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此时,却有宫人来报,说宫外北门,有一布衣女子苦苦求见,已经在外面跪了一个时辰,如何劝说也不走,非要见将军一面。
陈棠怀着满心疑惑,一身月白色常服匆匆赶往北宫门口。
朱漆大门之外,那女子素净面容,仍在跪着。
陈棠缓步上前,直到看清楚了她的面容,不由地大震。
谢晚晴扶着酸麻的双腿,站起来又险些摔倒,终于行至他面前,再次跪下,“陈大哥,晚晴求您放他一条性命吧!”
☆、第89章 山旧事随烟云
城门上灯火忽明忽暗,映照出她秀丽因为急切而略显红润的脸容。
在陈棠的记忆里,谢晚晴自幼便是个病身子,来回不多的几面,亦是苍白羸弱的模样,就连说话的气息也是细弱。
仍记得两年前最后一次在西林猎场,谢晚晴只是骑了片刻马儿,就虚弱的无法继续,最后仍是陈棠将她送回小筑里休息。
但此刻,面前女子气色红润,举手投足间充满了少女本该有的生气蓬勃,这张在他记忆里并未占有太多位置的脸容,竟然也有了风韵雅致的模样。
简直判若两人。
陈棠蹙眉道,“你先起来。”
谢晚晴并不答应,倔强的神态里带着一丝哀求,“他如今已是废人,也许没有多少日子好活了,但,他却是晚晴的救命恩人,求陈大哥看在多年的情分上,高抬贵手一次…”
周围巡查卫尉来回走动,陈棠将她微微扶起,“先随我入内再谈。”
夜晚临风,褪去战袍,着上锦衣,已过而立之年的大将军陈棠看起来,风姿绰约,更有几分男人的英朗在里面,端的是英姿勃然。
在谢晚晴从前的印象中,自己倾慕的男子,是白净俊逸,温润如邻家大哥一般的人物,和眼前雄姿英发的大将军,亦不可同日而语。
两人步入内室,分别对坐于两侧木椅上,一时相顾无言。
“从前的事情,是我年少心性不懂事,让陈大哥为难了,”谢晚晴略带怅惘地苦笑了一声,“但如今,我已不再沉湎往事,陈大哥不必有任何拘束。”
陈棠终是展眉爽朗淡笑,“忽然见到你安然无恙,相信婠儿也会惊喜万分的。”
谢晚晴凝眸,“在沧澜王府时,是我一直陪着婠儿妹妹,我和王爷的事情,她一直都知道。”
陈棠顿住,不语。
在沧澜王府的任何事情,陈婠从回来之后都只字未提,皇上不问,他身为人臣亦不愿提及。
毕竟是段不光彩的历史,但他心底里仍是相信,宇文瑾和陈婠之间,必然是清白的。
似乎看穿了他的心思,谢晚晴笃定道,“虽然身为异族,但王爷的为人天地可鉴,那些事情,皆是封沈此人从中搅和,企图挑起两国纷争。你知道么,在王府那么长的时日,他从未勉强过婠儿做任何事情,我虽然羡慕婠儿,可心中却更是任他为良人。”
陈棠握在腿面上的拳头握紧了又松开,声音中无不感慨,“若他并非乌蒙细作,我们二人如今定然是并肩作战的同袍挚友。”
“乌蒙战败,归还国土,永不敢侵犯中土,他已经得到了应有的报应,那条命你们即便拿去也再没有价值了。”谢晚晴说话时,眸中星光点点,终究是忍住没有落泪。
见陈棠不语。
她悠悠然起身,近前,“若皇上非要一条性命才肯干休,我愿替他受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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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场恩爱缠绵风雨方歇,陈婠懒懒地窝在他怀中,不多时便昏昏沉沉入睡。
封禛望着窗外良夜,天下太平。
他没有追问任何有关宇文瑾的事情,也没有给她一诉衷肠,将上一世如何的迫不得已尽数表来。
因为他忽而彻悟,上一世无论当初的意愿是怎样,最后酿成的结局皆是一样的,正是自己的自负和帝王不肯屈尊的执念,将两人推向无法挽回的深渊。
当她在封沈剑下异常坚定决绝地逼自己回去时,那一刻,他忽然喜极不可抑制,想来即便是战死沙场,一世仓惶,终是可以再无恨憾。
怀中身子忽而抖了一下,他便轻缓地爱抚了片刻,果然,她又睡得安稳。
此时,殿外却不合时宜地响起了叩门声,打破了静谧的夜色。
来人是大将军陈棠。
封禛对爱将的容忍程度是极高的,若换了旁人必是回绝让等到明日。
简单的明黄色寝衣挂在身上,一派闲适优雅,“陈卿深夜求见,莫非是有何急情?”
陈棠抱持一笑,摇摇头躬身行礼,“微臣是斗胆来向陛下保一个人。”
封禛动作仍是慢条斯理,但眸中清华,已然是有所预料。
他故意不做猜测,等着陈棠下一步的理由。
陈棠立在原地,深深抬起眼眸,“臣恳请陛下,饶过宇文瑾一命。”
封禛忽然淡淡一笑,但那笑意决不温柔,却是一个帝王极其冷峻残忍的一面。
“乱军之首,罪当凌迟,朕留他到今日已是仁至义尽。”
原本温香融融的气氛,登时冷却下来。
封禛摆摆手,“夜深了,莫要吵着婠婠歇息,大将军下去好生收拾行装,明日随朕启程回京。”
陈棠艰难地抬起步子,还未退出一步,就见一旁的帷幔中,悄然走出一道纤细的身影来。
“臣妾也赞同大将军的提议。”
两人齐齐看去,陈婠已经着好外衫,挺着肚子站在身后。
但和陈棠的固执不同,陈婠只是轻柔地走过来,坐与身旁。
封禛的脸色渐渐柔缓了一些,但仍是不置一词。
“杀了宇文瑾,陛下能消解一时愤恨,若放了他,大周圣明必将远播海内,不论是属国或是封地,自是皆感念陛下仁厚心肠,更为甘心臣服。”
陈婠眉目清柔,吐字如珠,一席话如流水落花,虽清浅,却句句拨在心尖儿上。
此番话,就连陈棠亦是自愧不如。
封禛伸出手,抚上她浑圆的肚子,“不言天下,朕只想听你说。”
陈婠忽然释然一笑,小手儿覆盖住他的手背,“臣妾今日能开口保他,必是心中一片坦荡,毫无顾忌,从前以后俱是若此。”
“朕等你这一句话,等了两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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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日,圣上恩赦天下,将乌蒙逆首沧澜王放出天牢,不再追究罪责。
同日,御驾启程。
临走前,谢晚晴守在宫门前,远远见那一道巍峨如山的身影渐渐而来。
称雄一世的乌蒙世子沧澜王,此刻已然深邃俊朗的面容上,神情混沌,言语缄默,就连谢晚晴是谁也认不出来。
但她却是无比的欢欣,将一枚璎珞套子放入他手中,搀扶着一步一步地走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