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渝内心的种种纠结侍书侍剑自然是不明白的,她们只是看到皇后殿下对着铜镜发了多时的愣,不时苦笑不时又皱眉,却把皇帝陛下一个人晾在了外面。
良久,性急的侍剑终于按捺不住了,她上前两步,小声提醒道:“殿下,陛下等你许久了。”
记得刚进宫的时候,殿下是最盼望陛下来坤宁宫的,每次得知陛下要来,他都会兴奋地做好各种准备。便是她们这些身边伺候的人,也能由衷地感受到殿下眼中的幸福和喜悦。
只是不知后来发生了什么,陛下渐渐来得少了,即便是来了,殿下的神情也是淡淡倦倦的。
帝后失和,按常理说顾太后该是最着急的,因为皇帝毕竟只是他的养子——还是没改玉碟那种,皇帝的生母丁姬因此获封圣母皇太后——皇后却是他的亲侄儿,几乎是被他亲手养大的。
可惜顾太后志不在此,他对朝中政务抓得很紧,皇帝都亲政六年了他还舍不得放权给他,却对帝后之间的矛盾置若罔闻,也就是叶铮进宫一事,他跟皇帝起过争执,可最终也还是允许了。
不仅顾太后如此,在侍剑看来,顾家的男人们上至顾老太爷、顾二老爷,下到皇后的三位兄长,似乎都对他在宫中不得宠之事并不在意。
顾家二少爷顾湘甚至在私下对皇后说过,要是真跟皇帝过不下去了,那就不过好了,何必非要吊死在一棵歪脖子树上。顾渝闻言没说什么,侍剑却是吓得要死,赶紧倒吸了两口凉气。
二少爷说的那叫什么话,若是民间的普通小夫妻,真是不和到过不下去,当然是可以和离的。然而在皇家,不要说是皇后了,就是王妃也没有和离归家的,天家丢不起这个面子。
再说殿下还有小殿下呢,他哪里是走得掉的,既然走不掉,侍剑自然希望顾渝和萧明川的关系越亲密越好,否则天长日久,两人就这么冷战下去,吃亏的总是她们家殿下。
“我知道了。”听到侍剑的提醒,顾渝从纷繁的思绪里挣脱出来。
他对着铜镜整理了下自己的表情,确定从中看不出任何不该有的情绪才缓步走出了净室,侍书侍剑则是从另外的小门退了出去,萧明川和顾渝都是不喜欢睡觉时有人守在床榻前的。
顾渝磨磨蹭蹭回到寝殿,萧明川早已等得有些不耐烦了,他大喇喇地躺在宽大的床榻中间,一见顾渝进门就笑着说道:“皇后,你怎么才出来?朕等你等得都要睡着了。”
“陛下若是困了可以先睡,不必等我。”顾渝面无表情地说道,连个正眼都吝啬于施舍给皇帝。
萧明川如何肯干,他把自己翻了个面,趴在床上干笑道:“朕是特意来找皇后睡觉的,怎么能不等皇后就自己先睡呢,那样岂不是本末倒置。”
顾渝搞不清皇帝所谓的睡觉是字面意义上的还是另有所图,不过他也没心情去细细分辨,被萧明川纠缠了一个下午加一个晚上,他身心俱疲,只想躺在床上好好睡一觉。
“陛下,请问你能往里挪一点吗?”顾渝很客气地问道。
以往萧明川来坤宁宫过夜,他和顾渝都是各睡一边,反正皇后的床榻足够宽大,帝后之间隔着的距离都能让小皇子横着打上好几个滚,可说是绝对的互不干扰。
但是今天,萧明川不知是哪根筋不对了,竟然躺在了床榻的正中间,搞得顾渝很为难。
“我—不—能!”萧明川故意拖长声音回道。开什么玩笑,他怎么能往里挪呢,他特意睡在中间就是为了和顾渝可以近一点,要是往里挪了,还有什么意思。
萧明川不但不肯挪位置,他还翻了个身,把自己摆成了大字型,从而确保顾渝无论睡在哪边,无论采取怎样的睡姿,都很难避免和他产生身体接触。
顾渝被皇帝难得的幼稚表现给气乐了,他哭笑不得地盯着萧明川看了两眼,无奈道:“既然陛下喜欢这张床,那我让你好了,我去外面睡。”言罢转身就要走。
顾渝的卧房是寝殿的西稍间,拔步床对面临窗的地方摆着一张罗汉床,那是他白日里休憩的地儿。顾渝不想和萧明川纠缠不清,打算把被他占据的床榻全部让给他。
萧明川闻言顿时急了,事情的发展怎么和他的初衷有些不相符合呢。
眼看顾渝真的要走,萧明川立马翻身坐起,伸手捉住顾渝的一只手,急道:“皇后,你别这样,朕不是这个意思。”真把顾渝给气走了,他今晚可就是弄巧成拙了。
顾渝顿住脚步,扭头看着萧明川,也不说话,就那么静静看着。
萧明川松开顾渝的手,连人带被子往床榻的里侧挪了挪,他见顾渝还是站着不动,又拍了拍身侧的空位,用很委屈的语气说道:“皇后,这样可以了吧,再进去朕可就要睡到床角了。”
顾渝默然不语,径自脱鞋上床躺好,就当萧明川是个不存在的透明人似的。
然而,萧明川来坤宁宫就是为了刷存在感,顾渝对他熟视无睹绝不是他希望看到的情形。
萧明川握了握拳,暗自想着自己必须做点什么才好,这样干耗下去毫无意义。
“皇后啊,朕记得古人有句话说过,十年修得同船渡,百年修得共枕眠。”萧明川用手撑着脑袋,侧着身子和顾渝没话找话说,“你说咱们有幸能做夫妻,是不是前世百年修来的?”
顾渝很困,恨不得马上就能见到周公,可惜萧明川一直在他耳边嗡嗡嗡,吵得他根本睡不着,只能半睁开眼睛,有气无力地道:“陛下,你真觉得我们是有幸吗?”
“当然是了。”萧明川忙不迭地点点头,“朕一直认为,能够遇到皇后是朕这辈子最幸运的事。”就算他曾经那样深深地伤害过顾渝,可在他众叛亲离的时候,顾渝还是陪他到了最后。
顾渝很想冷笑的,可他实在太困了,困到连笑的力气都没有,所以他闭上眼,默不作声。
萧明川搭讪失败,终于安分下来,没有再企图挑起其他的话题,就在顾渝以为自己总算能安安稳稳睡个觉的时候,他发现有只手伸了过来,还揽住了他的腰。
顾渝下意识想要挣扎,然后他听到有个低沉的嗓音在他耳畔柔声道:“阿渝,你别动,让朕抱会儿。你放心,朕什么也不会做的,朕就是想抱抱你,好吗?”
阿渝……
他有多久没听过这个称呼了,长辈和兄长都是叫他渝儿,只有萧明川,他从小这样叫他。但是自从他们大婚起,萧明川对他的称呼就是皇后了,他再也没有这样叫过他。
由于顾渝没有作声,萧明川就当他是默许了自己,他把两只手都伸了过来,紧紧把顾渝揽入怀中。顾渝实在是困得很了,不多时就睡熟了,萧明川揽着久违的爱人,却是长长地叹了口气。
多少年了,他再不用一个人孤枕难眠,为了这样的日子能过得更长久些,有些事他不能不做了。
翌日清晨,天微微亮,顾渝首先醒了,他刚睁开眼就察觉情况有些不对。
为什么他的怀里会有个人,还是他手足并用地缠住人家的,顾渝慌了,无意识地就是往外一推。萧明川正在做着顾渝投怀送抱的美梦呢,突然间天旋地转,再一睁眼,他发现自己躺在地上。
“皇后,朕记得昨晚是你睡在外面的……”他们的睡姿是要有多奔放,才能睡成这个样子。
第9章 两宫
顾渝刚醒来时还有些晕晕乎乎,推人的动作纯属本能反应,压根儿就没过脑子的。
此时听到萧明川的一番话,整个人瞬间被吓得清醒了,他抬眼一看,只见皇帝正四仰八叉地躺着地上,还用一脸似笑非笑的表情看着他。
“陛下,你没事吧?”顾渝没空多想,径直从床上跳下来,赤足跑到萧明川身边想要扶他。
“皇后啊,幸亏朕的功夫还不错,不然你可就是谋害亲夫了……”萧明川自幼习武,虽说措手不及兼之对顾渝毫无防备从而被他推下了床,可要说顾渝能伤到他,那是绝对不可能的。
只是顾渝如今对他戒心十足,他所有的示好行为都被他当做是别有用心,让萧明川颇为头疼,难得有个机会顾渝主动对他嘘寒问暖,得寸进尺的皇帝自然是要紧紧抓住的。
顾渝哪里不知道萧明川是在故意调戏他,可人毕竟是他推下去的,他也不好反驳什么。
见顾渝羞得脸颊绯红却还扶着他的胳膊不敢放手,萧明川心情大好,他原本还想再逗弄顾渝两句的,却在低头的一瞬间看到他是光着脚站在地上的,脸色马上就变了。
萧明川二话不说,立刻将顾渝打横抱了起来,口中还数落道:“已经入秋了,地上凉得很,你怎么不穿鞋就下来了,你就不怕着凉啊?都多大的人了,竟然还不会照顾自己……”
顾渝突然被人抱起,下意识的反应就是伸手搂住萧明川的脖子,等他意识到这个动作太过亲密的时候,两人几乎已是脸贴着脸紧挨着,只觉对方的呼吸扑面而来。
顾渝又窘又迫,赶紧把手放了下来,这回是连耳根子都红了。
萧明川犹在絮絮叨叨说个不停,顾渝听得不耐烦,小声回了句:“陛下不也没穿鞋么?”
萧明川顿时哑然无语,他把顾渝抱回床上,随即招人进来伺候,其间两人都没再说什么。
洗漱完毕,穿戴整齐,顾渝说他要去给两宫太后请安,顺便在慈宁宫用早膳,问萧明川打算去哪里,是等岭儿醒了一起用膳,还是回到乾安宫再用,言下之意就是他不打算奉陪了。
萧明川略加思索,轻笑道:“天还早呢,让岭儿再睡会儿,朕陪你去看看两位太后。”
小孩子的瞌睡本来就比成年人多些,萧岭年纪小,身体弱,除了夏季早晨凉爽,顾渝通常都是等他自己睡醒了才让他起床,而不是自己起了就强行把儿子叫起来。
因此,萧明川不等萧岭在顾渝看来是很正常的事,可是他要陪他去向太后请安,这就有点出乎顾渝的预料了。因为一直以来,萧明川和两位太后的关系都不是那么亲密。
丁太后是萧明川的生母,她出身卑微,原是乾安宫中近身伺候先帝的大宫女,一朝承蒙恩宠,又有幸生了皇子,被先帝封了个正八品的婕妤。
由于丁婕妤的份位不够,萧明川生下来还不到一个月就被先帝派人送到了皇后宫里。
只是萧明川虽然是顾太后养大的,可先帝却始终没让人改了他的玉碟,这样他的身份说起来就只是皇后养子,而不是正经的嫡子,这导致先帝后来在立储时,遇到了不小的阻力。
朝臣们反对先帝立萧明川为太子的理由很简单,那就是他非嫡非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