君衍之慢慢从床上坐起来,捡起那一柄刻了自己和文荆的木椅,缓缓擦拭干净,又把书桌扶起来。书本散散乱乱地落了一地,君衍之安静地、一本一本地捡起来,将尘土扑打干净,摆设整齐。
他呆呆地在桌前坐了片刻,抽出一本异常熟悉的、蓝色封面的书,静静地翻开来看。
果不其然,每一张,每一页,都是自己亲手绘制的小故事。
这本书自从他回来之后便找不到,真的被这小子给偷来了。
翻到最后一面,一个看起来似乎像个人的奇形怪状的东西正在抱着一条七扭八歪的蛇。人的脑袋上写了一个“荆”字,蛇的脑袋上写了一个“君”字,画画的人似乎怕连他自己也认不出来。
君衍之的嘴角微微勾起,似乎把周围的一切都忘记了。
突然间,他的双目抬起:“段轩?”
外面的人冷笑一声:“连师父都不肯叫了。”
君衍之把书放在桌上:“师父半夜来文荆的住处,真是好兴致。”
段轩缓缓地走了进来,背着手不说话,双目像冰刃一样盯着他。
“师父是来等我的吧?”
“……”
“你怎么知道我一定会来?”君衍之缓慢地在房间里踱着步子,若有所思地向他投出探究的目光。
段轩冷冷地望着他:“我想知道当年恒阳宫究竟是怎么回事,你这几年的所作所为又是为了什么。”
君衍之沉静地伫立:“恒阳宫上下是被我所杀,这些年来在竹风国掀起的惊涛骇浪,也是我兴致所至,并没有什么理由。”
段轩的目光变冷:“说实话!”
君衍之报以微微一笑。
段轩的声音缓和下来,生硬地说:“你荆师弟之前曾告诉我一些话,是关于你的。你想不想听?”
君衍之的睫毛微微一颤。他明知道段轩极有可能在骗他,甚至是一派胡言,却还是像是没了骨头的布偶,忍不住想听。
“……他说了什么?”
“你把恒阳宫的事情告诉我,我便告诉你。”
君衍之的脸色沉下来:“你骗我!”
“不想听就算了。”段轩冷冷地望着他。
君衍之回望他许久,终于忍怒道:“当年恒阳宫被一群魔修所灭,我亲眼见到娘亲和妹妹被杀,才陷入疯狂。这些年来握不断惹出事端,为的就是斩杀魔修,将他们一网打尽。你可满意了?”
“你所杀的都是魔修?”
“……大多数是,也有些是我看不顺眼、作恶多端的。”
“你怎么让他们饮了你的血?”
君衍之忍无可忍:“师弟究竟说过什么?”
段轩捂着嘴轻咳一声,似乎尴尬地没穿衣服一样,有些说不出口:“他说这一生只崇拜过、喜、喜欢过一个人,就是你。还有……”
君衍之的嘴唇颤抖:“还有什么?”
“你怎么让他们饮了你的血?”
“我用玄天蚊!”君衍之的声音带了一丝着慌,“他还说什么了?”
“原来如此……”段轩轻轻点头,又皱眉尴尬道,“他说……他说这一辈子遇到你,不枉他过这一生,就算为你付出生命也心甘情愿。”
君衍之紧紧抿着唇,眼眶中晶莹闪烁。
段轩的神色凝重,像是勾起了多少前尘往事,问道:“你之前曾经想杀我,因为你认为我与恒阳宫当年惨案有关?”
君衍之淡淡地哼一声,缓慢而艰难地说:“我拷问了多少人,给我的答案都一样。你就是指使魔修灭了恒阳宫的人,当夜你曾出现在恒阳宫。”
段轩的脸色一冷:“绝无此事。”
君衍之舒缓了语气,神色却有些惨然:“荆师弟也相信这件事与你无关……”
段轩冷冷望着他许久,冷声道:“今日我告诉你一些事情,你可以沿着线索查下去,至于是否能找到真凶,就要看你的本事了。”
“……什么事?”
段轩不理会他,踱着步子来到窗前,幽幽地说:“竹风国西临大海,北临雪山,东部和南部却临着两个大国,西衍国、修天国。这两国之中,魔修与道修并存。这件事,想必你听说过。”
“……不错。”
“十几年前,西衍国魔修的首领派一个金丹期的魔修来到了竹风国,带着一面招血旗,意在秘密招揽魔修,在竹风国壮大声势。”
“这个我也知道。”君衍之冷淡地望着他,“我还听说,你被这魔修选作竹风国魔修的首领。也正因为如此,你以招血旗诏令各路魔修汇集于恒阳宫,一夜之间便将它灭了。”
段轩冷硬地说:“一派胡言!我仔细查了恒阳宫覆灭的时间,那魔修在恒阳宫出事一个月前已经被人杀了,招血旗也同时失踪,根本不在我手上。因此,下令灭了恒阳宫的人不是我,也不是那魔修,是另有其人。”
君衍之冷冷地盯着他:“你怎么知道得这么清楚?我凭什么信你?”
“我与恒阳宫根本毫无瓜葛,为什么要去灭它?”
“一面之词。”
段轩冷硬地回望,情绪却有些激动:“你懂什么?恒阳宫出事一个月之前,我刚刚闭关出来。那时发生了一件大事,我根本无心管其他的事。”
“什么事?”
段轩冷冷地看着他,目光不知道是难过,还是痛苦,又或者是说不出口的尴尬。终于,他幽幽望向窗外的夜空,缓慢地说:“我之所以知道你一定会回来文荆的房间,是因为我清楚你的心情。”
君衍之微微垂头:“师父和陆师祖的往事,我不想知道。”
十几年来都留着陆臻的房间,保持原样不变,还时不时亲身打扫整理,自己的房间反倒杂乱得连狗都要抗议。痴到如此,无论是谁都能略略猜出一二。
段轩的声音低沉,冷冷淡淡:“今日我要告诉你的事情,是为了让你查清楚当年恒阳宫的事。你一个字也不许对别人说,否则我必定要杀了你。”
“……”君衍之终于道,“你说吧,我听着。”
段轩隐了声音,以传音术慢慢说了出来。
君衍之一字不漏地听着,神色也略略尴尬起来。
两人谈完之后已经快到清晨,段轩淡淡地望着他:“我能告诉你的只有这些,至于凶手是谁,还要你多方查找。要找人冒充我的相貌却也简单,一颗换形丹便可,不能作为铁证。那一晚人多噪杂,魔修如果先入为主,认为我是主使之人,自然坚信不疑。我说了这么多,若你仍旧不相信,我也没有办法了。”
君衍之沉默地望着地面,轻声道:“弟子还有一事相问。”
“什么事?”
“进入诛仙塔的人,还能不能活着出来?”
段轩心中轻叹,却不忍心告诉他实话:“你、你再等等吧,先把当年恒阳宫的事查好,别想这么多。你荆师弟说不定看你懂事,一时舍不得你,又跑出来了。”
“嗯。”君衍之低着头,“他一向舍不得我难受。”
段轩背着手走出门外:“你去吧,昨夜就当我们没有见过面,也从未说过这些话。”
背后的人没有回答,却传来一阵呼呼的风声,再回首时,君衍之和大龟已经不见踪影了。
段轩默默望向鱼肚白的天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