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啊!”
掌心传来一阵锥心的刺痛,我不由得痛呼出声,原来是跌倒的时候一个不慎,手掌用力地按在了地板散落的玻璃碎片上。
他猛地从沙发上站了起来,快步走了过来,我却急急忙忙地从地上爬起,动作狼狈却迅速,然后在他走近的时候猛然往后退了两步。
“祺日。”
我听他轻唤一声,如遭雷击地抬了抬头,才惊觉额上冒着冷汗,整个人已经后退靠在门板上。
他这几年看来养的不错,气色和早年比起来好上许多。
任三爷倒也没再走近,只是在离我几步远站着,看着我。
良久,他说:“祺日。”
“……”
“祺日,让三叔看看。”
“……”
“……祺日,你受伤了。”
数年不见,他说话的语气也没变,就像是要用尽力气,才能吐出一句完整的话,这几年他离了发声器,看样子也很是难过。
我咬了咬唇,吸了一口气,在他再度开口之前,用力地打开房门往外跑去。
后头似乎有人追了上来,我没命似地向前跑去,头也不敢回,却在摔倒之前,让人往后用力一扯。
“小祺!”
我猛力一震,抬起头。
是——
“老、老大……?”
杜亦捷微喘着气,皱着眉头,拽着我的手问:“你刚才到哪里去了?”
“小祺,你……怎么了?”
“出了什么事?小祺、小祺。”
我脚下虚软,从眼里迸出的滚热东西,不知是什么。
这六年,我不曾回去任氏大宅,即使知道任老太这两年病入膏肓也没敢回去,就因为我确确实实没这个胆子。
那是因为、因为……
我是——是真怕他!
那件事我真不太愿意想起。
可以的话,我原本想永远忘记,埋藏在心底。
那是我来美国前几天的晚上。
任老太难得给我办了小型的饯别宴,餐桌上就这么几个人,任老太旁边的另一张椅子依旧是空的,张妈和如婆倒是难得坐在一桌,简简单单地吃了个饭。
自从我决定去美国之后,任老太对我的态度比先前和蔼许多,她那段时候脾气转变了挺多,像是变了一个人似的,公司的大小事情都不管了,成天就往庙里去,说是礼佛。她那会儿握着我的手,语气是少有的温和,我记得她这么说。
——你想做什么,奶奶也不逼你,只要你觉着开心就好。
她还掏出了一个绣花荷包,说是在庙里求的,能保平安保健康。
我点头收了下来,毕竟是老人家的心意,不好拂了。
任老太难得温柔地抚了抚我的头,像是极其不舍地拉着我。
——奶奶知道,你这孩子最是懂事,这点倒是谁也比不上啊……
之后,她也没再多说什么,就让我上楼去了。
那晚上,我做了噩梦。
我梦见我妈从窗户跳了下来,整个人砸到地面上,面目全非,空气中还弥漫着她惯用的香精味,还有血液的味道。
然后,我从梦里惊醒。
只是,令我真正受到惊吓的,是那在我脸颊边冰凉的触感。
我睁大了眼。
他不知何时侧坐在床沿,偏着头用手背摩挲着我的脸颊,在我惊醒的时候,同是看着我,目光却是朦胧不清。
三、三叔……
我唤他。
他突然倾上前,紧紧搂着我。
我呆征地着坐着,鼻尖传来一股甜腻的酒味。
猛地一个激灵,我用力地推开他,从床上跳了起来。
——三、三叔……
我看着他,迟疑片刻——您醉了。
他有些摇摇晃晃地床上站了起来,沉静地看着我。
我往后一退,猛地拔腿快步跑向房间门口,脚步慌乱,却在跑到楼梯口的时候踉跄摔了一跤,我还来不及站稳,就让后方一股力道按倒在地上。
我倒抽了一口气,他的双手紧紧环住我的腰肢,我能清楚地感受到他将头埋在我的颈窝,用力地吸气,急促得像是下一刻就能窒息一样。
那把低沉暗哑的声音在我耳边响起,似乎还带着哽咽。
他说。
——祺祺,三叔不逼你。
——别离开三叔。
——三叔不逼你,你别离开三叔,好么……?
我喘息着,惊恐地看着他。
然而,我的眼角的余光,却瞥见了楼梯下的那双锐利的目光。
任老太双手捧着一个牌位。
那声音,刺耳得仿佛能穿过耳膜,直达心间。
任老太这么说——定邦,你看看。
你看看。
你看看……
第八回(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