细细说,她只是笃定的说了这么一句,那忽然骄傲起来的模样,倒是让孔景豪心里越发的痒痒,只碍于两人所处环境,手虽痒,却到底不敢真造了次。
但瞧着她完完全全不担心血本无归,孔景豪心里便暗自下了决心,两人分开之后,他立刻回了窑厂,叫那些老工人按着胚子去做了原本计划的十数倍不止,预备着囤积上一定的数量,到时候趁着她的东风,好自己也转手赚上一笔。
☆、第40章 草蛇灰线(5)
瞿凝一路遮遮掩掩的回了家。
结果出乎她意料之外的,今天唐少帅回家的倒是早,这个点竟然就已经在等她了,桌子上的饭菜似乎是热了又热,虽然看上去还热腾腾的,但那些本应该鲜嫩的蔬菜,已经失去了新鲜出炉时候的粉脆颜色。
厅里一片静寂,宝琴她们在桌边垂首立着,连个眼神都不敢递给她。
瞿凝心里“咯噔”一声,低头看了一眼自己身上还没换下来的男装,对着桌边低头坐着正在看书的男人赔了一个笑:“少帅。”
唐少帅好像这时候才看见她进了房门一般,淡淡瞥了她一眼,点了点头,“嗯”了一声。
他把手里全是英文的原文书轻轻反扣了下来:“回来了?那就开饭吧。”
许是因着室内太过安静的缘故,虽说原本就该食不言寝不语,但总觉得这顿饭吃的没滋没味的,唐少帅虽沉着脸,倒是没多说什么,桌上只见筷子飞舞,瞿凝摸不透他的想法,心底本是无波无澜的,这会儿竟也莫名的觉得没底起来,待得填了个半饱,她咳嗽了一声看向对方,打破了尴尬的沉默:“谨之今天回来的这么早?”
唐少帅吃饭的速度一贯比她快的多,这会儿正好往嘴里扒了最后一大口白饭,他将碗搁下,挥退了旁边的侍女,方才淡淡开口道:“我是来给你善后的。”
“啊?”瞿凝一愕,“善后?”
只是稍稍一愕,她旋即就明白了过来。
“你的意思是,我去八大胡同的事情,你知道啦?”她的神情坦白无畏,那态度反倒是叫唐少帅有些吃惊。
他点了点头,坐直了身体:“嗯。”看着她并不惊慌的面色,他稍稍一顿,“知道的人不只是我,还有家里人,以及父亲。”
看着她这时候也已经吃的差不多了,放手搁下了筷子,他俯身过来问道:“你吃饱了?”
“嗯。”瞿凝点了点头。
唐少帅这时候靠的很近,她能嗅到他身上淡淡的气息,他侧身过来看了一眼她的衣服,叹了一口气:“去换一套吧。”
瞿凝默默点了点头---自然是不能这样穿着去见封建大家长的。
两人沉默着等到她换完了衣服,然后唐少帅带着她前往主屋。在寒冷的秋夜里,这一路,他始终紧紧握着她的手。
在灯火通明的主屋前头停下了脚步,唐少帅最后只对她说了一句话:“不必担心,一切有我。”
瞿凝又是顿了一顿,然后摇头失笑,抬脚跨上了台阶:“嗯。”
***
屋里头毫无意外的,是三堂会审的格局。
唐家几乎所有人都在,气氛凝滞的简直叫人胃疼---一堆原本聚在一块必定勾心斗角叽叽喳喳的女人却“唰”的一齐全部看向他们,那感觉,的确如同芒刺在背啊。要是她先前没先用了饭,这会儿再镇定,怕也是要不舒服的了。
瞿凝这才明白唐少帅特意等她吃了饭再一同前来的理由,心不由自主的感觉到了些许暖意。
眼看着他们手牵手的走进来,坐在上首的唐大帅颔首一笑,仿佛是十分欣慰看见这对小夫妻恩爱一般,放下了手里的旱烟袋:“来啦?”
这是瞿凝第二次见到她的这位公公。
她微微屈身:“儿媳见过大帅。”
二姨娘这时候在唐大帅身后有些阴阳怪气的开口:“咱们可是好几个时辰前就等在这儿啦,少帅贵人事忙,怎么,现如今官越做越大,竟然连个给长辈请安的时间都抽不出来了么?”
唐大帅皱了皱眉,轻轻一拍桌子,二姨娘立时噤声,面上却还是一副愤愤不平不吐不快的样子。唐大帅冷冷瞟了她一眼,旋即转头微笑瞧着面前十分般配的一对璧人,笑道:“虽然他们来得迟,不过还是给谨之和他媳妇搬个椅子坐吧。”
下人倒是应声给他们搬来了两个绣墩---但相比较于厅上那些人屁股底下有靠背有垫子的椅子,他们的座位,就要寒酸的多了。
心知这是下马威,瞿凝微微一笑,拉着始终一言不发,面如寒霜的唐少帅坐了下来,虽然座位足够不舒服,但她还是坐的格外笔直端正,身姿显得格外挺拔。
“今儿个找你们来,”唐大帅看着他们落座,这才笑眯眯的说道,“一则是想问问家媳,这些日子掌家理事,可有阻滞之处;二则,冯家使团不日将要入京,我也是得重申一下,咱们家里该如何应对的事情。”
他既然动问了,瞿凝便欠了欠身:“我虽然才识浅薄,但这些日子多得各位姨奶奶和小姐们照应,上手的还算顺利,倒是多得公公挂心了。”
“那就好。”唐大帅笑道,“若是有人给你下绊子,家媳尽管来告诉我,有我给你做主。”
“我的夫人,我自然会护着。”始终沉默着的唐少帅这时候却终于冷声开口,一把攥住了瞿凝的手,和她在众人面前,十指交握,“她既然嫁了我,便和我夫妻一体,若是有人不给她面子,自然就是不给我面子。而不给我面子的人,我自会处理。”他把处理两个字咬的很重,四下里眸光一扫,凡他锐利的眸子所到之处,方才急巴巴出声的二姨娘连忙缩了缩头,只恨不得整个人全都缩到唐大帅身后去。
本是笑微微的唐大帅这时候将手里的旱烟袋“啪”的拍在了桌上。
“你说什么?”他和唐少帅的眼眸仿佛在瞬间在空气中交汇,像是噼里啪啦的爆出了无数火花来。
唐大帅看着已经高大俊挺的儿子,胡子气的直抖:“在座的除了你的姐妹,就是你的长辈,你这是在威胁谁?”
“这不是威胁。”唐少帅说着已经拉着本还正襟危坐的瞿凝站起身来,冷笑道,“父亲,我不是你,可以为了所谓的大业而眼睁睁看着自己的妻子去死。我现在之所以站在这里,是为了给你一个交代。但有些话,我不想再对你们说第二遍。”他不再和唐大帅对视,锐利的眼眸只是一个一个的顺着座次扫过去,“在这个家里,我唯一的亲人,就只有三妹妹和我身边的女人。你们其他人若是听话乖巧,我唐家也不愁这一口吃的。但若是想要别的,最好先想一想,你们的靠山,到底靠不靠得住!”
他目光所及,女人们一个个的低了头,唐三小姐震惊的张大了嘴,几乎是坐立不安的绞拧着她的衣衫下摆,脸色吓得发白。
唐二小姐张了张嘴,有些滞涩的低声开口喊道:“哥哥……”
唐四小姐的脸上已经毫无血色,像是想要说什么,最终却只是低了头。
唐大帅“啪”的一下拍案而起,面上怒色重重:“逆子,你以为自己翅膀硬了么?你近来在军中的那些小动作,别以为我这个做老子的不知道!老子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不过是看在你那死去的娘亲的份上,你可别以为,是自己真的尽得军心了!你二姨娘说错了?牝鸡司晨……”他的目光转到瞿凝脸上,这时候的目光冷的像是刀锋,“这种名声,传出去你还能领军?”
唐少帅冷冷的,却傲然的勾唇一笑:“我的名声,自有战场上的战绩为证,跟我和夫人的关系,又有何干?”
唐大帅的眸光愈发冰冷,这一对长相差异很大的父子对峙,瞿凝夹在他们中间,看似左右为难手足无措,在听了他们这番话以后,心里却已经对今天的这出戏,看的分明了:这哪里是要找她的麻烦,摆明了这是父子在摊牌,要说夺权了。唐大帅看似是对她发难,实际上分明就是在发泄心里堆积的对儿子的不满!
她的事情,不过只是他们之间的那根导火索而已。
只是不知道,唐少帅在军队里到底做了哪些小动作,导致唐大帅再也忍不下去了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