郑老心很累!
越宁要是个姑娘家,郑老这会儿能跳起来放鞭炮,冲进小区挨个儿地敲门,让老伙计们都出来看热闹:咩哈哈哈哈,我孙抢了个好媳妇儿。然后果断地跟顾老商量一下小朋友结婚的诸般事宜。
现在……
他还得看着孙子,让孙子别露马脚,不然老顾找着亲孙子没激动死,听说孙子被拐去断袖了,得先气死。
老顾跟孙子十好几年没见,还是人生中最重要的十几年,彼此比较的生疏,郑老作为知情者,眼下的情况之下,自觉是有义务作个中间人的,他还不能现在就窝书房里挠墙。
郑老很想暴打孙子一顿。
郑东君比他还想死,他生的这个儿子,就没让他省心过。以前说不省心,半是逗趣半是骄傲来着,老子管不住儿子也是分不同情况的,像郑熙行这种,郑东君乐得儿子比自己有能耐,自己管不住那是口上带着骄傲的报怨。眼下是真的不省心啊!
郑东君特别明白顾家人的心理,他比顾鄂略小两岁,算是一起长大的。当年顾家孩子丢了之后,顾鄂就转了公安系统,什么原因,大家心知肚明的。现在好了,孩子找到了,落他家里来了。郑东君也想死一死了。
郑老还绷得住,在他的劝导之下,顾老也很快缓和了情绪。情绪一旦平复了下来,顾老的精明劲儿也上来了,人老成精,什么感情牌都放一放再打。上来先解释DNA的事儿,将装文件的牛皮纸袋推到越宁面前:“那个,宁宁啊……小十四带你回来,是跟你说过了吧?”
越宁点点头。
顾老拿接过手帕擦了擦眼睛:“事情也是凑巧了。让……你这伯伯给遇上了,我们哎,不也能遇到个人就让人去验一验血。这个事儿呢,要是找对了人,皆大欢喜。唉,我们确定了再讲,总好过,弄错了,空欢喜一场。一切都是为了慎重保险,免得出现不必要的麻烦。”
让一个这样的老人,这么软和地解释,越宁没觉得有什么好得意的。顾老和顾鄂的做法,确实让他心里不那么舒服,这个解释的理由……越宁用膝盖都能想得到。主要还是顾老态度比较端正,虽然隐讳,到底是对他讲了实话——我们就是小心谨慎,是防止认错了攀亲之类的事情发生,并非只针对你一人。
敲敲额头,越宁试图表现得和气一点:“那个,我没认过亲。”
一句话出来,众人绝倒,多新鲜呐!谁TM经历过这种事啊?谁想经历过这种事啊。不过顾老还是给他鼓励:“嗯嗯。”
“那个,我就是这个样子,咱别那么紧张。”说着,左手的食指,又挠了一下脸。
哎呀呀,真可爱,跟小时候一模一样的。小时候被包在小被子里,也会挣出手来挠一下圆嘟嘟的小胖脸!顾老越看越喜欢:“行行行。”你说什么就是什么了!
郑老觉得没眼看,对儿子使一个眼色,父子俩起身,郑老道:“这样啊,我亲自去请你们家小岑过来,一起吃个饭,好不好?宁宁?”顾老太太姓岑,年纪比郑老要小。
越宁点点头,顾老是很想把孙子直接带回家去,全家吃个团圆饭的。这团圆饭搁别人家里吃,算什么呢?到时候一个收不住,在别人家里掀桌把老四再群殴一顿,那多不好?但是郑老不会无缘无故这么讲,顾老更冷静了一点,然后大悟:窝去!跟孙子还没谈妥呢!之前自己也考虑过,孩子愿不愿意认回来还是两说呢。
赶紧说:“那敢情好。”
郑老将小花厅留给了顾家“祖孙三代”。
三人一时都很尴尬,作为一同被坑的受害者,现在罪魁祸首不在跟前,烂摊子得他们收拾、后果得他们承担。到这个时候,就不得不赞一声顾老真是个老狐狸了。要让顾川直接出来,越宁肯定扭头就走。现在顾老跟顾鄂过来了,越宁也不能冲他们发火。
当人儿子的,在这个时候就要冲锋陷阵,顾鄂主动承认了自己的错误,表示私下检验这事儿是他的锅,他来背。
越宁摆摆手:“咱不提这个成么?原因您说了,我听了,咱们这页就翻篇儿了。”
顾鄂愕然,顾老已经反应过来了,激赏不已,略带点责备地说长子:“你糊涂了。”
顾鄂脑子转了一圈才反应过来:艾玛,大侄子是忽悠郑老伯的人。把他当一般般青春期小男孩儿,自尊心大如天,其实是在闹别扭,那不是瞧不起人么?以前就很羡慕郑家小十四,跟大人说话那叫一个省事儿,现在自家侄子也是这样哒!哈哈哈哈!小十四在十八岁的时候还不如我侄子这么老练呢!
顾鄂也满面含笑,马上切换了模式。很正经地跟越宁道:“那天医院里那几个小子我已经带回去审了,他们的供词绝对不会流传出去对小胡同志造成不良影响。”看完供词,顾鄂心里满满的都是对大侄子的赞赏,原来在医院里说的那些不太礼貌的话,是这个原因啊?
顾鄂一直觉得越宁有点冷,冷心冷肺的,像个精密的机器,却又能准确地判断利益得失,选择一条最轻易的路去走,和最有帮助的人站在一边,一路当他的人生赢家。不得不说,聪明,功利。人皆功利,但是被人看出来功利,就让人不舒服了。
此事一出,顾鄂对越宁相当的满意,他们全家上下对越宁都满意得不得了——宁愿被误解,也要护着老师的名誉,这是一种什么样的精神!没一点像顾川的种,顾老太太坚定地认为:“这是隔代遗传!”
顾老尤其激动,一大早就跑老郑家里来了——你家老幺跟我孙子不是关系不错吗?帮忙将人拐回来吧。
越宁礼貌地道了谢。
屋里又尴尬住了。
十多年没见了,越宁显然是知道,对方有备而来,完全不用叙旧,估计连他的小学作业本都能翻出来。对方显然也明白,以越宁的智商这些全都能推测出来。那还有什么拉近关系的话题可以讲呢?
顾老琢磨了一下,说:“那个,我们已经派人去跟美国那边联系了。”
越宁动动嘴巴,只发出一个单音节:“喔。”
孙子就在眼前,顾老越来越恢复了正常,双商彻底上线了,避开了顾川这个尴尬的人物不谈,也不说爸爸妈妈之类的称呼问题,先问越宁:“你今天忙不忙?”
越宁想了一下:“能抽出时间来。”
顾老道:“哎,那咱们慢慢说说话。好些年不见啦,先互相熟悉熟悉,好不好?”绝口不提什么认祖归宗啦,改回原名啦,叫个爷爷之类的。现在讲了,那就得直接跟顾川叫爸爸,孩子扭头就走都不带回头的。得慢慢相处,自己先把该做的都做好了,否则想着口头忽悠。遇上有主意的孩子,做长辈的就不能太拿自己当回事儿。顾老痛并快乐着,与郑老有了心意相同之处。
越宁道:“您要不介意,咱们出去走走,边走边说?”
“好呀,东边有树荫的。”顾老故意去捞手杖。
越宁抽抽嘴角,跟顾鄂一边一个将人搀起,顾老心里可美。打开门走出去,看到郑老坐沙发上看报纸,顾老很大声地说:“老郑啊,我们出去走走,回来蹭饭啊。哎?你不是找我老伴儿去了吗?她人呢?”
郑老没好气地问:“真要我说?”
顾老嘀咕道:“一定又在收拾家务了。”
越宁的笑涡一现而隐。
郑老悲悯地看了老伙计一眼,心说,你且等着吧,你这个,比我那个还让人头疼呢。绝对是猜出来你老婆在家收拾你那个傻儿子呢。
顾老咳嗽一声,旋即打起精神,雄赳赳气昂昂地领儿携孙,散步去也!
路上,顾老讲话也是东一榔头西一棒槌的,这是个什么花,那是个什么草,这房子里住着哪个老伙计,你小时候人家还抱过你的,老东西可坏了,一嘴胡茬想亲你,被你一巴掌糊脸上了。
越宁:……有点尴尬,都不太记得了呢。
顾老话锋一转,又关切地问起越宁现在的情况来了:“陈大牛最近也忙,你的功课怎么弄呢?”
越宁道:“我先忙自己的。”
“老郑说发展的大环境有点困难……”
“嗯,总会好起来的,现在时候不对,有更着急的,不过过了这一轮,应该好很好。有周期,有延迟么……”
顾鄂脸上微笑,心里掀桌:尼玛!完全插不上话了!又很欣慰,顾家真是后继有人了。他闺女混得也不错,不过闺女在自己面前,就只有乖乖听指导的份儿。不像越宁,可以跟老爷子谈得很有默契,搞得自己都掺和不进去。这就是水平了。
一圈儿蹓跶完,越宁见顾老也有点累了,主动提出来回去。
顾老笑眯眯地:“好啊,我看饭也快好了。”
越宁点着头,觉得有哪里不对,张望了一回。顾鄂问道:“怎么了?”
“没什么……好像有人似的,咱们快点回去吧。”要是您老遇到了安全问题,我可赔不起。
顾鄂心里暗骂:一群没出息的。打从今早起,他的弟弟妹妹们就齐聚了过来,二弟顾湘在总后,带了一箱子的高倍望远镜回来。估计这会儿都找着隐蔽地形在观察呢!
“这边房子里都有人的,有些老人家啊,腿脚不太好,就好坐窗户边儿上往外看。”顾鄂如此解释道。
越宁笑笑,不再问了。这对父子都是聪明人,他们这半天的表现,很好地打消了越宁的许多不喜之情。聪明而有分寸,绝口不提顾川,这是用一个拖字诀,而且透露着一个信息:很想认回孙子,所以处事谨慎。
本国法律是相当坑爹的,并不存在“断绝父子关系”这个选项,再渣也是爹,再傻逼,也是儿子。在这一点上,越宁跟顾老是跳到了同一个坑里。顾老和顾鄂为自己,做得也相当地到位了。越宁没有理由去责怪他们,更无法去搞诛连——除了没把顾川圈禁起来当猪养,他们能做的都做了。
一圈走下来,越宁的情绪也基本平静了。顾老在回程的时候特别提到了小胡老师:“那个小胡同志的事情,我们也都知道了,我们很想感谢她,但是具体要怎么做,还要征求你的意见,毕竟你们比较熟悉。我们争取将事情做到位,而不是自以为是。你说好不好呀?”
越宁极真诚地笑道:“我想再等两天,等您说的美国来人之后,一总跟她讲。”
顾老难得尴尬了一下:“应该的。”心里也是哔了汪。小儿媳妇是他跟妻子选的,配顾川是有余了的。刘淑芬也没辜负他们的期望,结婚之后并没有以“顾老的儿媳妇”为满足,反而不断充实自己,做事业。本来好好的一家子,毁在儿子管不住下半身上了。离婚的时候,刘淑芬跟顾川那是恩断义绝,对公婆还是颇为有礼的。顾老颇觉对不起她。
再次见面,说什么呢?又是一场尴尬。
尴尬着到了郑宅,顾老太太携长媳、长孙女出现了。老两口交换了个眼神,顾老收到了妻子打来的暗号:老四那个混账东西收拾好了,我下令绝对不允许他再靠近孩子了!
然后激动地扑了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