丫鬟不过十三四岁的年纪,去年进府伺候谢姨娘的,平日多是受人欺负的份儿,哪听到过有人关心她?看宁樱生得花容月貌,并无传言中不好相处,感动得红了眼角,吸了吸鼻子,泫然欲泣道,“谢谢六小姐。”
“傍晚,记得让谢姨娘得空了去梧桐院给太太请安。”她担心竹姨娘有后着,谢姨娘应付不来,这才提醒丫鬟。
宁伯瑾是惜花之人,处处留情,对每一位姨娘,他都是有感情的,只是,那份感情不足以支撑他整日对她们嘘寒问暖,且往往多是在失去的时候那种感情才会迸发出来,宁樱不记得谢姨娘的长相,以宁伯瑾的眼光来说,要么长得好看,要么气质好。
竹姨娘心眼多,生了病闷声不吭不符合她的性子,她忽然想起老夫人从祠堂搬出来的借口是祠堂阴暗潮湿,病情不见好,竹姨娘是想依葫芦画瓢,装生病博同情?
思梦点头应下,又给宁樱磕头,宁樱失笑,“起来吧,她虽说是一等丫鬟,你可是谢姨娘身边的丫鬟,辈分不同,事情闹大了,还有太太管着,若你逆来顺受,伤了脸蛋,往后一辈子都只有这样了。”
她抬脚往里走,穿过假山,问了月姨娘的住处,到了门外,看宁静彤坐在桌前,小脸皱成了一团,月姨娘不见人影,她掩嘴咳嗽了声,宁静彤抬起头来,见是她,面色一喜,“六姐姐,你怎么有空来了?”
说话间,踩脚下地,踢开手边的凳子跑向宁樱,宁樱眉眼一弯,心情愉悦,她担心宁静彤遭了算计,过来提醒两句,没想着遇到宁静兰身边的丫鬟打人,该是竹姨娘又有动作了,顺了顺宁静彤的双丫髻,笑逐颜开,“你不是让我过来看看你吗,今天有空就来了,月姨娘呢?”
“姨娘有事儿出去了,夫子也走了。”宁静彤拉着宁樱坐在桌前,将手里的书推过去,苦着脸道,“夫子说可以识字了,我怎么都记不住,姨娘也不认识,可怎么办。”
宁樱扫了眼,是简单的字,宁静彤五岁,启蒙的话有些早了,不过,宁伯瑾请夫子是为了宁静彤好,她劝道,“不会的话就问夫子,夫子不会和你生气的,你年纪小,慢慢来不着急。”
她打量了下屋子的布局,姨娘多,住在一块有些拥挤,宁静彤五岁不急着搬出去立院子,可宁静兰年纪不小了该搬出去单独住才是,总挤在这边,见的多是钻营算计,小小年纪心眼养歪了。
说了会儿话,月姨娘从外边回来,没注意到宁樱在,自顾抱怨道,“那个竹姨娘真是会来事的,闹着要见我,说什么时日无多了死不瞑目,结果骗我过去陪她说说话......”
她身侧的丫鬟反应快,拉了拉她衣袖,月姨娘不满的瞪她一眼,“还不准我说了?说什么当姨娘一辈子被压着,年轻时还能留住三爷的心,待年老色衰,美人迟暮后,三爷就不会我死活了,静彤啊,姨娘和你说......”月姨娘扭头朝宁静彤,这才看清宁樱也在,反应过来,脸颊立即堆满了笑,“六小姐怎么过来了?那可真是咱的福气,别瞧着这屋子小,里边的摆设都是三爷做主安置的......”
宁樱失笑,被月姨娘的话勾起了兴趣,问道,“竹姨娘不是被关禁闭了吗?她能和月姨娘说什么?”
听着这个,月姨娘脸上的笑立即烟消云散,拉开凳子在宁樱对面坐下,抱怨起来。
竹姨娘生了一双儿女,总认为自己高人一等,如今讨了宁伯瑾嫌弃跟霜打的茄子似的焉了,拉着月姨娘说子嗣的问题,月姨娘膝下有宁静彤,比起其他没有子嗣的姨娘她心满意足了,尤其宁静彤乖巧懂事,比什么都强。
“竹姨娘说我没有儿子,往后养老送终的人都没有,又说她眼下出不去了,让我多多帮衬七少爷,往后七少爷大了会孝顺我的,还让我劝着三爷,别因着她做错了事儿怪到七少爷身上,又问太太肚子有没有动静,憋久了,话多得我都没插嘴的机会。”月姨娘是不想去见竹姨娘的,偏生竹姨娘身边的丫鬟说竹姨娘快死了,死前想见见自己,月姨娘想着人之将死,满足她的愿望,却不想竹姨娘精神头好得很,哪像是快死的人了?
“竹姨娘让我趁机怀个孩子,替三爷生个儿子才是正经,我心里不赞同。”月姨娘全部的心思都在宁伯瑾身上,她是姨娘不是正室夫人,子嗣的问题轮不到她操心,给宁静彤授课的夫子也说过了,姨娘是服侍人的,生了孩子就成,不用太过在意传宗接代,她想得明白,她伺候好宁伯瑾,往后老了有宁伯瑾陪着比什么都强,而且,生孩子身材会走样,宁伯瑾最喜欢她现在这模样,如果胖了怎么办?
话不投机半句多,她听竹姨娘叽叽喳喳那么久,忍耐已是到了极限,打断竹姨娘就回来了。
宁樱前后联系竹姨娘和宁静兰的作为就猜出竹姨娘想做什么了,宁伯瑾心软,宁成虎在宁伯瑾跟前为竹姨娘求情的话,让竹姨娘解除禁闭不是不可能,至于和月姨娘说这番话,无非是挑拨月姨娘和黄氏的关系罢了,黄氏膝下没有儿子,若有姨娘怀孕难免忿忿不平,甚至暗中做些手脚,又或者月姨娘怀孕有了其他心思,首当其冲对付的也是黄氏。
鹬蚌相争渔人得利,竹姨娘现在都还在打这个算盘。
只是竹姨娘错了,黄氏不再是十年前的黄氏,哪会因着这点就和月姨娘争锋相对?至于月姨娘,除非有人在她耳朵边不停灌输正室夫人的好处,叫她心底对那个位子生出渴望来。
想到这,她目光阴沉的扫过月姨娘身后的丫鬟,丫鬟不解,以为自己做错的什么,双腿一软就要跪下求饶,转眼,宁樱便收回了目光,若月姨娘身边的丫鬟不安好心,竹姨娘哪有现在安宁的日子过?早就被宁伯瑾送到庄子上去了。
她没有继续追究这个话题,转而说起她来的目的,“月姨娘,我瞧着彤妹妹长得愈发好看了,大了肯定是美人,你可要多多照顾她些,竹姨娘不安好心,见你油盐不进,会把主意打到彤妹妹身上。”月姨娘的性子,你不把话揉碎的说给她听,她理解不透其中的意思,因而,她才明目张胆的提醒月姨娘。
月姨娘吓得花容失色,脸色惨白,妩媚的双眼快速的氤氲起水雾,大惊道,“她为何要这般做,静彤从来没有得罪过她。”一把搂着宁静彤,嘤嘤哭了起来,哭了会儿,又把宁静彤松开,吩咐外边的婆子进屋,咬牙切齿道,“我就知她不安好心,看我怎么收拾她。”
宁樱让她稍安勿躁,月姨娘哪儿听得进去,带着身边的婆子火急火燎的奔去了竹姨娘的住处,不一会儿,外边就传来了女子的尖叫声,宁樱和宁静彤对视一眼,知晓坏了事儿,宁樱想起第一次看月姨娘时,她目中无人,谁都不放在眼里的样子,这会,该是她嚣张跋扈的时候了。
她牵着宁静彤循着声音找过去,屋里的人打作一团,一身半新不旧衣衫的竹姨娘被两个婆子桎梏在地上,旁边还有丫鬟帮忙,月姨娘站在边上,冷眼瞧着,水润潋滟的眸子里,尽是对竹姨娘的怨怼。
宁樱叹气,真不该说月姨娘是莽撞还是没脑子,摇摇头,宁伯瑾怜香惜玉,月姨娘先动手站不住理了,出声阻止道,“松开。”
她的声音宏亮,不怒自威,丫鬟婆子面面相觑,慢慢松开了手里的手,只月姨娘带来的婆子是个胆大的,知道宁樱帮着月姨娘,停下来的时候又掐了竹姨娘一把,疼得竹姨娘叫了起来。
宁樱皱眉,她这才松开。
竹姨娘身形瘦了些,脸上有些憔悴,这时候,闻声而来的宁静兰也到了,看竹姨娘被人打了,歇斯底里的朝宁樱吼叫起来,“你就是看不得我姨娘生了儿子对不对,太太生不出儿子,往后三房还得靠我哥哥,到时候看我怎么报复你,你等着.....”
竹姨娘这会儿脑子有点懵,她不知月姨娘发什么疯,带着人进屋不由分说的控制住她,然后拳脚相踢,容不得她反抗,身侧的丫鬟帮忙拉拽,也没成功,这会儿听着宁静兰的话,她如梦初醒,站起身,大步上前拉住宁静兰,声音有些尖锐,“六小姐别与九小姐一般见识......”
有的事情知道是回事,说出来,又是另一回事了,宁樱和她娘一样是个容不得人的,老夫人和老爷都拿她没有法子,更何况是宁伯瑾了,而且,她出不去,如果黄氏借机对付宁成虎,她鞭长莫及,宁成虎是她唯一翻身的希望了,她当然要看好了。
“我与她计较什么,听说竹姨娘病了,我过来看看。”黄氏膝下没有儿子是真,可若不是竹姨娘当年做的事儿,宁伯瑾和黄氏哪至于有十年的误会,她的弟弟,估计都有宁静彤大了,想到这,她目光阴狠起来。
竹姨娘心惊,白着脸,再次为宁静兰解释道,“六小姐,九小姐口无遮拦,你别与她一般见识,太太和三爷感情好,有小少爷是早晚的事儿。”
她心里有些怵宁樱,大年三十宁静芳被人剪了头发叫她心有余悸,若宁樱报复到宁静兰身上怎么办?
想到这,她搂紧了宁静兰。
宁樱看出她对自己的忌惮,心底冷笑,道,“都是姐妹,我与她一般见识做什么,况且,她说的不算假话,我娘生不出儿子,往后三房的门户还要靠七少爷撑起来。”
竹姨娘心下大骇,“六小姐......”
“月姨娘,没事儿的话咱回了。”
月姨娘打了竹姨娘一顿犹不解气,宁樱和竹姨娘,她当然相信前者,竹姨娘今日的做法透着诡异,她想说不准竹姨娘在是想怎么对付宁静彤,她走上前,抬脚踢了竹姨娘一脚,咬牙切齿道,“你有本事冲着我来,我才不怕你呢,如果你对付九小姐,我做鬼都不会放过你,大不了鱼死网破。”
话完,牵着宁静彤往外边走,竹姨娘面色一白,定定的望着宁樱,宁樱挑了挑眉,看竹姨娘这副神色还有什么不明白的?她果然存心要对付宁静彤,逼月姨娘和黄氏反目,被月姨娘拆穿,心虚了。
走出竹姨娘的房间,月姨娘揉了揉发红的眼眶,转过身,身子发软,“六小姐,九小姐叫你一声六姐姐,你可不能见死不救啊。”
“......”宁樱哭笑不得,她若不是想起这茬,哪会走这一趟,望着院子里的水榭,想到宁静彤就是死在水里的,缓缓道,“你多守着彤妹妹,不让她单独外出就不会出事。”上辈子宁静彤如何死的她不记得了,只是月姨娘大受打击,神思恍惚,恨极了黄氏,最后闹得孤苦无依,想到那些,她多少有些不忍心。
月姨娘郑重其事的点了点头,又拉着宁静彤叮嘱了一遍,整个人都变得小心翼翼起来。
宁樱回到梧桐院的时候秦氏已经走了,桌上放着各式各样的帖子,该是秦氏送过来的,黄氏给宁樱挑,“你选选有什么感兴趣的宴会,娘陪你去瞧瞧。”
宁樱这会儿的心思都在铺子上,哪有空应付那些,摇摇头,言简意赅的把月姨娘和竹姨娘打架的事情说了,黄氏冷哼声,“她心气大着,你不用管,娘有法子。”
听到这话,宁樱就不再问了。
傍晚,让翠翠送瓶药膏给谢姨娘身边的丫鬟,待翠翠回来,如愿听到她想知道的话,宁伯瑾刚入二门就被宁静兰拉到竹姨娘屋里去了,两人抱着宁伯瑾痛哭流涕,从早上的药再到莫名其妙被月姨娘给打了,哭得声泪俱下好不委屈。
换做平日,宁伯瑾早就心软转身拿月姨娘问话了,这次却异常平静,听完竹姨娘和宁静兰的哭诉问了几句话才走了,态度极为冷淡。
“三爷之后去了谢姨娘屋子,心梦露出脸上的口子给三爷瞧,三爷立即就怒了,说是要将竹姨娘送到庄子上去,往后九小姐搬去外边自己住呢。”翠翠给心梦送药时,心梦将那边的事儿全和她说了,想着宁樱喜欢听,翠翠才和宁樱说。
宁樱眼里闪过诧异,竹姨娘和宁静兰倒打一耙的本事厉害,她以为宁伯瑾会被牵着鼻子走,没想他没有意气用事,不过她稍微一想就明白了,铁定是竹姨娘做的错事太多磨灭了宁伯瑾对她的情分。
谢姨娘没有子嗣,好端端的和竹姨娘闹什么,宁伯瑾先入为主的认为竹姨娘不饶人,待看见心梦那丫鬟脸上的伤,还有什么不懂的?
听说,当晚宁伯瑾歇在了谢姨娘屋里,气得竹姨娘和宁静兰咬碎了牙口,然而无济于事,宁伯瑾对竹姨娘貌似真的厌弃了,虽说那句送去庄子是吓竹姨娘的,不过宁静兰搬出去住自己住是真的,院子在宁静芸院子的旁边,名字别有深意,叫静思院,宁伯瑾提的字。
竹姨娘孤立无援,算是彻底被冷落了,难掀起风浪来。
就在宁静兰搬去静思院的当天,薛府派人送了好些补品来,说是六皇妃赠她的,宁国忠不敢怠慢,径直让人送来了桃园,宁樱记得谭慎衍提过这事儿,心有怀疑,因而带头的嬷嬷将一个小小的四方盒子递给她时,她没有拒绝,待人走了,挥退丫鬟,独自在屋里偷偷打开,是封信,信上的字迹奔放飘逸,内容甚是简单,宁樱觉得根本是浪费纸以及这么好看的盒子。
白色宣纸上,只写了剪短的三个字:我赠的。
谭慎衍是怕她吃水忘了挖井人?宁樱不敢叫信留着,取出火折子点燃烛台,想将纸烧了,然而火灰没法处理,思来想去,最后只得撕碎了和她写废的纸张揉成一团扔了。
又过了半月,吴管事将韶颜胡同那一片的铺子背后的东家打听得清清楚楚,让宁樱惊讶的是,那儿的铺子多是陪嫁,属于祖上基业的少,而且,那片铺子周围的确没有茶水铺子,关于这个,吴管事打听出其他事情来,“早两年周围是有茶水铺子的,不过闹出些事情就关门了,老奴仔细问过,听说是茶水铺子死了人,赔了银子不说还引来牢狱之灾,那件事情后,周围的茶水铺子都关门,再开张便做起了其他生意。”
茶水铺子中间的弯弯绕绕的确多,从茶叶和水都容易被人下毒,何况,那些多是陪嫁的嫁妆铺子,女子不予过多抛头露面,多是得过且过,然而,这么好的商机叫她白白浪费,她又舍不得,问道,“可打听清楚发生了什么?”
打听这些事儿花了不少时日,吴管事就是怕宁樱问他暗地的事儿他答不出来,故而全部查清出来了才来禀明宁樱,听到宁樱问,他就知道多费些时日是对的,“那间茶水铺子在咱铺子的斜对面,两层楼,是工部周大人妻子的铺子,死了人后,京兆尹派人封了铺子,查到问题出在茶叶身上,那一年流行昆州的毛峰,茶色清明透彻,味儿香而醇爽,京里的文人墨客,官家夫人小姐甚是推崇,死的是当时户部叶大人的次子,叶大人状告周大人蓄意谋杀,户部管着银两,不肯拨款给工部,叶大人认定周大人怀恨在心,后来事情提交到刑部和大理寺,原来是茶叶从昆州运到京城的途中受潮,又和客栈的老鼠药堆放一起,染了老鼠药的毒性,这才害死了人,为此,那一年私下贩卖毛峰茶的商人生意大跌,而那些夫人们为了防止再有这类事情发生,没有再开茶水铺,那片胡同,不说茶水铺,糕点铺子都很少。”
宁樱觉得这和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没什么区别,这种事儿,对方真有心陷害你,哪怕你闭门不出,也能要了你的命,哪是你躲就躲得过去的?
如此一想,她决定开茶水铺,吴管事看她神色坚定,便知她心有谋划,又说起各铺子背后的势力来,虽说是嫁妆铺子,牵扯到生意就有其中的龃龉,宁樱听得仔细。
半晌,才将其中的关系捋清楚了,宁樱沉思会儿,道,“我心里明白了,过两日我再去看看。”
铺子开门做生意,里边得重新装饰一番,吴管事没有门路,装潢的事儿得问宁伯瑾要两个匠人,以及,银钱。
宁静兰搬到静思院后老实了许多,每日清晨去梧桐院给黄氏请安,晨昏定省,比谁都规矩,黄氏表现得不冷不热,话也不和她多说,竹姨娘打什么主意她十年前就明白,尊贵卑贱,竹姨娘的出身注定她不可能扶正,一辈子只能是一个姨娘,至于宁静兰,她没必要为难一个小姑娘,故而,黄氏和宁静兰还算相安无事。
倒是宁樱,听到宁静兰嘴里那番话后有了思量,黄氏不可能和宁伯瑾和离,夫妻之间的罅隙也算清楚了,情分没了,可以再培养,宁伯瑾算不上良人,可不是大奸大恶之人,比上不足比下有余,黄氏该为自己打算才是,有个亲生儿子总比抱养过来的强,再者,膝下有儿子,待黄氏和宁伯瑾上了年纪才没有后顾之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