点的菜刚刚上齐,就听见有人回报袁六娘亲自驾车往望仙楼方向过来,尚坤黑着脸命人去请。早知躲了一天也没躲过,他还费那么大周折做什么。
三楼的雅间内灯火通明,偌大的厅堂只他们几个,静得能听见对方的呼吸声。
袁六娘缓过情绪,拉下脸面陪不是,端庄大方,把所有委屈都掩下:“我一进情急忘了,阿圆夫人莫怪。”
她的后一句话带着说不出来的别扭,又挑不出失礼的地方。
忆君推过一副干净的筷箸,轻声道:“县主也用一点罢。”她不会虚伪客套,本应说一句大家都没用就等着县主,可有那必要么?
第76章 气走六娘
窗外是上京城中最繁华的一条街,往来胡商、波斯客人叽哩呱啦,当地的小跑堂和店主们也能答对几句,天南海北的口音汇聚在一起,从打开的轩窗中飘到雅室内。
与外面热闹不同,屋内三人安静用着晚饭,像以前那样,尚坤专心盯着阿圆动筷,他已经摸透她的饮食习性,爱吃软糯和微甜的粥品,要吃炖得稀烂软绵的各类肉,饭中绝不能有花瓣一类,吃了她会出疹子。
忆君挟起一张卷了羊肉的胡饼,抹上望仙楼里特制的酱末,递到尚坤手里,“郎君也吃,别光顾着我。放着一桌子的菜,我不会亏了自己。”
尚坤带笑接过,大口咀嚼,脉脉注视着她,心里不无得意。
袁六娘在旁全程就像个多余的人,她咽下一口浊气,摆着最得体明媚的笑容,自个招呼自个。
人人都道武英侯年少成名,英雄了得又不近女色,有十分的本领,更是冷酷无情。袁家人打点上下疏通关系,也只打动静安长公主应下见过袁家六娘子后再议婚事,家里几头做准备也是有道理,袁家女未必能打动武英候的心。
时至今日,袁六娘有一丝打退堂鼓,把临来时的豪情壮志全抛舍下,深觉自已身单力薄。她会骑马弓射更会驭车,琴棋书画样样精通,这一切别人全没放在眼里,再通天的本事也打了折扣。
看一眼那罗姬,心道自己不输于人。罗姬娇弱,走路多了都会喘两口,她却是健康壮美,比一般男儿都要活泼,两人家世更是没法比……
心里如此比较几条,袁六娘也能劝慰自己想通,亲自舀了一碗汤呈到尚坤面前,请他喝下。少女如血的豆蔻指尖横在桌前,更不提她笑靥如花,八分姿色的透出十二分的活力,如盛开花朵不由得别人不动心。
尚坤淡淡道多谢,没有接下汤碗的意思,袁六娘所受教养好,又明白实在是袁家上赶着求别人,她也摆不起谱。
那边角落里袁家的几个婢女全都怒目而视,大概顾及在外面,又风闻尚坤的声名不佳,敢怒不敢言,只拿利眼剜向忆君,恨不得把人捅出三洞六窟。
正主儿袁六娘坦然笑对,评价望仙楼的饭菜好,想着改日带祖母出来品尝一回,偏头笑语:“我忘了,祖母也是在上京城里长大,怎会不知道望仙楼的妙处。”
几句话后,忆君不搭腔,尚坤也面无表情,袁六娘歇了说话的动向,默默对着面前的果酒出神。
她知道,尚家还没把她列入准儿媳的地位,有的话是问不出口。
她很想问表兄将来娶妻后,也是这般宠着罗姬,允许府里两个夫人并存。
她更想问,罗姬这么不明不白霸着别人的夫君,还能心安理得?
那袁五娘的生母胡姬就是叔父的爱妾,生下一儿一女,儿子带出胡人的外貌家中都不喜,惟有五娘因为貌美得长辈两分青眯,花费金银依是把她训成一个舞姬歌女,准备送往东宫孝敬太子。
袁六娘的眼神怪怪的,忆君暗自嘀咕,催促尚坤快点回府。秋夜寒凉,阿苒为她拿出茜色满绣的大披风,尚坤见了接过去打开披在她的肩头,手指交叉打个活结,开顽笑道:“我无师自通,不用练五回。”
两人情意绵绵如胶似漆,袁六娘从他们身边擦过,带着婢女们下楼梯准备先行上车。
“六娘且等一时。”听见表哥发话,袁六娘惊愕回头,不明白为何要叫住她。
尚坤信手指点跟随袁六娘的婢女们,“她们不许再进大长公主一步,念在是你从袁家带来的下人,一应罪过全免,容许把人送到南城的袁宅里。”
“为何?”受了一整天的气,袁六娘终于暴发,拍着木栏大声逼问:“表兄讲话好生怪异,我的婢女们循规蹈矩,从进望仙楼到现在,没吐出一个字。她们犯了何过错,要表兄特意开恩赦免。说出来,也让我心里明白。”
“问她们自己”,尚坤拉着忆君的手下楼,与袁六娘一行人在狭窄的楼梯间对视,黑眸扫过之处,众侍婢全都垂头不敢直视。
袁六娘盯着近在咫尺的美郎君,也被他的气势震摄。她左右环视一下,要说真还装不了糊涂。
身边众侍婢们对罗姬早就不满,从踏进大长公主府在白起堂受尚坤冷遇时起,再到府里的下人们包括那四品女官云尚仪也尊称罗姬一声夫人,直到今日她受的委屈,身边的人为她打抱不平。
袁六娘挺胸直视尚坤,一字一顿答复:“我的人在何处,我就在何处。她们碍了表兄的眼,不宜再留在大长公主府,我也同她们一起回袁宅。”
尚坤出人意料没有生气,反倒微笑,“你父兄若有六娘一半气度,袁家也不至于落败如斯,养几个女儿当成奇货可居,带着处处钻营攀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