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小姐惶惑的抬起头来,重重摇了摇头:“不不不,没有……我到底也是好人家的女儿,不是那种不知羞耻的女人,是他……”她将手指指了指正对她怒目相视的云师长,“是他对我说,他对妻子根本没有感情,我才是他的真爱,会成为他唯一的妻室,我这才同意了和他在一起……我们,我们还举行过简单的仪式的,还有很多他的同僚来喝了我们的喜酒,他还送过我一枚戒指,说是按着西洋人的习俗求婚,然后我才应了的……”
林小姐说着低头捂住脸,啜泣了起来。
这女人本就身姿楚楚,形如弱柳,这会儿低声掩面哭泣,倒是博得了在场许多男子的同情---这本就是她惯用的招数,这会儿在庭上用起来,竟也是无往而不利,就连庭上原本面容冰冷的法官黄碧义,这会儿看着她的表情里,也多了几分怜悯。
章如补充道:“对于林小姐的证词,我还有另外一些证人要召唤上庭,算是对她证词的一个补完。”
他旋即宣召了一些云师长昔日的下属和同僚---全穿着整齐的军装,看着格外的一板一眼,一看就十分可信可靠,他们这会老老实实的来庭上做了证,证明当日云师长的确是和林小姐行了礼的,那礼,可不是一般一顶小轿抬进去的纳妾礼,而是大操大办,样样周全的成婚礼!
有戒指,有盖头,有嫁衣,有聘礼有嫁妆,有媒人---如此一来,还不能证明他是犯了重婚罪?
吴宇惟无语的看了一眼云师长:他都不知道该怎么说他好了。
玩女人就玩女人吧,首先不会选对象,选了个如今在背后捅他一刀的毒蝎子,二来玩完了不擦屁股,居然还要办个什么仪式授人话柄,现在人证物证俱在,他还能怎么翻盘?
死定了啊!
林小姐啜泣着十分委屈:“就因为我们行了结婚典礼,他又从未带我去见过这位云夫人,我便以为我才是他唯一的妻子……谁晓得却是一场大梦,后来我知道的时候,却已经迟了,我肚子里已经有了这个孩子……”她说着捂脸哭了起来,格外可怜可悯。
坐在旁观席上,瞿凝看着云师长阵红阵白的脸色,简直是要笑破了肚子:现在知道誓不能乱发了吧?现在知道礼不能乱行了吧?现在知道女人不能乱娶了吧?晚了!
到这会儿就是悔断了肠子,也没人信你,你也是被那林小姐怂恿的受害者了!
男人管不好自己的裤腰带,管不好自己的下半身,就活该被女人玩弄于鼓掌之中,因为一个连*都操控不了的男人,就什么事情也办不成!
章如的声音此时以一种不紧不慢的效率步步紧逼:“这位林小姐,家境并不贫寒。在认识这位先生之前,她是南阳女校的学生,她的堂姐,甚至是唐大帅的四姨太。有这样的背景和学历,她又为什么肯做一个小小师长的姨太太?只有一个原因,就是她也是受了云师长的蒙骗,她也以为,自己真能成为云师长的正房太太。但看看她现在得到了什么?看看她臂弯里的婴儿,法官大人,俗话说有一就有二,云师长的不负责任,并不仅仅是对被他遗忘了十数年的正妻。在这位林小姐坐月子和产下孩子的期间,云师长非但没有给她一毛抚养费和奶粉钱,相反的,还把散尽家资进去探监的林小姐,一脚从他的房里踹了出来,甚至面对林小姐的哀求,没有丝毫的同情怜悯之心!这样的男人,难道有资格为人父,为人夫?他难道还有半点责任心和羞耻感?今日我们在庭上看见他竟然还穿了唐家军的制服上庭,身为一个军人,竟然连制服的干净整齐都维持不了,连上庭时候最基本的尊重法庭的态度都做不到,我们还能对他生而为人的底线,有任何的要求么?”
卧槽这番话里信息量略大啊!章如坚韧如冰的声音刚刚铿锵有力的一落,旁听席上立时跟炸了的马蜂窝似得,“嗡”一下就开始了小团体的讨论。
这会儿大家看着林小姐的脸上就更怜悯她了:这么好的家庭背景,这么好的学历,瞧瞧瞧瞧,识人不清,被男人骗得变成了姨太太,方才还被不遗余力的抹黑呢,唉,所以说啊,这女人呐,选男人的眼光才是最重要的。
不过事已至此,话赶话的到了这个地步,就是吴宇惟也知道,他今儿个输定了。
就连一点点翻盘的机会都没有。
再勉强挣扎了一会,那种兵败如山倒的滋味儿,愈发鲜烈的叫他头皮发炸起来。
云师长也知道不好,忽然一反方才忏悔的样子指着林小姐怒吼起来:“你这个贱妇!我当日之所以答应你办个仪式,全是因为你非要做我的正房夫人才肯跟我,你敢说你不知道我本有正妻?不过是个哄你玩的仪式,亏你现在说得出口!”
不管一下子炸了锅的旁听席,黄碧义这时候都已经听不下去了,拍了拍桌子:“肃静!”
立时有人过来堵了云师长的嘴,强迫手舞足蹈还想要去掐死林小姐,面目狰狞的云师长冷静了下来。
不过事情到了这一步,已经是再无回天之力了。
吴宇惟心里实在不是个滋味儿,自己暗暗叹了一口气:他真是不该接这单案子的。完全是拿他自己的名声,来做了这个姓章的小辈的垫脚石啊!要说这种案子,本该是个随便打一打就能赢的铁案,最后却居然打成了这样,可以说他是千年道行一朝丧,简直就是阴沟里翻了船!
而庭上,这会儿看材料,女方控告男方犯了重婚罪的证据太齐全,男方的品性也实在是扶不起的阿斗,到了这一步,就算黄碧义作为男子,心里不是个滋味,他也只好秉公而断:判处他们离婚,以及云师长需要支付被他欺骗了的林小姐一笔孩子的抚养费,还有需要赔偿前云夫人姜娟这十几年来的付出,折算成白银赔付。
到了算钱这一步,章如愈发寸步不让,精神损失费,日后的赡养费,十年以来将她当做女仆而不是夫人的服务费,林林总总,算下来几乎是要去了云师长白色收入里的全副身家。云师长净身出户,林小姐拿了小小一笔抚养费,至于姜娟,拿到了她该得的赔偿。
对上云师长恨恨的眼眸,章如的眼底却殊无笑意,只是对旁观席上,终于等到了宣判然后活动着身体朝着他们这边投来了微笑一边站起来的瞿凝轻轻一躬身:“少夫人,幸不辱命。”
瞿凝挽起了姜娟和章如,眼眸投向了目前还紧闭着的法院大门,微微一笑:“一起出去吧。”
他们三人刚刚走到门口,果不其然,迎面而来的就是像潮水一样的记者---这些记者没有门路能进去旁听,但方才听先出来的人稍稍一说,他们也已经有了数,这会儿纷纷乱乱的,都是在追问当事人的想法等等。
瞿凝鼓励的看了一眼姜娟,她和章如稍稍一对视,姜娟终于提高了声音,就站在法院门前的门槛上,高声说道:“各位记者朋友,静一静,静一静,请听我说。”
看当事人有开口的意思,一群人立时准备好了小本子和笔,瞬间安静了下来,很多双眼睛都紧紧盯着姜娟。
姜娟深吸了一口气:“今天在法院里发生的事情,大家都知道了。法律,暂时还了我一个公道。还了我一个自由身。”
她稍稍一顿,看了一眼章如,“在这里,我要感谢章律师,是他的帮助,让我今天能够以一个自由人的身份站在这里大声的自由的说话。但我要说的是,我希望,我只是一颗火种,一颗发芽的种子,而作为‘华夏妇女权益联合会’的负责人,我想在这里表示,我们联合会,日后会向所有被压迫被奴役被不平等公正的对待,但有志于获得一个自由身的女人,提供无偿的法律帮助,以及帮她们提供之后就业的机会。”
她指了指章如:“章律师日后会出任我们联合会的法律顾问,如果有妇女们想要求助的,可以直接来我们联合会的会址找我,或者直接找章律师。至于工作的机会,就要感谢唐少帅夫人,是她承诺,能够为我们提供很大的工作岗位空缺……”
瞿凝配合的对着记者们微微一笑:完全没有她变成了陪衬的绿叶的不满意。
然后,看着正在对着记者们侃侃而谈的姜娟,看着她此刻充满了自信和活力的模样,瞿凝终于确定,联合会的事情,她可以不用太多担心了。
至于工作岗位的事情,通过唐克斯那边的订单和合作,那些小商家将会疯狂的扩张,而他们作为手工业者,将可以吸纳数额庞大的女工,这么一来,也就成为了妇女联合会的坚实后盾。
现在法律这边也播下了第一颗种子,想必只要再加以时间的栽培,妇女联合会,一定能够变成一棵参天大树的。
☆、第76章 风不止(1)
第二天的报纸,毫无疑问的,铺天盖地的都是昨日离婚法庭上的斗智斗力。
而相较于在开庭之前,大众舆论对于姜娟离婚案子的不看好,等到如今用结果打了所有反对者的脸,现在的舆论,就转为了几乎是完全相反的方向。
瞿凝一份一份的翻开着面前的报纸---比如她手中的这份《华夏青年报》上,主要报道的是有关女性工作岗位的问题,到了现在,这批记者已经学乖了,不敢单纯的指点江山,评价瞿凝此举的对或者不对,而是很简单的将这件事作为一个信息公开出来,上头例举了不少“妇女权益联合会”提供的岗位,又对商家的背景做了一个调查和介绍,瞿凝看的微微点头,目中亦是泛出隐约的涟漪:这就是她想要看到的正能量。
至于处于唐家控制之下的大公报,却没有像这份青年报那样长篇累牍的报道这件事,相反的,或许是因为这桩案子最后或多或少的涉及到了唐家内宅,所以大公报上的报道缩在了一个很小的角落里,可怜巴巴的简单阐述了几句而已,至于内情,一概不见。
这一份份报纸,各自反应了他们所代表的阶层,对于这桩案子,或者说对于目前正处于萌芽期的女性运动的看法,仅仅就从审稿过稿这么简单的过程里,瞿凝看出来的,却远远多过于这表面的豆腐干块。
而这,大概就是所谓的,敏锐的政治嗅觉了吧。
但当她翻到最后一份的时候,手却僵了一僵。
瞿凝的面色未变,但唇角却浮起了一丝带着兴味的笑容,抬起头来看了一眼正眼观鼻鼻观心立在门侧的侍女们:“今天的报纸,是谁帮我整理的?”很有心思嘛!
宝琴和素琴对了一眼,宝琴上前一步,蹲身下来福了福身体:“少夫人息怒,是奴婢整理的……”
晓得她有看报纸的习惯,但平日里她是不会一份一份看的如此仔细的。
之所以要将这份《南方真理报》放在最后,而不是将它匿藏起来,宝琴心里也是十分矛盾:在她的猜测里,看到这样的诋毁,殿下一定会勃然大怒,说不定会跟冯家起冲突,虽说这是她背后之人希望她做的事儿,但多年的主仆情谊,却又常常绊住了她的手脚,叫她不忍下手。
瞿凝将这份报纸往桌上一摔,似笑非笑的斜睨了她一眼:“为什么要放在最后?不想我看见?这种报道既然能出炉,那迟早也是瞒不过我的。”
故意放在最后,是想有了其他“花团锦簇”的铺垫之后,才叫我看到那种扰乱人心的东西?好让我格外愤怒,最好被冲昏了头脑?
瞿凝这时候在心里感叹了一回:看起来,这侍女是不能留了。
她小动作太多,虽说对她构不成什么伤害,但如此频密的小心机,处理起来,却很是让人心烦。
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她虽说随手就能应付的过,可是保不齐哪一天阴沟里翻了船。
她的眸光微微一黯:当年宫中裁撤冗员,她主动参与,身边人便十不存一---既是好心放了那些宫女回家,同时她又是为了清理自己身边有别的背景的侍婢。
以至于她嫁出宫的时候,倒比一般大家小姐的身边人更少一些,只得两个侍女而已。
这两人都跟了她很多年了,虽说她猜得到她们中间肯定有人心怀二志,但她迟迟未曾动手,一则是想给她们多一点机会,二来也是念在多年情谊的份上,只是现如今,她的仁慈却变成了圣母。这种圣母,在宫中的日子是一种保护色,但到了现今,却成了一种多余,尤其是在她得到了唐少帅的全心支持之后。
瞿凝看了一眼她摔在桌上的报纸,那上头“牝鸡司晨,颠倒乾坤”八个字,的确刺痛了她的眼睛:却不是为着她自己,是为着被他们颠倒了是非的司法公正,以及被他们看轻了的唐少帅。
“南方真理报,南方真理报……”瞿凝咀嚼了两遍这个名字:既冠南方之名,难道背后没有冯家作祟?
她微微一仰脸:“走吧,我们去探一探冯小姐,说起来,也好些日子没见过她了。”
***
若是要说实话,那么冯思嫒这些日子,就十分的郁闷。
原本在唐家后宅十分顺利的拉拢分化,这些日子却陡然停滞不前了:相反的,唐大帅的那些姨太太们和小姐们,对她的态度都骤然转变,从原本的带着几分讨好,变成了现在的不冷不热,任她再找话题也好,送些小礼物小东西示好也好,全成了无用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