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有求于人,陈毓并没有否认,却还是作出小孩子应有的胆怯嗫嚅道:“那个女子长得好像我姨母啊——我想看看是不是她……”
犹豫了下又怯怯道:
“还有那个男的我认得,是我家那个坏祖母的侄子,老是趁没有人的时候掐我……”
口中说着,小小的身体已是不自觉缩成一团,那般饱受惊吓的样子,瞧得徐恒心里也不由一动——这孩子,还真是个苦命的,小小年纪,就经历这么多……
却不知道陈毓低垂着的眼中却是泛出些冷意来,又极快的眨掉——
爹娘活着时,自然是没人敢掐的。
祖母赵氏也好,赵氏的侄儿赵昌也罢,包括后来成了自己婶母的赵昌的妹妹赵秀芝,哪个见到自己和姐姐不是亲热的紧?
以致自己幼时还真就把赵氏当成了亲祖母,把赵氏的娘家人当成了亲戚。甚而对赵昌兄妹也亲近的紧。
却没料到一切不过是因为贪欲而故意做出的假象罢了!
——事实却是,当初赵氏嫁了祖父做填房后不久就逼得爹爹净身出户。这偌大的家业,一多半是娘亲的嫁妆,还有一些是娘亲在手里的铺子赚了钱后陆续添置的,可以说跟老陈家根本就没有一丝一毫的关系。
也因此,虽是后来赵氏想了法子也搬到了县城,大家一起住,主持中馈的却一直是娘亲。
至于赵氏和她那些想要吃白食的亲戚,自然处处对自己姐弟多方巴结奉承——
赵氏的目的是想要多划拉些产业留给叔叔陈清文,至于赵昌兄妹,则直接想侵吞了陈家的财产。
也因此,等爹娘先后故去,姨母又不知所踪,祖父倒是健在,却根本拿赵氏毫无办法,自己和姐姐也就由家里最受宠爱的少爷小姐变成了完全多余的人。
挨打受骂,根本就是家常便饭,甚而因为有姐姐和自己在,赵氏和赵秀芝连家里的仆人都精简了,而把本是下人做的粗活全压在姐姐和自己身上。
更在后来,赵昌死了妻子后,不顾礼义廉耻逼得姐姐嫁了他做填房。
因为自己还得在家里讨生活,姐姐万般无奈之下,只得顺从祖母的安排。那时候自己想着,不管多苦多难,无论如何也要出人头地,考个功名出来再把相依为命的姐姐接出来。却不料想刚刚考中秀才,姐姐便再也坚持不下去,自尽而亡……
自己也在所有的努力都失去意义之后彻底崩溃,才会暴怒之下杀了赵昌……
“那个女的真的很像,我姨母,徐叔叔你带我去看看好不好?”终于见到亲人,陈毓眼神里的黯淡终于一扫而空,亮晶晶的眸子说不出的好看,里面更是写满渴望,“我姨母做的点心最好吃了,我想姨母了……还有那个坏蛋,他那么坏,他会不会欺负姨母啊……”
口中说着,就开始拼命的挣扎。
许是父子两人动作太大了,那已经走到街道尽头的中年汉子脚步顿了一下,徐恒的心一下提到了喉咙眼上,眼睛极快的在客栈内扫了一下,在角落处定了一瞬,忽然提起陈毓,“啪”的一声在屁股上响亮的打了一巴掌:
“臭小子,就你事多,这大晚上的哪有卖糖葫芦的?你是九代单传又怎么样?你爹我还是八代单传呢!没有我这个八代,你这个九代这会儿在那个旮旯里憋着还不一定呢,还敢跟我横——”
竟是和恼羞成怒的父亲终于受不了开始暴揍儿子的情形一般无二。
八代单传和九代单传的对决?客栈里的人“轰”的一声笑了开来,只觉多了这对儿耍宝的父子俩,寂寞的晚上顿时变得有趣了。
那中年汉子两肩也明显放松了下来,继续不紧不慢的向前走去。
徐恒长舒一口气,伏在因为太过震惊“爷都这么一大把年纪了,你个混蛋还敢打爷屁股”而完全傻眼的陈毓耳朵旁小声道:
“我跟过去,你在这儿好好呆着,不然,我就不管你姨母。”
陈毓忙不迭点头,却依然手脚并用的挣扎着:
“我要吃糖葫芦,就要吃——你不带我去,我回去告诉爷爷,让爷爷把你吊梁上打——”
却不料屁股上“啪”的一声又挨了一下:
“把我吊梁上打?老子先把你吊梁上还差不多!”
边拖着上楼边气势汹汹道:“熊孩子就得打!看你还敢不敢跟老子叫板,再不听话,把你屁股打成四半——”
两人一路鬼哭狼嚎着往客房而去。
那熊孩子也是个倔的,细细的呜咽声可不持续了盏茶功夫?
楼下便有好事的开始打赌:“你说是那八代单传的先服软,还是九代单传的先服软?”
只是那父子俩这次倒是没有再出洋相,耳听得一个有些粗噶的嗓音:
“睡觉。”
明显是那八代单传的粗壮汉子,又有孩子特有的清亮嗓音不清不楚的哼了一声,房间的灯便熄了。
那些打赌的看没了戏,只得各自回房休息了,唯有角落里两三个人互相看了一眼,结了帐往外面去了。
隔着窗户看徐恒小心翼翼的缀了上去,陈毓不禁咋舌——
怪不得徐恒要和自己演戏,原来这客栈里还有那人的眼线呢!也不是道徐恒是怎么察觉的。
又停了一会儿,陈毓也从房间里溜了出来——那可是自己亲娘一般的姨母,陈毓自认,怎么小心护着都不过分。
李静文无论如何也没有料到,就这么不大会儿功夫,自己身后已是缀了一大串尾巴——毕竟之前一直是养在深闺的小姐罢了,能一路撵着赵昌到这里来,实在已是千难万险。
眼瞧着天色渐晚,街上行人也越来越少,李静文不由有些心慌,脚下略慢了慢,又要分心去记走过的街道标识——
这儿虽是自己老家,纵横的街道于李静文这样养在深闺的小姐而言,依旧是错综复杂的。谁知怕什么来什么,就这么不大会儿功夫,再抬头看去,前面的赵昌就不见了人影。
李静文脸一白,忙不迭的拔腿追了出去,却哪里料到,一直到长街尽头,都没有看到赵昌的影子。
记起刚才还跑过了一个小胡同,李静文忙掉头拐了回去。那胡同幽深狭长,一眼看去,竟是连个鬼影子都没有。
李静文瑟缩了一下——再如何智计百出,这会儿也不免心惊胆战。有心退回去,前面有个人影闪了一下,依稀正是赵昌。
李静文一咬牙,眼前不期然闪过陈毓脆脆的叫着姨母的模样,抬手抹去脸上早已冷掉的眼泪,又摁了摁怀里藏着的尖刀,就头也不回的往胡同里而去——
找不回毓儿,陈家的天就塌了,自己就是死了,都对不住姐夫,更没脸去见地下的姐姐和爹娘……
哪知等追着跑了进去,赵昌的人再次凭空消失。
这会儿已是到了小巷深处,李静文忙站住脚,刚要四处探看,一道劲风忽然从背后袭来。
李静文根本来不及躲藏,就正正被人劈在脖颈上,竟是哼都没有哼一声,直挺挺朝地面栽倒。却是被一个后面的黑影一下接住……
再次睁开眼睛时,李静文有一瞬间的恍惚——无他,实在是眼前看到的景致太熟悉了——
檀香木的雕花大床,浅紫色的绣幔,下坠着深色调的流苏——
可不正是自己未被姐姐接过去时的闺房?
“怎么,醒了?”头顶上却是传来一声男人的yin笑。
跟踪,胡同,黑影——李静文的思绪瞬时回笼,看着俯身床上的赵昌,瞬时红了眼睛:
“是你,是你让人带走了毓儿对不对?”
赵昌却没有回答,反而探手在李静文凝脂一般的脸蛋上拧了一把:
“是我又怎么样?啧啧啧,哎哟,你说你怎么长的呢?生的这么勾人!我本来还想娶你当老婆好好疼呢,你这个臭婊子倒好,竟然看不上我,还不要脸的想勾搭陈清和那个小白脸——”
惨白的月光下,赵昌的神情显得无比狰狞,狰狞之外,更有夙愿得偿的狂喜得意——
和秦迎那种大气典雅的北方美不同,李静文却是典型的温婉江南美人的形象,赵昌素日里所见,俱是自家姐妹那般容色平常的女子,哪见过这等人间殊色?
以致当日第一日在陈家见到时,便惊为天人。更是下定决心,无论用什么手段,都要娶来当媳妇。
却也明白以秦迎把这个妹子看的金豆似的,怕是所想不会顺当。无可奈何,只得求到姑母赵氏面前。
那赵氏向来是个护短的,总觉得自家子侄千好万好,而李静文不过是个寄人篱下的孤女罢了,配自己侄子,还算便宜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