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展明装模作样地在书房里翻找了片刻,什么也没找到,不一会儿,高亮就来了。
高展明焦急地问他:“仲光兄弟,我昨日写好留下的文章,你可看见了?”
高亮一惊,道:“可是那篇香山的文章?怎了,不见了么?”
高展明道:“是啊,我昨日走的时候分明留在这儿的,却遍寻不见。”
高亮道:“你一来就不见了?我昨晚上离开的时候文章还在那里呢,是不是学里的小厮打扫书房的时候见那张纸被水洇湿,便以为是废稿给丢了?要不你找李教授问问。”
高展明便推门出去了。
不一会儿,高展明垂头丧气地回来,高亮忙假装关心地问道:“找到了吗?”
高展明摇摇头,颓然地跌坐到椅子上:“若是丢了可真惨了,昨天那篇文章全是即兴所作,我还没背下来呢!”
高亮眼珠转了转,道:“既然写过一遍,再写一遍也没什么难的吧。”
高展明苦笑道:“骈文不过堆砌辞藻,又没什么主旨,昨日的用字,我哪里还记得起?”
高亮暗暗松了口气,假惺惺安慰道:“君亮兄弟文采那么好,既然还有时日,再写一篇又有什么难的。”
高展明摇头叹气道:“罢了,也只有再写一篇了。可惜我昨日那篇文章写得如此顺畅,再写一篇,怕是不如昨日那篇了。”
高亮心中窃喜,表面上故作同情地安慰几句,高展明便到一旁继续去研究新的文章了。
过了几日,各方使节来朝,大量珍宝送入皇宫,皇帝大宴宾客,举国欢庆。
又过了几日,皇帝在香山设宴,宴请皇族亲贵子弟。
一大清早,高展明、高华崇、高天文以及高亮等人便坐上马车向香山驶去。
香山在洛阳城南外数里处,与龙门山两山对峙,伊河水从中穿流而过,京城四郊,尤以香山景色出众。官兵们早已将香山及沿途都封了起来,子弟们坐着轿子来到山上,山上早已设好了酒席,众人依次入座。
皇帝此次设宴,高家在京的嫡系子弟、赵家许家在京嫡系子弟以及皇族子弟都来赴宴,另有几名翰林学士作陪,专为皇帝誊抄编纂文集。共有三四十人赴宴,座位按出身排开,高亮有幸与高家嫡系子弟们坐在一处,殷勤地四处讨好,不过嫡系子弟们都不将他放在眼中,除了高展明外,几乎无人搭理他。
皇上、太后与安国公等人尚未入席,翰林学士与几家子弟都已到场,苏瑅、李景若亦在位中。
这还是高展明头一次见到赵家的子弟。他日日在宗学里念书,宗学虽有其他姓氏的子弟,但毕竟是高家宗学,那些异姓子弟们皆是高家姨表、姑表的亲戚,赵家的一些子弟们虽与高家亦有亲缘,可毕竟两家如今立场尴尬,子弟们亦要避嫌,平日甚少来往。
长辈们还未到,因此这些子弟们便自行交谈起来。许氏子弟显然和赵氏子弟不对付,却和高氏子弟相亲,两边谈笑风生,那里赵氏子弟不理高家、许家的子弟,自成一派,各个春风得意,仿佛对其他人都不怎么瞧得上眼。
高展明的目光在赵氏子弟和高氏子弟中两相来回,只见那些赵家的子弟们各个金冠玉带,打扮华贵异常,不输高家子弟,两拨人的气质十分相像,这赵家眼看着就要成为一个翻版的高家了。
听说前几日的国宴上,皇帝十分抬举赵贵妃的父亲平阳郡公,特特表彰了他的功绩,还当着众使臣的面亲自给他敬酒。此事惹得高家和许家十分不满,就连今日子弟们聚在一起,也都在偷偷声讨赵氏的弊病。
一位名叫许贵的子弟对高华崇道:“高二爷,你瞧那赵永,一双绿豆眼都快长到头顶上去了,也不知他得意什么!你看他的鞋,雀金裘的衣服下面竟配了双赤色缎子的小朝靴,今日可是皇上设宴,他穿得这样不得体,也亏得他不知羞。”
高华崇蔑视地扫了眼对过坐的赵氏子弟,道:“乡野村夫,又指望他如何得体?”
许贵噗嗤一声笑了出来。赵永是平阳郡公之子,贵妃赵金燕的亲弟弟,一直在范阳镇长大,这还是他头一次跟着父亲入京,也难怪高华崇说他是乡野村夫了。
许贵道:“二爷说的可是,一家子上不得台面的人,真不知道皇上抬举他们甚么!”
高展明听得好笑,却看对面赵氏子弟亦对着高华崇等人指指点点,就不知他们又是如何议论高华崇的了,怕是也比“乡野村夫”好不到哪儿去。
突然,李景若走了过来,来到高亮面前,上下打量着他,道:“你就是高仲光?”
高亮受宠若惊,忙起身向李景若行礼:“正是在下。”
李景若笑道:“最近你可是个红人,你的文章人人都在看,我和兄弟们吃酒,都听见他们讨论你的文章呢。我亦看了几篇,你的文采着实不错。若有机会,我可要向你讨教讨教诗文了。”
高亮忙道:“李兄谬赞,谬赞。”
旁桌一位许氏子弟笑道:“我父亲亦看了你的文章,赞不绝口,还将我训斥了一顿,说我不思上进,同样年纪,你的文章写得那么好,我却一首像样的诗词都做不来,都是你害得我挨了一顿训,一会儿我可得罚你三杯酒。”
高展明的文章被高梅雍以及高亮的父亲四处散发,高家的长辈见文章写得极好,亦交给旁人看,短短一月的功夫,文章已被数人传看,高亮在这些亲贵之中一时名声大噪。
高亮出身低,又削减了脑袋想往出身高的人群里凑,因此他惯来被权贵子弟们看不起,何曾像今日这样受人抬举?他不由得意极了,嘴上的笑容已敛不住,迭声应道:“一定,一定。”
李景若悄声道:“仲光兄一会儿的文章,想必也已胸有成竹了?”与会的子弟们都已知道一会儿要写文章,这已是一个公开的秘密,但毕竟不好公之于众,因此李景若问得小声,只有四周几人听见。
高亮早已将他偷来的文章背熟,此时心中笃定,道:“略有构思罢了。”
李景若笑道:“那我一会儿可一定要欣赏仲光兄的大作。”
李景若与高亮说完话,又来到高展明身边,拱手道:“君亮兄弟。”
高展明回礼:“李兄。”
李景若一双眸子溜溜在高展明身上转了一圈,微微一笑,转身回位置去了。
不一会儿,安国公、平阳郡公等人到来,众子弟行礼后正襟危坐,不敢再说笑。
又过了一会儿,皇上和太后的轿子也终于到了。
第三十三章 高亮吓尿
又过了一会儿,皇上和太后的轿子也终于到了。
众子弟纷纷跪安行礼:“皇上万岁,太后千岁。”
皇帝先从轿子上下来,然后和郭玉莲一起搀扶着高嫱下轿,高嫱望着跪了一地的子弟们,笑道:“今日只是一场家宴,你们不必如此拘束,都起来吧。”
子弟们这才从地上爬起来,重新入席。
这是高展明重生之后第一次见到皇帝李长治和太后高嫱。高嫱年已近五十了,可她保养的极好,看来不过三十出头的模样,和李长治站在一起,不像是母子,更像是姐弟。高嫱一下轿,高展明便被她的气势所震慑。她神情自若、举止大气,一看便有天下之主的风范,而天子李长治站在他身边,反倒显得唯唯诺诺,十分拘束。若仅此倒也罢了,偏生李长治眉间又有一股郁结不忿之气,半屈的脊梁想要挺直了却又挺不起来。
李长治扶着高嫱入座,安国公在高嫱下首坐定,平阳郡公在天子下首坐定,翰林学士在两侧入座。
宴席开始,高嫱和李长治先说了一番致辞,李长治率先敬酒,歌姬舞女们开始表演,酒过三巡,气氛终于缓和下来。
就如李绾所言,待一众子弟们不再拘束,太后高嫱朗声道:“今日风和日丽,天气晴好,山河美景竟收眼底。你们一辈皆是我大周朝未来的栋梁之才,饱读诗书,想来此刻已有吟诗作赋之情了。难得今日众人齐聚一堂,不如每人写一篇文章或诗词,就写今日的盛宴之景,皇上也作一篇《香山集序》,恰好今日几位翰林学士在此,就由翰林整理编纂文章,制成《香山集》收入库中,待他日你们有机会重看文集,记起今日盛景,不失为一桩趣事。”
众人纷纷应和。
于是随行的太监宫女们将早已准备好的笔墨纸砚散发下去。
众子弟们早已将文章背熟了,有人提笔就写,有人装模作样地构思片刻,有人已将自己预备的文章忘了而抓耳挠腮,有人偷偷抽出袖中藏好的文章开始誊抄……
过了两柱香的时间,众人的文章都已写成,太监宫女们开始收缴文章,交给翰林学士整理。
翰林学士们将收上来的文章按照子弟们的家族整理,他们心知肚明这些文章是如何写成的,不过形式总是要过的,歌姬舞女们又开始表演,子弟们又开始喝酒作乐,翰林们审阅这些文章。
苏瑅手里拿了几篇高氏子弟的文章,他匆匆翻阅。经过前几次的事,他已对高展明上了心,因此看到高展明的文章时放慢了速度认真看了看。其他子弟的文章写得十分漂亮,油滑老成,都是长辈们请朝中文采出众之辈代笔写成,那些代笔之人的文章他也看过,粗略看看风格就能猜出是谁代笔,因此文章写得再漂亮,他心里也不屑。可高展明的文章,文骨自然天成,虽是骈文,却不用生僻晦涩之词,只用朴实平易之词就描绘出香山动人景色,功力确实可见一斑。
看完高展明的文章,他默默点了点头,将高展明的文章放到一旁,又开始看其他的文章。
突然,苏瑅翻到一篇文章时停了下来,看了两行,将手中其他卷都放下,捧起那篇文章仔细看,越看眉头皱得越紧,脸色也渐渐变了。
李长治见苏瑅神色不对,不由放下手中的酒盏,问道:“苏翰林,怎么了?”
苏瑅看了看文章的署名,问道:“高亮是谁?”
李长治见苏瑅神色极为严肃,便抬手示意,他身边的太监得了指示,立刻命歌姬舞女停止了表演。热闹的环境突然安静了下来,众人的目光都聚集到苏瑅身上。李长治道:“高亮?”
高亮听见自己的名字被点出,十分吃惊,心中忐忑不安,忙放下手中的酒盏出席,在李长治面前跪下:“草民便是高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