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子有吩咐,下头人照做就是了,难道还要解释缘由不成?宫留玉取笔饱蘸了墨汁,连看都不看一眼,淡声道:“既然喜欢跪,就先去外门跪上个三天三夜。”
胭脂脸一下子白了,慌忙地磕了几个头,嘴里说着‘奴婢知错’,手脚并用地爬起来跑了出去。
宫留玉举着毛笔却始终不落下来,微蹙着眉看着书桌上的摆设。以往他要改公文的时候各色大小的毛笔就在他手边,一伸手就能够到,墨砚却摆在一肘之外的地方,让他既方便蘸墨,又不会失手打翻,笔洗在桌子的一角,用完笔杜薇总是能头个来涮干净,就连椅子的位置也放得正合适。
而现在…他抬眼看了看,桌子不对,椅子不对,墨砚不对,笔架不对,哪哪都不对,哪哪都不称意。他瞧了一眼便觉得心烦,干脆撂下笔走出去去净手,等手伸进盆里才发现是盆凉水,而不是她兑好的温水,盆架子上也没有晾着净手的毛巾。
他眉头越蹙越紧,原来没她的时候也没觉得有什么,如今习惯了她处处想个俱全,人再冷不丁一没,变成事事都要自己操心,便觉得哪哪都不称心。他转身随意找了个干净的巾子,胡乱地擦了擦,皱眉冷哼道:“没你就不行了吗?”余音飘散在空荡荡的屋子里,也不知是说给谁听。
这时陈宁踏了进来,见他手里没章法地乱擦,连忙取了毛巾递给他道:“胭脂干什么吃的,这点子小事儿怎么能让您干呢?”
宫留玉随手把巾子搁到一边,对着陈宁道:“我记得今日皇上要登角楼游赏,可有这回事儿?”
陈宁躬身道:“有的,上次您还特地叮嘱杜姑…,咳咳,让人到时候提醒您呢。”
宫留玉哼了声:“这有什么难记下的,还非她不可?”顿了顿,他想起答应杜薇的事儿,转头对陈宁道:“你去备车,我要进宫。”
陈宁躬身应是,忽然一个转身道:“对了,奴才有件事儿不知道该不该回禀您。”
宫留玉道:“若是知道不该回禀我,那你压根不该提,如今提都提了,那就一次倒个干净。”
陈宁犹豫了一下,低声道:“是杜姑娘病了。”
宫留玉指尖颤了颤,转头问道:“她病了?什么病?可请人诊治了?”
陈宁忙道:“也不是什么大病,只是受了风寒,诊治…还没请大夫瞧过呢。”
宫留玉下意识地想让人去请太医来,可不知想到什么,脸色忽然冷了下来:“不过是西府一个小奴才得病你也要来告诉我?她自己作的怪,硬是把自己作出了正院,如今既然害了病,就自己生受着吧。”
这时一时气话?还是已经对杜薇腻烦了,所以懒得再看顾了?陈宁一时也捉摸不透他的心思,只能老老实实地按他的吩咐下去备马车。
宫留玉站在立身镜前,抬手慢慢地整理仪容,镜子还是那个镜子,只是少了那个忙前忙后的人,总觉得缺了一块似的。
他慢慢地给自己挂上玉钩,横玉和玉佩碰撞时发出清脆的声响,细碎的声音在空寂的屋室里格外的明显,却让他觉着无端刺耳起来。他转身出了屋,直到宫里都再没言语。
宫里宫重正带着几位亲近的大臣向着皇城上角楼的地方走过去,他见了宫留玉很是高兴,对着他招手道:“老九,你向来守时,今日怎么来迟了?”
宫留玉欠了身道:“是儿子的错,礼部那边有几份棘手的公函要处理,我多琢磨了会儿,不留神就晚了的。”他一说完就把腰弯的更低:“父皇恕罪。”
宫重笑道:“你一心为公何罪之有?”说完就抬手招了招,让他走的更近些,然后道:“你们都是国之栋梁,处处能为父皇分忧,父皇自然是高兴的,游角楼是小事儿,公事才是大事,你那边可都处理妥当了?”
宫留玉回道:“回父皇的话,已是办好了。”
宫重点头道:“那就好。”他说到这里,微微顿了顿,面色一凛,问道:“听说你前几日在兴庆楼里和李国公为着个女子起了争执,这事儿是真的假的?”
宫留玉想到杜薇,不着痕迹地蹙了蹙眉,才道:“父皇说笑了,李国公那日领个个道士来,硬说儿子府上有妖孽,我这才和他辩了几句,起争执自然是谈不上,为了女子更是无稽。”
宫重点头道:“朕只是担心你沉迷女色,荒废了正事,这才顺口一问。”他说着自己都觉得自己是多想了,他膝下的几个儿子,如今基本都已经成家立业,贤妻美妾娶了一屋子,就连最沉稳平和的宫留善都有几个通房在身边伺候,唯独他无妻无妾,就连个寻常伺候的丫鬟都没有,跟沉迷女色压根不沾边。
一行人说着说着就到了墙根下,宫重仰头看了看角楼,对着身后的众人笑道:“诸位爱卿,咱们一齐登楼吧!”
底下有位头发花白的文官连忙躬身谦辞道:“回皇上的话,老臣既非皇亲,又对社稷无益,哪有那个殊荣陪皇上登楼,还是请九殿下陪同吧。”
这个角楼可不是谁想登就能登的,这边有人一开口,底下人连忙跟着附和。
宫重一笑,转头看着宫留玉,点头道:“既然诸位爱卿谦让,那就老九你来吧。”
宫留玉躬身应了声是,落后宫重半步,两人一前一后登上了角楼。
宫重眺着远处,朗声笑道:“金陵不亏是国都所在,当真是气象万千,繁荣昌盛。”
宫留玉淡笑一声附和几句,突然远眺指着东边的一个建筑道:“那是徐府瞻园吧,这倒是奇了,它旁边怎么还建了座宅子?”
宫重也看了看,转头问崔白道:“瞻园的地原是皇庄,后来朕赠给徐达的,怎么平白多了栋宅子?”
崔白呵着腰答道:“回皇上的话,是成国公李家新建的宅子。”
宫留玉恩了声点头道:“中山王和成国公是故交,两人住在一处也属平常。”
宫重在远处见那屋宇金碧辉煌,琉璃瓦在日光下熠熠生辉,看着极是奢侈,心里已是有了几分不喜,听了这话更是皱了眉头,淡淡道:“李威在西北和江南道上蹲了十几年,和中山王哪里来的交情?”
宫留玉道:“当然是十几年前,蓝炔,,。罪臣蓝炔在世的时候两人攀下的交情,当时三家关系好的亲如一家,听说还谈上了儿女亲家。”
宫重听到蓝炔这个名字时脸猛地阴沉了下来,不过却不想在人前发作,淡淡道:“李威虽是国公爵位,但身上并无紧要的职位,建了这般奢靡的宅子算是逾制,而且他在江南道的官位不高,哪里来的这么多银子建宅?”
逾制这个东西可大可小,其实以成国公的身份,建这么个宅子也不算十分逾越,可谁让他戳了皇上的眼?
宫留玉虽这么想,却没有接话,只是笑着劝慰了几句,心知李威这次绝对要打包回江南了。
如此一说,两人都没有了再游赏的兴致,再待了会儿便下了角楼。
宫留玉出了皇宫,做到马车上,一路驶回了府上,陈宁正要迎着他进正院,就见他下意识地往西边看了看,陈宁极有眼色地道:“殿下,西府那边新开了几株寒梅,咱们可要去西府瞧瞧?”
宫留玉看了他一眼,缓缓地点了点头。
第62章
西府现在也不消停,崔娘子正站在院口,叫了个膀大腰圆的媳妇子堵住院门,院里站了西府的十几个丫鬟,都低垂着头交头接耳,崔娘子手里执着长条的木板,用力敲了下身旁的栏杆,对着底下人喊道:“都静静,别聒噪了!”
底下的声音渐渐止了,崔娘子站在一众丫鬟前走了几圈,然后拔高了声音道:“我晓得你们心里都在嘀咕我叫你们干什么,我在这里也不卖关子了,咱们院子里昨晚遭了贼,库房里有个贵重的物事丢了!”
底下的丫鬟们都窃窃私语起来,无非就是讨论丢的是什么东西,是谁偷的,崔娘子得意地往下逡了一眼,目光扫到杜薇处略顿了顿,然后又用手里的木板用力敲了下,提高声音道:“好了好了!都别说了!”她挺直了背,对着底下人竖着眉毛道:“昨日丢的是新准备换上的管事印鉴,还没来得及在上面镌刻,我今日去清点的时候发现少了一枚。”
有个丫鬟大着胆子道:“娘子,那到底是谁拿的查出来了吗?”
崔娘子道:“那印鉴我昨个下午才清点过的,从昨下午到今儿下午又没旁的人来,必然是咱们院子里的人使的坏!”
那个丫鬟继续道:“可那是给管事们使得印鉴,咱们丫鬟偷来也没用啊。”
崔娘子狠狠地剜了她一眼,扬声道:“那印鉴虽对咱们没用,但材质却是上好的羊脂玉,拿到外面卖至少要十好几两银子呢,保不准有哪个眼皮子浅的一时猪油蒙了心,赶出了那等下作事儿!”
这下底下没人吱声了,崔娘子得意地瞟了眼杜薇,一扬手道:“多的话我也不说了,这印鉴是要紧物件,必须得找到的,咱们西府这边也没别的人进出,东西丢了左不过就是在院子里,所以我就要在这西府好好地搜一搜,若是没搜出来,我亲自给你们赔礼道歉,若是搜出来了,那也别怪我不客气!”
丫鬟们面面相觑着,却都不说话了,崔娘子眼睛直直地转向杜薇,抬手一指:“昨晚上你来的最晚,就先从你房子开始吧。”
杜薇把抬头看着她,慢慢地道:“娘子是为了查东西,要搜我的房子我也没话说,只是难道就单单搜我吗?”
崔娘子皱眉道:“我不是都说了吗,院里的丫鬟全都要搜。”
杜薇道:“这个我自然是知道的,不过我问的是娘子的屋子,是不是也要一并搜了,以证清白?”
崔娘子猛地扬起眉毛道:“小蹄子你胡说什么呢?你还怀疑我监守自盗不成?!”
杜薇喉间一痒,硬是忍住了,摇头道:“娘子说的哪里话?只不过娘子也住西府,既然断定了是西府的人干的,若是搜了我们的独独不搜你的,日后闲言碎语传出来,岂不是说娘子处事不公?”
崔娘子对那印鉴的下落心知肚明,只道杜薇在垂死挣扎,便冷笑道:“好啊,等搜完了你们的,咱们一起去我房里看个清楚明白,我身正不怕影子斜,不怕有些人胡乱攀诬!”
杜薇掩着嘴低低地咳了声,点头道:“既然如此,那就请吧。”
崔娘子带着一行人浩浩荡荡地往杜薇的屋子里去了,她本人被撇到最后,跟着人群不急不慢地走着,崔娘子对着那媳妇子使了个眼色,后者会意,抽出插在火里铁钎,先不看桌子柜子,而是用铁钎细细地拨着煤堆。
杜薇半靠在门框上,抬手把玩着散落在耳边的发丝,似乎对这一切浑不在意。
崔娘子本来还是满脸笃定,但见把煤堆翻了个底朝天也没翻出什么来,神情渐渐焦急起来,她一把抢过铁钎,一个一个把黑亮的煤炭翻出来看,弄得满地都是黑灰,被冷风倒卷着扑到她的裙子上,她也顾不得下身沾满了煤灰,又用力煤堆翻了三四遍,可惜煤堆还是那个煤堆,最终还是没翻出什么来。
她额上渐渐滚落了汗,一下子转过身去拉开了柜子,抬手翻了好几遍,在急急地跑到墙边掀开床板,发现仍旧是空空如也,她把屋里翻了个底朝天,却终是什么也没发现,不由得白着脸倒退了几步,对着杜薇喃喃道:“这,怎么可能没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