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点点头,跟着他穿过餐室,走到一楼大厅侧面的会客室。这里有诺大落地窗户,轻纱妙曼,正对花园,装点得雅致异常,当年是林夫人在此召开下午茶的地方。宋医生带着一名看护姑娘已经候在那里,一见我,立即笑眯眯站起。黎笙微笑着指引我坐在躺椅上,宋医生取出听诊器等物,左探探右探探,弄了半天,才挽起我的胳膊,示意那名看护取出支架等物,将点滴挂上。
我道了声谢,宋医师摸摸我的头问:“听说上次中暑,住了半个多月的医院?”
我没想到夏兆柏连这个也告诉了宋医师,楞了一下,点头说:“是。”
“小逸,你知不知道,”他欲言又止,想了想才说:“你的体质,终生也不能做剧烈运动了。”
“知道。”我微笑着看他,说:“没关系,我也不爱打球跑步。”
宋医生微笑起来,目光慈爱地看着我,说:“脸上的肉倒是比上次见多了些,这样才好看,多吃点,加油哦。”
我含笑点头,他又伸出手,摸摸我的头,说:“开心点。”
黎笙微笑着注视我们,对宋医生有礼地道:“麻烦您了,您请过去那边用下茶,今天过来有车跟着吗?”
“没有。”宋医生显然跟他很熟,也不客气:“阿黎,呆会要麻烦你派车送我回医院,我还有点事,小逸的药剂完了让他休息一下再走动。”
“好的。”
宋医师半蹲下来看着我,笑嘻嘻地说:“小逸,我走了,下次我们换种方式见面吧,别每次来都是给你看病。”
“好啊。”我笑着回答。
“那乖乖的,我走了。”他拍拍我的肩,笑笑走了出去。
我目送老人走出,微微闭上眼,早上阳光很好,隔着玻璃照了进来,园子里草木的香气随风而至,四周静悄悄,我陷入冥想中,不知过了多久,点滴打完,看护过来替我拔了针管。就在此时,忽然闻得一股甜茶香气,我睁开眼,却见黎笙端着托盘进来,上面一套精细骨瓷英式茶具,他放了下来,笑说:“虽说现在不是下午茶时间,不过喝杯热腾腾的奶茶,会让人心情好的。”
我笑着看他,一身漆黑唐装,尽管手势优雅,手腕伸出来当真白如霜雪,可拿着那骨瓷茶杯,无论如何,看起来不搭调。
他挑眉问:“笑什么?”
“没什么。”我说:“这里本来就是茶室吗?”
“据说是。”他绘声绘色地说:“林夫人在世时,最喜欢在此邀请豪门名媛,林家一度午茶成为港岛名流之时尚。衣鬓馨香,莺声燕语,想想看,没准你坐着的地方,就是当年林夫人坐过的,听说此夫人好穿手工旗袍,特地找人寻了省城西关世代的裁缝师傅来港替她做衣服,有钱人家,折腾起来也很大动静的。”
我打量着明显老旧的装潢,垂头遥想当年,淡淡地说:“再怎么热闹,终究会过去的。”
他微微一笑,将我面前的古怪茶杯揭开盖子,一股甜香的杏仁味直扑鼻端,我脱口而出:“杏仁酪,你,你怎的……”
“这个样子才像十七八岁的孩子嘛,”他呵呵笑了起来,说:“来尝尝,别小看了这东西,来得可不容易哦。”
“呃?”我迟疑了一下,说:“这也不是什么名贵的……”
“傻孩子,名贵的,有价的,夏兆柏怎会买不起?他买不起的是不名贵的,无价的,比如已经挽回不了的遗憾,比如,七婆亲手做的杏仁酪。”他冲我挤挤眼睛,低声说:“从那凶得要死的老太婆口里夺食,你说容易吗?我可是当了风险的。”
我笑了起来,摇头说:“你胡扯。”
“好吧,”黎笙低头为自己倒了杯奶茶,说:“被你揭穿了,这是七婆给你赔礼的,她说早上不该那么说你,对不起了。”
我心中一暖,低声说:“那也没什么。”
黎笙不动声色地饮了一口,说:“你这孩子还真是有人缘,兆柏那样凶神恶煞的见了你,硬是装出一脸温柔相来,我看了都不知道多恶寒;七婆那种油盐不进的老太婆,居然第一次看你就好心给你做点心赔礼;连宋医师,好像对你笑得都多一些。”他戏瘧地看了我一眼,笑说:“真厉害啊,你在学校里,肯定很多女生追吧?”
我微笑着摇了摇头,说:“我不知道,出了车祸后,我就没再上学了。”
他一下沉默了,又轻笑说:“快吃吧,等会凉了。”
我拿起银勺舀了一口,放入口中,仍然是记忆里那么香滑清甜的味道,仿佛一下子,融化到心里一般。我忍不住又吃了一口,忽然想起小时候,温书做功课,到一定时候,七婆一定会端一碗这样的甜点过来。忽然听黎笙在一旁说:“你知道吗?兆柏今天出丑了。”
“呃?”我慢慢地抬头。
“今早,我见他在餐室看报纸,一脸傻笑,别提多寒伧。”黎笙美眸闪着幸灾乐祸的光:“简直就像我在台南乡下的憨女婿一样,就差没给他带条大红领带。连报纸拿倒了都不知道,我好心提醒,他还骂我多管闲事,真是。”黎笙 叹息,摇头笑道:“真该拿手机拍了放网上去,保准不用两小时,夏氏的股份就得下跌。”
我微微一笑,说:“一时分心,也是有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