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毓心里一动——莫不是那些拍花子的被抓着了?甚而,那死去的刀疤汉子也被发现了?可即便如此,这人也高兴的有些过了吧?
正想不通所以然,那人已然探手拍了拍陈毓的脑袋:
“走吧,我送你回家。”
陈毓脸色顿时很不好看——装小孩子是一回事,被人当成小孩子摸来摸去又是另一回事。刚要偏头躲开,却旋即被男子口中“回家”两字给震晕了——
回家,竟然真的要回家了呢!陈毓心都是哆嗦的,眼里更是酸涩难当。这么多年来,刻意压制着的思念瞬时喷薄而出,陈毓简直恨不得一步跨到家里……
临河县。
一个中年男子正牵着头毛驴步履蹒跚着往县城东边的陈家大宅而来。
男子明显是经过长途跋涉,身上的衣服,溅满泥点子,连颜色都看不出来了,不独胡子邋遢,眼睛中也布满血丝,更因为太过疲累之下,走路都是一脚高一脚低的,好像随时都会摔倒的模样。
他身边那头毛驴也同样怪异的紧,除了前面,周身竟是贴满了上好的宣纸,那些宣纸上无一例外都画着一个眼睛圆溜溜瞧着很是灵秀的五六岁娃娃。
一人一驴的模样无疑都太过奇特,一进县城,顿时引得很多孩子追着跑:
“爹爹爹爹,快看,这儿有个疯子——”
“哎哟,大傻子,有个大傻子来了,快,拿石子砸他——”
只是任众人如何在背后笑话,甚至真有小孩子拿石子砸了过去,那人都始终毫无所觉似的垂着头,机械的向前走着。
也有大人被惊动后走出来,瞧了那明显快要累瘫下的男子后觉得可乐至极:
“果然是傻子吗?瞧瞧都累成什么德行了,还跟在驴后面跑,骑都不知道骑——”
却在看到驴身上驮着的娃娃画像时一下住了嘴,忙纷纷上前扯住自家孩子,瞧向男子的脸上顿时充满了同情——
怎么这几日没见,陈举人就成了这么人不人鬼不鬼的样子!
若非瞧见陈家小公子的画像,可不真要拿堂堂举人老爷当成傻子了。
有那心肠软的,已是红了眼眶——果然是痴心父母古来多,陈举人平日里是何等光风的一个人,这一丢了儿子,真真是和丢了魂一样啊。
也不知是那个杀千刀的狠心贼,就这么把人心肝剜了去。
恨恨的骂着那些人渣的同时,也更紧的扯了自家娃娃的手,同情的眼光一路追随着陈清和而去。
守在陈家门外的正是陈家老仆陈财——陈财本就老眼昏花,远远地瞧着,还以为来的是哪家想要打秋风的流浪汉,刚想上前赶人,待走近几步却又觉得有些熟悉,再细细一瞧,竟是主子回来了,陈财一个没忍住,老泪唰的一下就下来了——
这才多少时日啊,主子整个人就瘦脱了形。
忙忙的上前接过陈清和背上小小的包裹,又牵过毛驴,抖着嗓子道:
“老爷,老爷回来了!老爷快去后面坐着,老奴这就着人给老爷弄饭去——”
从小少爷出事,家里但凡能动的,全被主子打发出去寻人了,那些跑腿的活计,只能陈财这个管家一个人担了。
哪知刚转过身来,那毛驴却是虚弱的叫了声,便瘫倒在地。任凭陈财怎么拽都爬不起来了。陈财这才明白,怪不得主子不是骑着而是牵着毛驴走,却原来,这驴儿根本早就累的走不动道了。一个畜生尚且这样,主子一个读书人的情形又能好多少?
——
老天爷,快把我们小少爷还回来吧,不然老爷怕是真的要撑不下去了!
正自难过,一个有些尖锐的声音传来:
“老大这是魔障了吗?一个来历不明的臭丫头,值当的他这么护着?叫我说,我那宝贝孙儿不见了,说不好,就是那丫头在弄鬼,趁早打死了干净!他倒好,竟是护的紧!”
又想起什么,接着恨恨道:“真是读书读得傻了,连亲疏都不分——之前非要那丫头帮着管家,我就说嘛,外人怎么会跟我们一条心?人家偏是不信。怎么样,吃亏了吧?”
“可不——”又一个苍老的声音在旁边奉承道,“再怎么说,还是一家人用着放心,瞧那丫头生的一副狐媚样子,一瞧就是个不稳重的!要不怎么说不听老人言、吃亏在眼前呢!经了这遭,大爷就会知道老太太的好了,怎么也不会再近着那丫头了。”
“知道我的好?不嫌弃我就不错了。当初我怎么说——这丫头就是个灾星,瞧瞧那命硬的,克死了亲生父母,连养父母都克死了,可是无论如何留不得,偏是他们两口子不信,硬是要接过来,瞧瞧,先是害的我媳妇儿没了,然后又害的我宝贝毓儿也不见了。”尖锐的声音中明显很是不满,“若非他们平日里那般娇纵,那丫头又焉会那般张狂——丢了我宝贝孙儿不说,还连我孙儿的救命钱也偷走,天下怎么会有这般恶毒的女子,当真是蛇蝎心肠!”?
☆、第 5 章 灾星
? 灾星?偷钱?恶毒?蛇蝎心肠?陈清和越听脸色越难看,脚下一踉跄,吓得陈财忙上前扶住。触手之下,却是更加心酸——
老爷的命怎么就这么苦呢——
幼年丧母,继母不慈,好不容易娶了一房贤妻,自己也考中了举人,却不料还没过几天好日子呢,发妻又撒手尘寰,如今更是连唯一的儿子也下落不明……
搀着形销骨立、骨瘦如柴的陈清和,陈财难过之余,更对素日里颇有好感的李静文满是怨怼之意——不怪赵氏咒骂,便是自己这会儿也不由得信了,那李静文怕就是灾星降世,专门来祸害好人的。
自己真是瞎了眼,平日里还屡屡为她抱不平,以为她行事大气,是个有气度的主,还到处跟人说别看是义妹,可瞧着和夫人的亲妹妹也差不多了。却没料到,竟是个狼心狗肺的!
也不怪陈财做此想——李静文虽是姓李,之前却委实和陈清和发妻秦迎如同亲姐妹一般。秦家二老于她而言,更是恩重如山,说是再生父母一点儿也不为过——
据说李静文六岁随父母外出时路遇贼寇,一家老小几乎尽皆丧命,唯有年幼的李静文因晕了过去才逃过一劫,后来被途径此处的秦父所救,带回家中,认为义女。
秦家父母亡故后,秦迎不放心李静文独自一人守着老宅——秦迎乃是家中独女,并没有其他兄弟姐妹——又亲自八抬大轿的接到自家来,想着替妹子寻一门好亲事,哪知还没有相好人家,自己却又病倒,更在不久后亡故……
甚而即便秦迎离世,陈清和也并没有把外人说李静文是灾星的话听到心里去,反而处处照顾,当真是和自己亲妹妹一般无二,更让她和继母赵氏一同打理家中内务。
可就是这样一个身受陈家大恩的女人,却是闯下大祸,竟然把陈家的命根子陈毓给丢了……
如果说丢了小少爷已经让陈财这个护主的管家对李静文生出了厌憎之心,那之后卷走家里大笔银子私逃,更是让陈财生吃了李静文的心都有了——
茫茫人海,想要找一个人无疑于大海捞针,而除了踏破铁鞋、四处奔波,更少不了大笔的银子淌水似的花出去。
可就在两日前,陈财在接到陈清和让他送银子的书信后却惊恐的发现,府里账面上剩余的银子竟是一文不剩,足足数千两银子在一夜之间不翼而飞。
查点之后更发现,连故去的夫人留给秀姐的贵重首饰也丢了不少……
陈财简直吓得魂儿都飞了,忙忙清点人数,却发现众人俱在,唯有李静文的房间里却是空荡荡的,早已是人去楼空——李静文竟然,连夜逃了!
只这般做法,委实太过丧心病狂,不独落井下石,令陈家的处境雪上加霜,更是令得找到小少爷的希望更加渺茫……
“你说什么?”陈清和眼睛都红了,直勾勾的瞧着陈财,只觉一阵头晕目眩,喃喃了声“毓儿”,竟是直挺挺栽倒在地。
“小家伙,好样的!”徐恒勒住马头,瞧了眼身前虽是脸色苍白却依旧咬牙坚持的陈毓,眼睛中闪过些许兴味来——
此次前往临河县,并不独是为了送陈毓回家,更因为周大人昨儿个连夜查知,有一条重要的线索,就在临河县。
而之所以会带上陈毓一道,一则顺路,二则陈清和既是临河县举人,在当地自然会有一定的人脉,因这起拍花子案很有可能牵涉到官场中人,周大人的意思是为了避免打草惊蛇,尽量先不要惊动官府,这般情形之下,在当地颇有声望的陈清和无疑会是自己的一大助力。
只是兵贵神速,兹事体大,自己并不敢耽搁,虽然考虑到陈毓年纪尚小,怕是不堪长途跋涉,因而采取了种种防护措施,可这么一路纵马疾驰,便是寻常大人也受不了,这小家伙倒好,愣是没叫一声苦。
眼瞧着前面就该进城了,徐恒的心终于放了下来,甚至有心情揉了揉陈毓的脑袋,虽是被不耐烦的推开,却不妨碍徐恒的好心情——
待这件拍花子案尘埃落定,自己也可以歇上数日……
只是这般轻松的心情却在看到城门旁“清丰县”三个大字后彻底终结——
卧槽,这是什么鬼!
明明自己要去的是临河县,怎么跑到什么清丰县了?
徐恒彻底傻眼之余,“嗷”的一声就抱住了头——老天,天下有自己这么蠢的人吗?竟然会相信一个孩子认得路!
坐在马上一遍又一遍的运气——毕竟,陈毓这孩子之前明明瞧着非常靠谱的样子啊!更在自己前两次问路时指的方向都和路旁行人说的方向一致,不然,自己也不会索性按着他说的方向打马而来。当下犹是不死心,抱了最后一线希望问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