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汀兰气得脸色煞白,身子都在颤抖,倒是宫留善看了她一眼,面色恢复如常,淡淡道:“既然九弟执意不肯割爱,那我也不好勉强,陈二小姐就留在这里,我先回去了。”
这事儿的重点不在于陈汀兰的去留,而是宫留善是否会在陈家翻案一事上推波助澜,杜薇想着想着,也不由得蹙起眉头。
宫留善看了杜薇一眼:“我对九殿下府里不熟悉,就让她送送我吧。”
第38章
宫留玉似笑非笑地看了他一眼,点头道:“那你就送送我六皇兄吧。”
杜薇福身应了,转头在前面带路,她对宫留玉府上也不如何熟悉,不过大门在哪还是知道的,便领着宫留善一路向前走,两人一路无话,直到快出了府门,宫留善才睨了她一眼:“但愿你这回没选错路。”
杜薇故作茫然道:“殿下这是什么意思?”
宫留善淡淡道:“没事,有感而发罢了。”他扶了扶头上的累丝金冠:“良禽择木而栖,你就这般看好他?”
杜薇加大了步子:“什么看好不看好的,奴婢听不明白,只不过上头主子看重,做下人的自然要忠心才是,一仆不侍二主,这个道理奴婢还是懂的。”她站在前面,声音随着淡风传来,有些淡漠虚无:“九殿下于我有大恩的,有恩报恩,这个道理奴婢还是懂的,恩将仇报,也许有的人做得利落,奴婢却做不到。”
两人间不过隔着短短几步,却有种咫尺天涯的感觉,宫留善听出她的暗讽意味,皱了皱眉,压下脸上的阴霾,缓缓道:“你真以为他现下对你百般看重,就真的能一辈子长情了?我跟他相识了这么久了,虽不敢说了如指掌,但多少也了解一二,他跟你好的时候固然是千好万好,若是不好…你看陈汀兰的下场就知道了!”
杜薇摇头道:“殿下多心了,旁的事儿奴婢不敢奢求,只是安生做好自己的本分。”
宫留善忽然转头微微笑道:“我不逼你,该是我的,早晚是我的,你也好,人人都巴望的那个位置也好,都不会例外。”他侧头看着从山上引下来的溪流:“我等着你哭着求我,说你后悔跟了他的那一日。”
杜薇漠然地看着他,抬手做了个请的手势:“三千红尘里,各有业障,奴婢尚且自顾不暇,您就是再有大志向,也跟奴婢没干系了。”
宫留善低头看着她姣好的眉目,似乎比前世还多了份温婉从容,只可惜眼前这人再不是自己的了。他仿佛才觉察到这件事儿,心里如同被堵了七巧,杜薇可以在他身后摸爬滚打,在他第三十八章一转身就能看到的地方,他可以不在乎这个人,但杜薇怎么可以背叛他?!
他削薄的嘴唇抿的紧成一线,隐在广袖里的手不由得握紧了些,带着满心的恚怒不甘,振袖转身离去了。
杜薇一直福着身,直到他离去了,才头也不回的走了。她想了想,干脆去了刚才那个花厅,花厅四面都是开着的,她刚一走进,就见陈汀兰跪在地上,对着宫留玉且哭且诉:“…殿下,您权当可怜可怜我吧,就把我丢在一边当个活死人,也不要赶了我出府去,我现下就孤零零地一个人,若是出了您的府,哪里还有活路?”
宫留玉背着手抬步向外走:“女子最重要的便是贞洁,小姐也是读着《女训》《女戒》《烈女传》长大的,从教坊司那种地方出来,焉有苟活于世的道理?”他低头看了一眼陈汀兰,微皱着眉,略带不耐地道:“我与小姐非亲非故,小姐求救可是找错了人。”
陈汀兰膝行了几步,扯着他袍袂的下摆,眉头蹙得无限风情,哀声道:“我们陈府的事儿,不管与你有关无关,我都不再怨你了,难道你就半分不念着当初的情分吗?”
宫留玉嗤了声:“当初的情分?小姐是指当初梅林诗会,你故意闯进去,扯了面纱让我瞧见的情分?还是指收买了我府上的下人,把我的喜好行踪露给你的情分?或者是你传出话儿来,说我多年不娶是因为倾心于你的情分?”他曲起手指,门沿上敲了敲:“若是你指的是这些,那咱们的情分可真是不小了。”
陈汀兰见他一概知道了个详细,面色煞白,身子颤着俯在地上,五根手指却还牢牢地扯着他的衣衫下摆:“是,我是做了不少错事,可都是对您的一片真情,我有什么错?”纠缠间,她胸口露出一痕雪脯,她更加俯下身子,悲出了一种入股的娇媚,一看就是在教坊司学的招数。
当男人摆明了对女人没那份心思的时候,千万别提自己的情深意重,说的再恳切,再海誓山盟,他们也觉着腻歪。
她一边卖弄风情,一边道:“您就疼疼我吧,一次就好,如若不然,留下我也成,让我在您身边做个丫鬟吧!”
宫留玉蹙着眉毛,冷冷地看她一眼,表情阴鸷:“你要留下也并非不行,只是你口舌多又好夹缠不清,若是肯自饮了哑药断了手脚,我府里也不会吝啬给你一碗饭吃的。若是做不到,那就趁早去了吧。”
陈汀兰猛然抬起头,不可置信地盯着他,手也下意识地松了松,宫留玉抬步出了花厅,面色阴霾,杜薇正犹豫着要不要上前回话,就见陈汀兰面色阴戾了起来,眼底带着飞蛾扑火的疯狂,狠狠地刺了过去。
杜薇惊了一跳,人还没来得及多想,就已经跨了几个大步冲了出去,一把攥住她的手腕。她没想到人恨极了的时候,力气竟这般大,她握着簪子的手不断地朝前,四处挪动着想要挣脱桎梏,眼看着那簪子尖就要扎到自己眼珠子里,下意识地避了避,那簪子就直扎入了她右臂,殷红的颜色立刻从素蓝的半臂上渗了出来。
杜薇握着她的手,勉强道:”二小姐要想清楚,三思而后行啊…“陈汀兰脸色满是怨毒,手下不留力,直勾勾地盯着宫留玉:“可惜了,美人计对你没用,既然你看不上我,那咱们就一道去了吧,黄泉路上也能做个伴儿!“她猛地挣开了杜薇,握着簪子的手更加了几分力气。
斜刺里伸出一只手来,掐住了她的脖子,然后是’咯噔‘一声渗人的响动,陈汀兰就像是被风吹断了的柳条,猛地绷紧笔直,然后又软软地倒在了地上。
宫留玉收回手,顺手在杜薇袖子上擦了擦,才皱着眉斥道:“你跟她废的什么话,直接杀了不就完了?”又是冷笑道:“没想到老六还留了这种后手,果然是个骨头里都要榨出油的。”
他话音儿还没落完,就有两个人从林子里钻了出来,对着宫留玉跪下道:“是属下办事不力,请主子降罪。”
宫留玉冷笑道:“你们这侍卫当的倒真是轻省,主子把人杀了,你们赶过来收尸就行。”
两人对视了一眼,身上不由得瑟瑟,他们见有危险的是杜薇不是正头主子,便稍犹豫了一瞬,没有立即赶过来,没想到宫留玉发了这么大的火。
幸好宫里玉现在没功夫搭理他俩,甩袖道:“把尸体带下去,你们自去领罚吧。”他余怒未消,转头对着杜薇道:“你不是很有本事吗?怎么不动手?难道是心软了不成?”
杜薇一怔,才反应过来他是要试探自己身手,不由得无言了片刻,略略组织了语言才道:“殿下误会了,奴婢不是不想动手,是根本不会。”她前世倒是习武,不过就算是前世有红拂女虬髯客的本事,重活一回这身手也废了。
宫留玉哼了声,一脸嫌恶的脱下外面的素纱交领砸到地上,冷声道:“江夙北也不知是怎么办事的,竟留下这么个祸害来。”他一转头看着杜薇手臂上的伤,不由得缓了神色道:“我命人去传太医。”
杜薇摆手道:“小伤不碍事。”
宫留玉嗤了声道:“你一个姑娘家,倒也不怕留疤。”他不顾杜薇伸手拦着,一手握住她的手臂,把一截袖管撸到肩头,露出雪白的一弯手臂来。
杜薇尴尬地低叫了声:“殿下!”
宫留玉充耳不闻,低头看她被簪子扎出的伤,艳红的一点圆映衬在剔透的手臂上,盈盈好似一颗朱砂痣。他看了片刻,有些出神,片刻才咳了声道:“正好府上有上好的伤药,我命人拿来给你。”
杜薇点点头,在原处用脚挫着地,犹豫了片刻才道:“您这般执意留着我,到底是为甚?”
宫留玉没想到她一开口问的是这个,略有些不自在,很快又冷着脸欲盖弥彰地道“若是金陵的人都知道老六从我府里要了人去,那我也不用在这里呆了,还不如找个坑把自己埋了。”
杜薇沉默了会儿,才道:“只是怕要让您失望了,奴婢是个没用的,也帮不了您什么大忙,就怕您白费了一番功夫。”
宫留玉那丝不自在早都散了,抬手手十分熟稔的抚着她两弯眉毛,含笑道:“我怎么会失望?”
杜薇躲了躲没躲开,叹气道:“不过您救了我的命,只要我还在这世上一日,就不会忘了您的恩情的。“宫留玉嘴上没说,眼底露出几分满意来,微偏了头道:“远的先不说,近的你倒是能报偿一二。”他皱着眉抖了抖曳撒:“西院你就不要住了,到我身边来近身伺候吧。”
第39章
宫留玉果然言出必行,杜薇还没琢磨好怎么回答,他就已经吩咐人去收拾自己的偏间了,杜薇无奈,只能跟了过去,这才发现自己的新住处离宫留玉住的地方近的令人发指,他主卧旁就是给她安排的偏间,这边一个咳嗽,那边立刻就能听到响动,他如此作为,让下头人看杜薇的眼神都微妙了起来。
宫留玉向来排场精致,小小一个侧间也是描金绘银,帷幔绮罗,杜薇日子过的向来简单,见到这布置先是心里啧啧了两声,然后听管事交代活计,其实她的活儿倒也不重,说白了就是围着宫留玉转,夜间风大,若是他还要办公,那就要及时添衣衫,端宵夜,夜里要点好宁神的熏香,把第二天要穿的衣服配饰备好,第二天要伺候他洗漱更衣,等他回来了要继续嘘寒问暖,还有大大小小事情若干,听的宫留玉在一旁眯眼直乐。
杜薇在脑子里过了四五遍,这才反应过来,敢情她一个人把四五个贴身丫鬟的活儿都做了,不过这些活计轻省,她倒是没有反驳,只是安安静静地福身应了。
宫留玉一日呆在府中的时间不长,她早上服侍他洗漱更衣完去上朝,就去隔壁间儿吃其他下人端来的早饭,然后回屋缩在被窝里补觉,一直睡到午饭点才起来,吃个午饭继续午睡,等下午宫留玉回来再伺候他用膳,日子清闲的连她自己都看不下去。
而且她最近正在长高,饭量比平时大了许多,每日吃完了就犯懒,堪称吃得多干得少的典范人物,偷懒偷的连几个管事都咋舌,偏宫留玉无甚说道,也乐意惯着她,杜薇本来还存着几分试探的心思,见他没有半分说自己的意思,便真的懒了下来,一个手指头都不想多动。
今日她连着用了两碗鸭子肉粥,一头栽在黑漆云母石的架子床上,睡了还不到半个时辰,就听耳边隐约有人的轻笑声:“怪不得陈宁跟我抱怨你整日躲懒,我走了这才几刻,你就睡下了?”
杜薇觉察到身边有人,心里一警,身子却跟不上,就感觉身上一凉,云缎的被子被人一把掀了起来,她这才彻底清醒,一咕噜起身,连忙用被子遮住脚,对着床边人皱眉道:“殿下!”
她说完了才发现自己身上穿得是白绸的寝衣,连忙又把被子拉到下巴下,抬头看着站在床边的宫留玉,吐了口气道:“您怎么回来的这么早?!”
宫留玉没说话,目光在她裹在被子下的双足处流转了一圈,才道:“你是天足?”
女人的脚可是不能随便给别的男人看的,她一听这话就知道给宫留玉看全了,压着恼火‘恩’了一声,不过想到还是因为她偷懒才给人瞧见了,那火气就消了一半,反而有点心虚起来。
宫留玉提了曳撒坐在她床边,扬眉奇道:“怪了,我以为但凡有点家底的人家都会给女儿缠脚,杜家好歹算是书香门第,怎么不给你缠呢?”
杜薇见他坐的近,忍不住抱着被子往里缩了缩,这才道:“杜家正经的几个女儿,不管嫡的庶的,都缠了脚,就为了以后许个好人家,奴婢又不是正经的杜家女儿,他不给奴婢缠脚有甚稀奇的?”
要是正经当女儿待,怎么可能把人卖了,宫留玉想了想,也嘲弄一笑:“这也是个没人伦的,不是亲生的便能随意慢待了吗?”他又低头看着她双足在被子包裹下隐约露出纤美的轮廓:“不缠足也没什么,比缠了足的瞧着顺眼多了,有的人缠了足就跟个驴蹄子似的,哪里有看头?”
这话的意思是没缠足的便很有看头?杜薇干脆盘膝把脚蜷起来,拉着被子道:“您今日下朝倒早?对奴婢有甚吩咐?”
宫留玉含了缕笑,越发靠她近了些:“我早回来你不高兴吗?”
杜薇正要随口来两句糊弄过去,就见他猛然拉开了两人的距离,站起身理了理襟口道:“皇上昨儿个夜里病了,今日不上早朝。”
语音淡淡的,倒好似那不是他父亲。
杜薇隐约听过他的传闻,似乎他小时候那位天子对他不甚看重,他母妃出身又不高,也由得众人欺辱他。她不知该怎么接话,只能问道:“那您不去宫里问问,请个安?再表个孝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