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再给我立着吹一会儿呗,明天都躺不下去,”程博衍站了起来,“我送你回去吧。”
“我坐公车。”项西揉揉鼻子。
“这个点儿没车了,”程博衍进卧室换了衣服出来,一搂他肩膀,“走吧。”
“我一身汗没洗澡呢。”项西说。
“我回来再洗一个。”程博衍没松手。
“背着浴缸的洁癖之王……”项西啧了一声。
时间虽然不早了,但大夏天的,街上的夜生活才刚开始,路两边高高低低的霓虹灯闪烁着,音乐声时不时地飘过。
项西靠着车窗往外看着,他已经很久没有走在这样的街道上了。
以前无数个夜晚,他和馒头两个人,走在灯光下的阴影里,有时候是无所事事地闲逛,有时候是找活儿。
这种灯光闪烁和人声嘈杂的环境,他有种下意识地害怕。
曾经狠狠包围着他的那种人飘着,心也飘着,活着就是飘着,脚永远踩不到实处的惊恐。
他低下头,跺了跺脚,不再往外看。
“要聊聊馒头吗?”程博衍突然开口问了一句。
项西手指轻轻抖了一下,叹了口气,过了一会儿才开口:“馒头到超市来找过我,只呆了几分钟就走了,来道别的。”
“去超市找你了?”程博衍油门松了松,看了他一眼。
“嗯,”项西也看了他一眼,程博衍这句话能听出跟自己完全不同的重点,但却让他很轻松地感受到了关切,心里热乎乎地一软,笑了笑,“他悄悄来的,没有人跟着他。”
“来道别?他要去哪儿?”程博衍这才回到了项西的重点上。
“不知道啊,”项西皱着眉,“他不说,我总觉得会出事。”
项西把自己的想法都说了,想帮但没能力帮,也怕给程博衍带来麻烦,关键是馒头明显不打算让他伸手。
“我也知道这事儿就只能这样,就是心里总有点儿不舒服,”项西轻声说,“也怕他真出什么事儿。”
程博衍没说话,沉默地开着车,车快开到超市的时候,他才说了一句:“报警吧。”
“报警?”项西吓了一跳,猛地直起身瞪着他。
“不是那种报警,”程博衍腾出手来在他肩上按了按,“他不是被拐的吗,那天虽然没查到,但如果他父母报了案,应该会有记录,我们报个警,也许能帮他找到家。”
项西没有说话,他对警察深深的恐惧让他对程博衍的话没有办法给出回应。
“我去报警,”程博衍说,“虽然不一定管用,但起码我们这边能有个记录,如果能联系上他父母,家里能过来找,也许能帮到他。”
只有一个名字,一个被拐时的年龄,一个南方城市,凭这些要找到馒头的家人,项西根本不敢去想成功的机率是多少。
“可能找到吗?”他问。
“希望不大,”程博衍实话实说,“但总比什么也没做强,而且这是现在你唯一能做的事。”
“唯一吗?”项西轻轻叹了口气。
“项西,你没做错什么,”程博衍把车拐上一条小路,停在了路边,“当然,除了这个,你还能做一件事,就是好好走你的路。”
项西偏过头看着他。
“站得稳,站得实,能做的事才更多,就这么简单,”程博衍说,“馒头让你好好的,那你就好好的,我们说点儿虚的吧,你不仅要看到光,还要变成光,你让馒头看看,总归还是有人可以从那个破地方出来然后好好走下去的,你不仅要看到,你自己也可以是光,你也可以站在那里……”
程博衍说到一半有些犹豫,似乎是在想词儿,想了半天才继续说:“站在那里……变成……变成一个……路灯?”
项西本来听得很感动,他没想到程博衍会说出这样的话来,正等着程博衍给他一个高级的定位,没想到程博衍最后给他来了个路灯。
他一下没绷住,笑得脑袋都磕到了车窗上:“哎哟我真是看到了开头没想到结尾……”
“不好意思,肉麻大发了一下没续上,”程博衍也笑了,“我就说这么个理。”
“我明白,”项西笑了一会儿慢慢停下了,看着程博衍,“其实我也是这么想的,你说的我都懂,也会这么去做,我只是……想听你说,你说过了,我才踏实。”
“小敷衍牌压路机,”程博衍重新发动车子,往超市开过去,“保证压得你结结实实稳稳当当。”
程博衍是什么时候去报的警,项西不知道,程博衍没再跟他提过。
不过程博衍答应了去做的事,他很放心,所以他也没有问,当然,也有些不敢问,一是怕警察,二是怕人家不管。
周六很快就到了,周末人比较多,虽然他只上半天班,也还是挺累的,但随便吃了点儿东西之后他就兴冲冲地挤上了去陆老头儿家的公车。
今天是第一次正式跟着陆老头儿学茶,老头儿让他下午过去,带他看看茶室。
程博衍头一天拿了个手串过来给他,说是让他带给老头儿。
项西带上了,也不知道手串是什么材质,摸着像木头的,程博衍说不贵,就是个心意。
陆老头儿看到手串的时候没有拒绝,只是笑着拍了拍他的肩,然后领着他出了门:“走吧,跟我去茶室。”
陆老头儿自己的茶室不在家里,在茶研所后面的山边,因为距离不太远,陆老头儿是带着他走过去的。
项西一路跟着东张西望的,这边环境很好,闹中取静,旁边有山有水的,路两边的树都冠都没有太修剪,像个顶子似的把路都遮上了,大夏天儿地走在路上也不觉得热。
陆老头儿的茶室从外面看也很普通,就旁边农民自己建的普通三层小楼的顶楼,下面农民自己住着,上面这层租给了陆老头儿。
“风景挺好的,”陆老头儿带着他往上走,“主要是清静。”
“您喝茶都上这儿来吗?”项西问。
“喝茶哪儿都能喝,”陆老头儿说,“来这儿是静心,学东西也要静心,还是讲究个环境影响的。”
跟陆老头儿家里不同,这个茶室虽然也不是太讲究,但还是稍微布置过的,一张原木的大茶桌上放着茶具,旁边的木架上还有各种茶具和茶叶,靠窗那边居然还很随意地放着一张琴。
窗口外面能看到一个木头栏杆的阳台,对着的是山,项西走过去看了看:“山上种的是茶?”
“嗯,”陆老头儿走过来,“这就是座小茶山。”
项西没说话,在窗边站着看了很久,窗外阳光很好,山上一排排整齐排列着绿色的茶树,偶尔一两声鸟叫。
这种午后阳光里的宁静,让人瞬间就有了一种舒展开来了的惬意。
“您还弹琴?”项西看了看旁边放着的琴。
“我不弹,”陆老头儿笑笑,“这是我徒弟的,你应该听过他弹琴。”
“是那天在云水凡心弹琴的那个?”项西想起了那天在陆老头旁边穿着白色褂子弹琴的男人。
“对,”陆老头儿在琴上扒拉了两下,“我烧点儿水,然后咱们边喝边聊。”
“听着像是要喝酒,再来盘毛豆,”项西笑着说,从包里掏出了相机,站在窗口对着外面的茶山,“师父,一会儿我给你拍张照片行吗?”
“行啊,”陆老头儿说,“你还喜欢拍照片?”
“瞎玩呢,”项西拍了两张,回过头笑笑,“我……没怎么上过学,写东西我写不来,有点儿什么想法,就拍张照片,方便。”
“挺好,”陆老头儿对于他没怎么上过学并没有吃惊和好奇,“人只要愿意看,愿意听,愿意想,就挺好。”
水烧好之后,陆老头儿拿出了茶叶,坐到茶桌边:“尝尝今年茶研所的新茶吧,就这山上种出来的。”
“好。”项西放好相机,坐到了他对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