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五,九月里及笄。”尚显的声音听起来闷闷的。
九月,尚坤曲指掐算,四个月,不算长,先让她在家里呆几天。
郎君最近心情一直都很好,尚显暗自嘀咕,心里也高兴。他的高兴劲没持续多久,才到大公主府门口,相迎的长史官开口便是:“长大公主、老国公爷还有国公爷、静安长公主,世子夫妇带着小娘子全都在,就等着小侯爷到家。”
尚坤脸上的笑意凝固,眸色变冷,硬声道:“他来干什么?”
这话问得,别人根本没法子接下去,长史官摆着万年不变的笑脸,话说得圆滑:“当然是一家人团聚。”
一家人团聚?从尚坤十岁上起,尚府再没这个词,聚的最齐不是在尚家,而是宫中宴席,他自然不会天真到相信祖父会憣然悔悟,来者不善。
第25章 心魔萦绕
确定孙儿赶晚回京,晋阳大长公主府从前一天就开始忙活,各个院落屋舍打扫熏香,厨房里忙着准备膳食,府里上下喜气盈盈。
大长公主身边的第一得力人云尚仪亲自上聆风院,盯着侍女们继续将擦得不能再亮的条案摆设,她又换上新浆洗过的素锦被褥,往熏炉里添足香料,汤泉中撒满花瓣,这才回去向大长公主复命。不久之后,她又领命乘马车出府。
静安长公主、世子夫子带着小珍娘也是一大早坐车过来,尚氏四代女人聚在白起堂东边的轩室里说笑。
因是在家里,大长公主只穿了绣着白牡丹的广袖罗裙,花白的头挽成随云髻,别了一枝单凤步摇,逗怀里的小珍娘说话,比平日里要柔和许多。
见她心情好,静安长公主凑趣道:“阿娘,我身边有两个女孩儿绣得一手的牡丹花,不如留到你身边使唤。”
大长公主笑了,诙谐说道:“花绣得好不要紧,只要人水灵,本宫全收了。”
尚家三代婆媳心照不宣,相视而笑,明白这又是给尚坤挑的女孩儿,送到大长公主府盼着近水楼台先得月,有那么一两个能入得了他的眼。
若说尚家也是顶尖的豪门大族,为何一再挑选平民女子引荐给尚坤,得要归根于在座的一位大长公主、一位长公主和郡主,真正的天之娇女,全都出自皇家宗室。
如今的尚府上下太过显贵,定国公与父母亲及妻子商议后,决定给次子挑中等人家的女儿做正室。遍寻大周朝上下,当年也划出六七个人选,无奈大长公主都觉得不可心,嫌那些女郎太平凡,辱没了她的宝贝孙儿。
尚坤又一心为兄长考虑,不愿抢在兄长前面生下嫡子,放出话几年内不想成亲。
平民女子虽有失于教养的嫌疑,好在身家清白,背景简单,不会牵扯到各大族及派系的争斗。
得到婆母同意,静安长公主命人带进来两个女孩儿,都是二八年华的妙龄少女。左手一个婀娜多姿,容貌艳丽,自称素绢。右边那个淡雅清致,桃腮杏眼,字正腔圆吐出闺名青萝。
大长公主细细打量,点头赞一句:“嗯,都不错。”她发话等同留下人,早有机灵的侍女带青萝两人下去安置。
静安长公主环视屋里一圈,不无惊讶问道:“怎么不见云尚仪,她莫是病了。”
大长公主挥手,眼中现出几分不快:“她去办一件极要紧的事,跑了几十年,也没见她病过。”
知道姑母护短,她瞧得上的人不容别人说三道四,静安长公主微笑,转而说起其他。尽挑大长公主爱听的话来说,无非絮叨国公爷、世子怎么还不来,又要拐着弯夸赞次子几句。
上了春秋的人满心装的都是儿孙后辈,大长公主果然心喜,爽朗的笑声从堂内传到院中,使得廊下的另一位得脸女官犹豫该不该进去回禀,颦眉一脸忧色。思来想去终是躲不过,她硬着头皮进屋福身回道:“回禀大长公主,老国爷带着国公爷并世子进府,垂请求见。”
公主是君,驸马属臣,君可以随意召见臣,臣若要面君则要通过内官通禀求见。当然这只是一种形式,静安长公主和丈夫就好得像一个人,长年居于一处。
晋阳大长公主却不同,她同老国公婚后一直分府居住。最初也过了几年平和无波的日子,后来因一件事起了嫌隙,两个人长常不碰面。再后来,因为尚坤,一对老夫妻彻底翻脸老死不相往来。
屋里霎时静得落针可闻,静安长公主和世子夫人掩下心中疑惑,不发一辞。倒是小珍娘纳闷为何有说有笑的曾祖母突然之间不理她,稚儿仰头,将手中一枚青梅塞到曾祖母嘴里,“嗯,嗯”指着让吃。
青梅入口即破,酸涩难当的滋味从口中咽到腹腔,晋阳大长公晒然一笑:“快请,本宫的驸马来了,怎好拒之门外。”
妇官出去传信,大长公主放下珍娘,带着侍婢们到正堂升座。静安长公主和世子夫列在下首,两人心里直打鼓,今天这顿团圆饭指不定闹得什么样。
一烛香后,老国公打头,国公爷带着世子跟随其后,尚家三代男丁进屋后跪地行礼,大长公主安然受下。君臣礼节她特许免了许多年,也换不夫妻情义。别人不把她当回事,她又何苦甘于下贱。
“好了,都坐吧。”大长公主声音里充满了威仪,老国公似不在意起身坐到左下首第一,国公爷和世子也是心中不安,谁能料到临出门时被老国公喊住,一起结伴过来。
众人各怀心事,多了三个人,屋里反倒静寂无声,只有小珍娘对着父亲咿呀学语,不时露出天真无邪的笑容。
世子温笑轻声安慰女儿一句,偏头偷瞧祖父母,无法形容的别扭。他们因何结怨,他或多或少知道一点儿,也能猜出祖父的来意,八成是为了柳家表妹和弟弟的婚事。真是无异于往祖母心上捅刀子,可世子也明白祖父心里也插着把尖刀长达四十余年,久得钢刃长到肉里无法拔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