另一个觉得不对的,是小胡老师。小胡老师一片热心,对村里的小学生们都挺好。十个指头有长短,再圣人,也有个偏爱。小胡老师与几乎所有的老师一样,都偏爱着越宁。听越宁说过了话,就上了心。既观察着吴斌,每逢越宁到镇上去,她也骑着自行车远远跟着。送完越宁,再骑车回来。
如是两个星期,期中考试的成绩也出来了。吴斌做了初二的第三名,越宁却以满分做了初三的榜首。成绩下来,越宁背着书包,从吴斌教室门口走过,往里瞅了一眼。
最后一根稻草,下来了。时间就在李王氏做寿之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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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援朝跟越宁到三家村,不独为送侄子回来兼显摆,还是为了李王氏做生日来的。农村并不在意做生日,奈何是六十整寿,总是要办一办的。越宁又借机办了一件事。
这一天,李王氏屋里,俩闺女、仨外孙、俩儿媳妇,还有些旁的同姓家的姑娘媳妇来凑热闹,杨秀芳带着女儿张珍珍,也来了,都堆那儿。赵红英抱着儿子也过来,言语间不无夸耀自己孝顺,老人做寿在她这里办,她出钱出力云云。张桂兰就有点脸不是脸,亏得她嫂子在一旁压住了,没让她说出难听的话来。
吃完寿面,客人刚走,越宁就将手上银镯子摘了下来,给了赵红英,微笑道:“这小孩儿带的,我胳膊粗了,拿下来也是白放着,拿打副新的给二孩带着吧。”
李王氏喝了几盅酒,有些上头,脸红红的说:“老大家的,东子给的,你就接着。”
张桂兰送嫂子出去,回来就见着这一出。她也喝了点酒,脑子一热,又闹上了:“说什么鸡鱼肉蛋你买得足足了,招呼亲戚吃!转头拿我儿银镯子抵换!你来做好人!今天吃的都是我儿子的镯子呀!”又骂越宁是傻蛋,出钱给赵红英做好人。
妯娌俩又干上了。一个夸孩子懂事儿,可惜了了有个不讲理的妈。另一个讲,你就看我儿子懂事儿,死命占小便宜。客人原本走了的,一听这个,又来劝架,越宁低着头,看似手足无措,心里暗乐。
李秀丽看了一回热闹,觉得越宁太可怜,第二天上课,悄悄跟越宁讲:“你别老看家里,他们没你操心也饿不着,你也看看外头。吴斌总说你坏话,要教训你。”
越宁常帮她带点东西,偶尔还会送她支铅笔,一块漂亮的彩色橡皮什么的,李秀丽也就给他透消息。吴传业怎么怎么说的,吴传家又怎么怎么样,吴斌要教训你之类的。
越宁心里有数,笑着眼她说:“我不去招惹他,怎么会有事呢?怎么会有这么坏的人呢?”
李秀丽快要急死了,却不知道,越宁早有准备了。他不但知道吴斌要动他,还知道差不多的时间——吴支书到县里开会,现在不在家,没人管得了吴斌。可惜了现在没个手机什么的好联络,否则,知道了这个消息,越宁的局能做得更精密一点。
秋收完后,秋雨时不时下一场。这个周五,越宁背上行头再往镇上走的时候,天还是好好的。等小胡老师推上了自行车,等了二十分钟,再要出门的时候,天已经有点变了。小胡老师折回去拿了件雨衣,又抓了把雨伞,手电筒往兜里一揣,就骑上车子往村外走。骑不多远,心头一跳,前面三个鬼鬼祟祟的人影,可不就是吴斌和吴传业、吴传家么?
小胡老师心在打颤,车子也骑得歪歪扭扭的。此时天还没全黑下来,她控制着速度,没敢追上去,想了一想,踉踉跄跄调头回村了。拼命骑车回去,找了几个青年来,好说歹说,让他们陪自己去镇上一趟。
越宁走得不快不慢,照着张老头教的节奏,别说,省力不少。过了几个他觉得危险的地方,很快到了上辈子被吴斌打伤的地方,越宁心头一跳,直觉得不对。猛一回头,得,这是要场景重现吗?
老天爷也在这时候凑热闹,下起雨来了!
上辈子下雪,这辈子下雨,越宁不知道自己怎么得罪老天爷了。还好,他已经看到了张老头。
站住了,越宁回头过,一手撑伞,一手捏着个警报器。静静等着吴氏三人组。远远的,张老头也悄悄地潜了过来。
第11章 逃离(十一)
越宁从来没奢望吴斌能变成个好人。有些人,只要你过得比他好了,就比什么都能戳他心窝子,就想千方百计的破坏。这病还没药医!
越宁捏紧了拳头,静静等着这三个人上钩——他已经看到张老头了。
成败在此一举,成了,一劳永逸,败了,还得跟李家周旋,饶是越宁经过许多事,此时也由不住心跳加快。完好的右臂一跳一跳的,竟有些发颤。还好,张老头已经过来,贼人胆虚,有人干预,吴斌就不能把他伤实在了。
吴斌没想到今天会下雨,被几滴雨点打到头上,有些心焦,决定加快速度,办完事好回去。他已经不是先前那等“打断他胳膊,让他不能跟我竞争”的心态了,现在只想着泄愤。这几个月他过得实在是太窝囊了,万恶之源就是李卫东(越宁)!
张老头披着块塑料大棚的废料膜,蹲在一边冷静地看着,手里的钢叉握得紧紧的。
高个儿的那个小子,一如所有电视剧里的反派,总要放几句狠话才觉得能显出自己的威风来,见了越宁便是一声冷笑:“小子,你也有今天?你不是学习好吗?不是人都喜欢人吗?我看现在还有谁来救你!”另两个矮点的小子跟着一起狂笑,左边一个还说:“磕头叫爷爷,饶你一命!”
这就是演义小说里死最早的反派喽啰!
越宁右手撑伞,左手一紧,捏响了改装过的警报器。突来的尖锐声音将这三个家伙吓了一跳,吴斌原地跳了一下,显得十分滑稽,吴传家、吴传业拔腿就跑,跑不两步觉得不对劲,又折了回来。三个人吃这一惊,回过味来便恼羞成怒,抡着棍棒就上来了。
越宁手中雨伞挡住了吴传业,伞尖戳到了他的肋下,一脚踢在吴传家的腿上,自己却暴露在了吴斌的面前。举臂架住吴斌挥下来的木棍的时候,不由庆幸自己早有准备,“篷”地一声,袖子里的短棒与木棍撞在一起,半条胳膊震得一麻。越宁的眼也红了,这王八蛋是存心要废了自己!
两次的场景叠在了一起,越宁胸中陡生一股怒气。原来,他从来也不曾忘过这种仇恨!就地一滚,再躲开一击,趁吴斌抡圆木棍的间隙,包里的手电砸向了吴斌的额头。吴斌脑袋一懵,火气也上来了,不等他发令,吴传家、吴传业就跳上来前围攻越宁了。
一力降十会,体型的差异在这个程度上已经很难用技术来弥补了。不多会儿,越宁就被这两兄弟把住了胳膊,后脑袋还挨了好几巴掌,肚子上也中了一拳。看着吴斌狞笑着挥棍上来,张老头知道,该自己出场了,当时大喝一声:“喂!你们是什么人!要做什么?”说着,手里的钢叉也扫到了。
张老头下手有分寸,专下阴手,打的地方也很巧妙,保证看起来不是重伤,实际上已经受了内伤。用的是巧劲儿,如果不仔细修养,留下病根也是难免。
越宁松了一口气,正要说什么,远远又来了一群人,一个颤抖的女声说:“快快,我听到声音了!”
小胡老师居然带了几个人过来!
小胡老师单纯热情,却不是傻。山乡里的一些事情,也不没见过,她自己的经历也不是特别愉快,有些事情只要点一下,她就能想到。到了村里,说自己有急事要到镇上去取点东西,天太黑了,怕要下雨,有点害怕,找几个人陪她,顺便帮个忙把东西捎回来。
她为人好,人缘自然也是不错的。何况又是个漂亮的大姑娘,村里自有人乐意献这个殷勤。小胡老师捏着两把汗,找了几个平常看起来似乎对她有好感的青年人。头回干这利用人的勾当,心里也虚着。
她叫人也有讲究,带来的人里就没一个姓吴的。越宁一看她来了,顺势一扑,倒地。任凭绵密的秋雨浇在身上,死活不肯起来,心里暗赞一声:小胡老师这不挺聪明的么?上辈子怎么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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几个青年都是同乡,两个姓李、两个姓钱,这就是越宁说小胡老师聪明的地方了。姓李,就是李卫东的亲戚,姓钱,至少不会跟姓吴的一伙,算是证人。三家村三姓,才凑到一块儿,相互之间的关系可并不像表面上的那样好。
小胡老师是最关心越宁的人,一看他倒了,再看旁边一个老大爷拄着钢叉,吴斌等三人躺在地上呻吟。急切地问:“东子,你怎么样了?大爷,东子他怎么了?”
张老头心说,我看着呢,他好好的呀。难道后脑勺被拍两下,就能拍傻了?嘴上却说:“我进山打兔子,遇着雨,才要找地方避一避,就看到这仨大人打一个小孩儿,这个(指吴斌)领头。”说着,又指着路边一处黑黝黝的地方,示意那是好避雨的。
他也是到了才发现,这地方有人工清理过的痕迹,又能躲开视线,不注意看不会发现。明显是个躲避的好地方。说不定就是小狐狸搞的鬼!三家村还没有彻底出山区,只是比李家坳离镇上更近一些而已,路也是山路,并非一片平坦。就恰有这么一个地方可以用来躲避。看来小狐狸是真的有准备的。张老头的兴趣更大了。
小胡老师一听就炸了,哆嗦着嘴唇,声音沙哑地吼吴斌三人:“你们怎么这么坏!”几个小青年已经把这三个学生仔给揪了起来,并没有注意到这三个人已经丧失了战斗力,还以为是自己的力气大,把人给镇住了。
张老头道:“到镇派出所去吧!”
这主意挺不错的,四个青年还有点担心,小胡老师胡乱抹一把眼泪,拿雨衣裹了越宁,说:“东子这样,得先送到医院去。”
大概是十二年来唯一对越宁真心好的人了,听到她哭,越宁心里特别难受。还是强忍着了,他不能功亏一篑,还得接着装。弄伤自己赖别人,越宁才不会干这种未伤敌先伤己的蠢事儿。他很绝地假装被打到了头!昏倒了!人的大脑是最精密的器官,发生什么不知道原因的昏迷都不值得稀奇。瞒一般人是绰绰有余了,到了医院,就得靠他的演技了。还好,他托破烂王买了点安定类的药剂,必要的时候可以做点手脚。
镇上就有医院,几人三手八脚把越宁扶到自行车后座上。青年们顺手把吴斌三人也带走了,遵循着古老的法则,抽了这三个人的腰带,将这三个捆住了防止逃跑。李、钱两姓的青年是兴奋的,直觉得要有大事发生,年轻人好热闹,哪怕吴斌他爹是支书,也没有让他们有太多的害怕。
一行人脚步匆匆,小胡老师推车,张老头扶人,四个青年就押着三个犯事儿的家伙,不久就到了镇上。因下雨,街上已经没有什么人了,各家的窗户里透出橘黄的灯光来。
小胡老师懂得多一点,到了就先喊要急诊。镇医院的医生们都认识越宁,对他印象很好,见是越宁,值班大夫连忙接了。又有闲着的护士打听事儿,小胡老师跟大夫进去了解情况了,几个青年你一言我一语地说来了,不乏将情势夸张几分、凸显己等英武的意思。
值班护士是个四十岁的中年妇女,稀罕懂事的小孩,一听就说:“把这几个小痞子送派出所去!东子交给我们就好,放心吧,真有事儿,连夜连县医院去。”
张老头这才装作一个热心路人一样地说:“还得告诉他家里人,这小孩儿我认识,他姑就在街上住,开小店的孙家的媳妇。”他大概能猜到越宁的想法了,很乐意帮上一把。
护士也见过一些这样的事情,很有经验地:“孩子叫人打了,医药费得叫他们赔!”说着,一指三个已经很萎靡了的吴姓小伙。
这样的安排十分明白。两个李姓青年一年,对呀,就是这个理儿,他们跟李建设家是本家,自家亲戚被打进医院了,当然得跟那凶手要医药费!而且,自己的辛苦费也得算进去才行。一个就说:“大爷,您给带个路到派出所。”
另一个也说:“您给指下二姑住哪儿,我去跟她说。”
张老头都答应了,手里捏着个塑料小药瓶子——那是刚才越宁悄悄给他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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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多会儿,李援朝拖着丈夫就到了镇医院。她认得值班的中年护士,急着问情况。护士脸色很难看,小胡老师听着响动也出来了,脸色更不好,跟李援朝简单地说:“东子叫吴斌带人拦路给打了,昏迷着,大夫现在也看不出毛病来。明早再不醒,就得转县医院了。”
李援朝三魂七魄险些冲出头顶飞了,自己进去看侄子,就见他好像睡着了一样,躺在病床上安静又乖巧,李援朝的眼泪哗哗往下掉。
小胡老师心里难过,还要安慰她:“放心,打他的人逮住了,送派出所了。”
李援朝这才回过神来,大声说:“不行!那小鳖羔子亲爹是支书,叫他爹弄出来咋办?”
小胡老师道:“吴支书开会去了,不在家。”
李援朝坚定地道:“不行!听了信儿他一准儿会回来!不能叫他把这事儿给掩了!得闹大!不然连点药钱都捞不回来!打就白挨了!”
孙国平一寻思,也是这么个道理,他对越宁的印象不错,寻思着李家这个样子,花钱少些老二家还能受得住,万一要花得多了,老大怕不会拿出多少钱给他看病,到时候还不定什么样呢,不如跟吴家讨去。便说:“是得先闹起来,会闹才能叫他们赔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