宫留善一边举剑相应,一边沉着脸不说话,虽然如今仍是一片乱势,他仍然准之又准地看到了立在宫留玉身旁的杜薇,心里不由得一痛,如果她没有离开他该多好?如果她仍像前世一样站在他身边该多好?
他微闭了眼,又隔着人群看了她一眼,然后一转身拍马就要离去,宫留玉鄙薄地扬起唇角:“想跑?”
他从身边校尉那里拿出弩。箭来架在手臂上,这种诸葛连弩能一次性射出数只,他微微一笑,对着宫留善一下子放出箭去,七只连发,一下子有三四只往宫留善身上射去,这时候斜刺里突然冲出个人来,头上的盔甲被劲风吹气,露出一片乌黑的秀发,眉目秀致宛然,竟然是那个琬茵。
她一下子冲了过去,七只箭竟有五六只钉在她身上,宫留玉面色一冷,又抬手放了七只,宫留善错愕地转身,看着地上躺着的琬茵怔忪一瞬,就是这片刻的功夫,他心口已经插。了一只箭,被强大的力道带的跌下马去。
宫留玉漠然地看了一眼两人躺在一处的尸首,突然扬声道:“参与此次叛乱者,除了主谋,其余被蒙蔽的将士,立时放下武器者,一律不杀,负隅顽抗者,抄家灭族,格杀勿论!”
这话一出口,所有人都静了一瞬,他清越的声音在金水河面上回响着,字字撼人心魄,先是有人迟疑着放下了手里的刀剑,一个两个…十个百个…眼见着主人已死,都迟疑着放下了手里的刀兵,所谓兵不血刃,大抵便是如此了。
宫留玉微微一笑,把手伸给杜薇,两人下马携手走到丹墀之上,不知是谁头一个跪了下来,口中高呼:“太子千岁!”
然后所有人都悟了过来,整齐划一地跪了下来,‘太子千岁’之声响彻九霄。
两人站在白玉台阶上,迎着霞光相视一笑,他看着她殷殷的红唇,心甘情愿地把一生都交付出去。
第130章
窗户大开着,不时几瓣梨花从窗口飞了进来,洋洋洒洒地飘了满地,花香和香炉里燃着的香饼混在一处,有种难言的甜腻,却并不讨人嫌。
丫鬟翠琪将床幔挂上玉钩,又急匆匆跑去关窗,然后对着在窗户底下绣花的杜薇嗔道:“小姐,您都绣了一上午了,也该歇歇了吧。”
杜薇微闭了眼道:“晌午了,是该歇歇了。”翠琪立刻上来给她捏捏脖子,她是李琦采买进来的下人中的一个,最为厚道周全,因此很快就被提为了一等大丫鬟。
翠琪低头看了看她手里的绣活,不禁羡慕道:“您绣的真好看,这花儿朵儿跟要飘出香味似的。”她说着又歪头想了想:“可您马上就要进宫了,还绣这些干嘛啊?宫里这些东西一应都齐全呢。”
说到杜薇要进宫就不得不提到三个月前,宫留善兵谏失败被杀,皇上立时立了宫留玉为储君,但宫重到底年纪大了,又经不住这接连变故,不过五六日便崩了,既然已有储君,那自然是储君继位,又这般急急忙忙忙碌了一阵,宫留玉终于顺当登基,虽然因着事发突然,仪式简单了些,但到底是名正言顺的皇上了。
她微微笑道:“宫里那些我素来瞧不上的,这好歹是门功夫,不能就此丢了。”她说着又一转头问道:“大姐呢?她又在忙什么?”
话说宫留善兵谏之前,曾逼得李琦不得不收拾细软跑路,但人还没到西北,就听到宫留玉登基的消息,欣慰之下立刻收拾东西回来,给小妹备嫁。
提起这个,翠琪不由得捂嘴笑道:“大小姐最近忙活着呢,自从她放出话去要选品行端正的子侄过继,咱们家的门槛都快被踏破了。”
杜薇摇头笑笑:“这事儿倒也不急,偏大姐忙活得紧。”她一抬眼看了看更漏:“我要午歇一会儿,你忙活久了,也下去歇着吧。”
翠琪脆生应了,一转身出了房门,杜薇正要转身,就被人从后面环住,低低笑道:“我陪你歇着。”
杜薇拍了拍他的手臂:“您都是当皇上的人了,该稳重些才是,屋里没个正形也就罢了,出去让人瞧见了可怎么说?”
宫留玉揽着她坐到身边,两人腻在一处,他满足地喟叹一声:“最近忙的焦头烂额,都没抽出功夫来看你。”
杜薇捡起绣活放到一边的箩筐里,却突然叹了口气:“还是立后的事儿?”
宫留玉面色一沉,冷笑道:“他们想摆弄我的婚事,做梦!”
因着宫留玉执意要娶杜薇,好多大臣都不满了,主要是为着自家女儿,一般太子都早早地迎娶太子妃,等当皇上的时候孩子都生了一打了,但宫留玉现在无妻无子,在那些人眼里活脱就是个馅饼,因着这个,那些人看杜薇就万分不顺眼了起来,还有人拿‘反臣之女’攻讦的。
听到这番说法,宫留玉立刻道:“那是罪臣宫留善散布的谣言,你如今把这事儿拿出来说,到底存的是什么心思啊?莫不是当初跟他是一伙儿的不成?”
有这么一顶大帽子扣下来,那些想拿杜薇出身说事儿的人都熄了火,不过还是拼死反对宫留玉立杜薇为后,宫留玉一怒之下赦免了好几个打头阵的,让这些人稍稍熄火,不过朝野上下的议论之声却更大了,都说杜薇还没进宫,就开始狐媚惑主了。
她想到这里,不由得苦笑道:“这些强硬手段还真是用不得,虽然他们明面上不敢说,但私底下却议论纷纷的,人言可畏啊。”
宫留玉在她下巴上轻咬了一口:“不就是说你狐媚惑主,掩袖工馋吗,我听着怎么都是夸奖呢?”他轻笑道:“他们说的你惑主也不算错啊,我可是被你迷得神魂颠倒呢。”
杜薇拍了他一下,却无奈地扶额道:“您下午还有事儿吗?总不能一下午都不在宫里吧,若是让人发现了,指不定又怎么说呢。”
宫留玉正想答话,就听檐外有人匆匆来报:“皇上,钦天监的张清绝张大人等着求见您呢。”
宫留玉听到这个名字,不由得挑高了眉毛:“他有什么事儿?”
外面的人答道:“听说是为了…您近来忧心之事,他说特地来为您解忧来了。”
宫留玉最近最头大的就是群臣反对他立后之事,他露出若有所思之色,站起身道:“让他等着,朕稍后就去。”
杜薇也起身送他出去,心里也不由得好奇起来,这事儿张清绝能有法子?
不过随后的事儿很快就证明了,他还真有,据说他当着一众大臣的面拿出批命来,说杜薇是天生的帝后命格,而且和皇上的命格息息相关,二人缺一不可,这时候张天师也站出来力挺儿子,两人都是当朝的道术大家,他们说话自然无人敢质疑。
既然都摆明了两人是天定的姻缘,缺了谁都不能,那这帮子文官也没甚好说的了,只能捏着鼻子忍了。
接下来的事儿便好办得多,纳采、问名、纳吉、纳征、告期、亲迎,三书六礼走完,杜薇终于坐上了鸾凤车,进了皇宫。
作为洞房之处的坤宁宫的床头悬挂大红缎绣龙凤双喜的床幔,床上挂好了百子帐,喜床上铺好了百子被,上面绣了数不清的神态各异的孩子,一个个白胖滚圆,瞧着很是喜庆。
她静坐在床上,外面是重重屏障,觉得自己心跳骤急了起来,接着是男人沉稳的脚步声响起,她的盖头被挑开。
皇上大婚自然没人敢来闹洞房,礼官退出去,转眼就剩了两人,两人默默对视,突然同时笑出了声。
他揽着她坐下,捧起脸就亲了下去,低低笑道:“娶你还真不容易。”
杜薇反手环住他:“想嫁你更不容易。”
他取来交杯酒,跟她行过合衾大礼,又抬手抚了抚她的鬓发:“咱们总算是在一起了。”他低了头道:“给我生个孩子吧?”
杜薇红着脸低低应了一声,他微微一笑,揽着她的腰倒在了绣床上,龙凤烛高照着,只能隐约见百子被里一双人影晃动。
成完婚就要过日子了,便是皇宫里也要过日子,也一样讲究衣食住行,跟平常人家没什么不同,不过是排场大些,规矩繁琐些。幸好她来之前都被李琦精心提点过了,倒也不至于出什么大差错,就是偶尔有手生的时候,也有六局四司帮衬着。
宫留玉后宫里没得妃妾,日常一下朝就腻到她宫里,有好些大臣揣度着皇上的心意,想着自家的闺女,便上书请皇上选妃,被宫留玉一句话给打发了:“先帝尸骨未寒,你便命朕这时候广纳后宫,这不是置朕于不孝吗?安的是什么心思?”
又有人看宫留玉膝下无子,便上书皇后不贤,致使皇上无后,这次宫留玉连反驳都懒得反驳,直接命人把他给拖了出去,两人成亲不过两三个月,这时候谈有后,岂不是故意刁难人吗?
宫留玉下朝之后把这事当笑料告诉她,杜薇懒洋洋地搅了搅粥碗:“他们心急也是有道理的,毕竟您的子嗣关系国运,他们能不着急吗?”她说完又蹙眉道:“不光他们急,我也…”
宫留玉以手刮脸,取笑她道:“这就急了,你先下还是太小,以后必然能生一打孩子,怕什么啊?”
杜薇近来常犯困犯懒,听了他的取笑也只是懒洋洋的乜了一眼过去,宫留玉瞧得心痒,拿过她的碗筷道:“瞧你眼皮子都快耷拉到碗里了,还是我喂你吧。”
杜薇本来有些尴尬,但见四面无人,便也顺从靠在他身上,由得他来投喂,宫留玉乘了口汤给她,这时候有个宫女走了进来,手里端了盘子蜜藕,她见着宫留玉先是一怔,继而含着娇羞,慌慌张张地跪下了道:“奴婢该死,奴婢该死,冲撞了皇上皇后!”
杜薇直起身来,见她一身素净的打扮,面上也脂米分未施,只是…宫留玉转头看着杜薇,半含着笑道:“这丫鬟瞧着跟你倒有几分相似。”
杜薇皱了皱眉,还未答话,就见那宫女怯怯地垂首道:“奴婢是伺候人的贱身,怎么敢跟皇后娘娘相比,殿下折煞奴婢了。”说着又连连叩头。
宫留玉淡淡道:“冷不丁一看,打扮上是有两三分相似,不过一说话这气魄是差得远了。”
杜薇唔了声:“六局里心提拔上来的,说是伶俐得用,我瞧着也不怎么样。”虽然她放心宫留玉,但这种卧榻之侧有别人惦记的感觉真是太…糟糕了。
那宫女心里一紧,杜薇和宫留玉处着的时候相来不爱留人在外面,她瞅准机会进来的,若是不成,那她可就得不偿失了。她抱着拼一次的心思抬起头,露出整张脸,咬着下唇看着宫留玉。
杜薇淡淡地扫了她一眼:“你家里可有丧事啊?”
那宫女一怔,随即摇头道:“奴婢家里…没有。”
杜薇上下看着她的装扮:“既然没有丧事…你穿的这么晦气做什么?”
宫留玉本来正在喝茶,一时没忍住笑了出来,那宫女被翠琪唤了人来拖了下去,杜薇扶额道:“看来以后外面还得安排人手了,不然谁想进来就进来,这成何体统?”
宫留玉乘了碗汤给她,一边讨好附和道:“是是是,你说什么是什么。”
杜薇斜了他一眼,冷不丁瞥见汤里的虾仁,胃里一阵翻腾,弯腰就干呕了起来。
宫留玉忙给她顺气,手忙脚乱了片刻,才高声道:“快传太医进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