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衣在狱中听几个牢卒闲聊,说节度使大人雷厉风行,一声令下万名反贼尽数被诛杀,一个活口不留。
主帅铁腕有利也有弊,利在于威慑四方,今后令谋逆之者事前掂量再三,看是不是值得造|反,能稳下人心。
弊端就在于那万名反贼是河西本地人,杀了他们,却不能杀他们的妻儿家小,盲从者都落了个格杀勿论,领头的人更不消说,陈大人自知死罪难逃,大有咬住自己一人所为,不会招出背后的主使者。
“何况侯爷即使带着逆贼上京,当殿与裕王对质,大家信与不信又是另外一回事。”
尚坤气势咄人,青衣也是坦荡面对,事到如今,他再无可输之物,反倒挺直腰笃定自如。
论脸面,他做了面首;论尊严,一个裙下之臣再何来谈自尊;论形势,他如丧家之犬,所求不过一个安生之处,为阿萝和老实八交的阿爹讨口平安饭,即使搭上自己的一条性命也在所不惜。
青衣所说也正是尚坤眼下正犯愁的事,他带着人攻破甘州城,挖地三尺也没能找出裕王或夏家给陈家的只言片语和信物。
昨日在城外俘获陈老贼,那老不死的也是一口咬所有事全是他一个人所为,全因记恨丢了剌史之职,气忿不过,这才趁着尚坤不在凉州城的当头,举兵谋反。
青衣说是有个不情之请,倒好似在做交易。尚坤岂是怕的人,步步踱近:“说吧,你想要什么?”
武英侯黛袍垂直,玉带扣腰,立在人面前有如一座山,沉着凌厉。
青衣一揖到底,“小人犯罪,自知死不足惜。裕王狼子野心,觊觎大位求而不得,竟内结逆党外联强敌,一起发兵犯我大周疆土,其罪当诛。只求武英侯出面,在裕王府覆灭之时,接柳姬出去,她是个无辜的人儿,身不由己,也曾说过倘若能平安脱身出去,青灯古佛了此残生。”
青衣费尽周折只为柳嫣然求情,实出尚坤预料,细一想来,也不惊奇,两个没甚凭仗的人经久见面,同病相怜生出情意也是理所应当。
“好!”他爽快应下,保下一个姬妾还是绰绰有余。
想他大费周折亲自送柳嫣然到裕王府上,即将又要出面把人接出来,不得不要叹一句造化弄人。
翻手为云覆手为雨,变幻莫测的岂止是世道,还有人心。
与青衣谈妥之后,尚坤命把人安置在客房里静养几日,也曾问过他回去后如何瞒得过裕王和三公主的盘问,青衣的笑意中带着堪破世事后的空灵和通透,“有了心,不愁成不了事,哪怕无所成,我要回上京。”
他要安置好妹妹,更要告诉嫣然她有救了,不必跟着裕王去送死。
刚打发走青衣,忆君却是亲自追到官署,夏日薄衫下臃肿的身形显露无遗,即使打着伞身上也出了一身汗,院里大小官员并武将们见到她尊称夫人,她微笑回应。
尚坤见了,急忙撵到跟前,半扶着她进到屋里,不无生气道:“有事派人找我回去,不必你亲自跑来,大热里的出一身汗,也不怕中着暑气。”
“我想着你,你又忙得顾不上回去吃饭,我只好自己巴巴跑来看你一眼。”忆君在他面前总是耍无赖,也不知尚坤有没有识破她的小把戏。
他还真是一点儿脾气也无,抵着她的额头,柔声道:“我也念着你,手边事务太多,一时抽不开身,等忙过这几日,保准成天陪着你,直到让你发腻赶我出来。”
说着话,忆君已经钻到他怀里,哼哼唧唧浑身没长骨头。
院里两个将领等着回禀军情,探头探脑大概也瞧不清楚屋里的人,尚坤挥手先让人下去。
“远在雁塞,我就听说夫人威名。”他笑说,眼中尽是促狭,可瞧着表情又不像是在说笑,“机弩连发,一射数十人倒地,箭无虚发,当真是威力无穷。肃北营里几位游骑将军直嚷嚷着要亲眼目睹一回,死了也心甘。”
“真的?!”忆君双眼放光,嘴角咧到耳朵边上,“那当然,我的心血又岂能有差。”
她大言不惭,顺杆子向上爬。
尚坤轻咳一下,偏过头郑重其事问道:“那么夫人又有何事找到为夫的头上?”
忆君怔住,是哦,她为什么来官署找他?
尚坤大笑,笑他的阿圆小模样傻乎乎的,气得忆君用手捶他。
“讨厌!”她气急败坏,倒想起来的真正目的,“我阿娘知道了冯姨妈的事,她想见青衣一面,让我过来求你法外开恩,容他们叙旧情,占用时间不多,阿娘也说不敢求你放过青衣,她就是想见见故人。”
尚坤微笑,轻刮一下忆君的鼻头,“岳母即使不说,我也打算让他们见一面,这样以后好行事。你表兄还有点事要做,让岳母耐心等他半日,最迟明天能见上面。”
岳母?一下子叫得这样亲热,忆君好不习惯,估计罗大婶也会被吓到,她做梦也没想到有一天会有尚坤这样的女婿。
世事无常,忆君摇头晃脑自己偷着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