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此眼前这农庄虽名义是依旧是陈毓的,其实真正的主人却是刘娥。
至于陈毓保存着的刘娥的身契,也早就跟刘娥说明,但凡她开口,随时可以发还回去。
“阳仔,快回来,外面冷,可不要冻着——”一个女人焦灼的声音忽然响起,紧接着一个五六岁的小男孩从另一边的胡同口冲了出来,边跑还边调皮的回头看,跑的太快了,却是连路中间一个积水坑都没有注意,亏得陈毓探手一把抓住,不然整个人怕不就得掉水里去?
这么一拉才发现,小男孩手冰冰凉的,再看身上的衣服,不由蹙了下眉头,实在是孩子身上的衣服太不合身,棉袄长的都快到小腿肚了,偏是下面的棉裤却是短的紧,露出小男孩冻得通红的脚脖子。
一个鬓发有些散乱的女人随即追了出来,瞧见这一幕,明显吃了一吓,气的大踏步上前,捞起男孩就要打:
“看你再跑!就这么一身棉衣,真是掉进水坑里,明儿个你就光腚吧,冻不死你!”
语气里明显又恨又气又心疼。
“孩子怎么穿的这么单薄?瞧你的模样,也是替陈家织坊干活的吧,莫不是织坊克扣的厉害,才使得给孩子买衣服的银钱都没有?”陈毓缓缓道。
记得不错的话,这庄子上的人可都是接了陈家织坊的活,或者直接到织坊里做工,有那实在出不去的,看在刘娥的面子上,陈家也都给提供了纺纱机,让她们在家做。
可瞧女人眼下的模样,家境无疑很是穷困。
刘娥的性子陈毓知道,本就吃过苦,虽是泼辣了些,性子却是宽厚的,怎么也不至于待农庄上的农户太过苛刻才是。
“哎呀,你这是什么话?”那女人本来瞧着陈毓生的俊,又文文气气的模样,还颇有好感,哪想到这人一见面竟然就说起陈家的坏话,顿时气不打一处来,“你和那个坏坯子是一路的吧?昨儿个来纠缠刘娥姐,今儿个又开始说陈善人家的坏话?”
刘娥姐可是说了,再见着这帮人,不用废话,直接掂扫帚往外抽便是。
女人左右瞧了下,正好看见根棍子,随手掂起来,竟是二话不说朝着陈毓主仆二人劈头盖脸的就要往下抽:
“没有陈大善人,这地方的人早饿死不知多少了。就你们这些昧良心的,红口白牙说瞎话——”
亏得陈毓身手好,待险险躲开,那女人竟是依旧不依不饶。连带的那刚被自己亲娘揍过的小孩,也从地上捡起土坷垃就像两人砸:
“坏人,打死你们。”
“喂,你这是做什么?”喜子忙上前,“不可对我家少爷无礼——哎哟——”
却是话音未落,肩上就挨了一下。
知道这女人定然是有什么误会。只是看她的模样,八成自己和喜子说什么都是不会听的,虽说自己拳脚功夫够好,却也是不能对个女人使不是?
陈毓无法,只得赶紧拽着喜子,两人飞一般的往刘娥的住处而去。
女人瞧着脸色都变了,直着嗓子就喊了起来:
“快来人啊,那些坏坯子又来找刘娥姐了——”
这么一嗓子喊出来,各家的门哗啦啦全打开了,冲出了一大群拿着各式武器的女人和孩子。
喜子本来还想和这些人好好说道说道,见此情形,也不敢逞强,跟着陈毓没命的往前跑,眼瞧着前面就是刘娥住的小院了,两人来不及敲门,一下就把门给撞开,耳听得“咚”的一声响,却是门后边恰巧有一架纺纱机,一下被撞翻,亏得坐着纺纱的少女避的快,才被没被砸着。
看陈毓和喜子用力关上门,少女一双杏眼一下睁得溜圆,悄悄摸出一个擀面杖,朝着陈毓后脑勺就砸了过去。
却被陈毓反手拽住擀面杖的另一头,急急道:
“二丫,我是陈毓——”
“陈毓?”二丫动作滞了一下,只觉得这个名字怎么那么耳熟呢。正自思量,身后的房门吱呀一声拉开,一个头上裹着白布的女子走了出来。
女子也明显听到了陈毓的话,瞧向陈毓时视线却是有些犹豫:
“少,爷?”
“大嫂子,是我。”陈毓松了手,又瞧着二丫道,“这么些年没见,二丫都长得这么大了,我都不认得了呢。”
数年间,二丫的变化当真是大的紧,梳着一条乌油油的辫子,脸色也不似原来的蜡黄,而是健康的红润,一双好看的杏眼,骨伦伦的好像会说话一般。
明明是不大点儿的人,说话时却偏偏是这么老成的模样。
即便陈毓相貌变了太多,刘娥也终于认了出来,眼前这少年果然就是当年救了自己的少爷陈毓。
“少爷,真的是你吗?”刘娥眼睛顿时就有些发热,又忙忙的冲依旧举这个擀面杖傻傻站在原处的二丫道,“丫头,还不快把擀面杖放下,给少爷倒水来。”
二丫这才回神,手里的擀面杖“咚”的一声掉到地上,直羞得满面绯红,一扭身急急的往房间里而去。
“这丫头,怎么不知道给少爷见个礼——”刘娥很是抱歉。
知道二丫八成是害羞了,陈毓倒也不以为忤,而且眼下最关心的却是刘娥头上的伤势,以及之前那妇人口中的坏坯子是怎么回事。
刚要开口询问,外面就响起了急促的拍门声。这才意识到,后面还有追兵呢。
只得苦笑着冲刘娥道:
“还得大嫂子帮我解释一下——”
说着把方才的事说了一遍。
外面的门已是哗啦一声再次被人撞开,领头的可不正是之前那女子?看到刘娥没事,女子明显松了口气,一转眼正好瞧见陈毓主仆,当下拿着铁锹就要往前冲:
“刘娥姐你没事吧?就是这两个坏坯子——”
吓得刘娥忙上前拦住:
“杨嫂子,快住手,他不是坏人,是陈家的少爷呢。”
“陈家的少爷?”杨嫂子明显有些不信,“刘娥姐你是不是被他吓着了?我跟你说,刚才就是这个坏小子,胡说什么陈家织坊苛待我们——”
此话一出,便是刘娥也明显有些不解。
陈毓不由苦笑,只得指了指杨嫂子旁边一副同仇敌忾模样的小男孩道:
“我就是瞧着这个小兄弟身上的衣衫太过破旧,想着是不是有人克扣了工钱——”
啊?杨嫂子愣了下,等想明白了陈毓话里的意思,眼睛都红了:
“哎哟,我就说陈家是大善人吧,瞧瞧,这么大点儿的少爷就知道怜贫惜弱了——”
又很是不好意思的给陈毓赔罪:
“都是我不好,昏了头了,竟然向少爷动手——”
说着把小男孩拉过来,抹了把泪道:
“而且不瞒少爷您说,我们的生活真的比原来好过的多了。您不知道,要是前几年里,我们一大家子也就那么一两套能穿的衣服——”
别说孩子,就是自家男人这样家里的顶梁柱,都没个囫囵衣服,至于小些的孩子,顶多有个衣服片遮遮羞处罢了。
也就这两年,大人能添上件新衣,儿子也第一次有了件囫囵的袄了。
因而整个庄子里,提起陈家,那个不是当恩人一般看?也就最听不得有人说陈家的坏话。
“少爷心慈。”刘娥不由感慨,“只是少爷有所不知,咱们还算是好些呢,其他人家一大家子也就一件衣服的大有人在,实在是布帛价钱太高,大家买不起啊。”
从纺纱到织成布帛,期间几多艰辛,布帛的价钱怎么便宜得了?
也就粗布衣服便宜些,只是利润少了,商家愿意做的人也少……
陈毓何尝不明白刘娥的意思,点了点头道:
“是我想的左了。以后咱们家再建几个织坊,就织些粗布衣服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