连念初的确是掏了,却没掏出面包,而是掏了个羊脂白腻的小瓶子,从里面倒出一枚圆圆的药丸。
这是中药,他也吃过,不大好吃,这么大的还不能用水送,都得干嚼了吃下去。汪予迟的眉毛不由自主皱了皱,闭了闭眼,视死如归地朝药瓶伸出了手。
连念初没给他吃药,反倒在他手上轻拍了一下,笑着教训了他一顿:“别一副要你命似的表情,我这药可不是凡间那种药丸,而是修士入道时用的凝气丹,吃了以后就能当小神仙了。行了,快先把作业抄了,一会儿我教你吐纳修行。”
小朋友闷头抄作业,教他不学好的家政叔叔美美地瘫在沙发上喝着果汁。
喝着喝着,他忽然觉着胃有些发胀,搁在沙发靠背上的头重了许多,简直要陷进海绵靠垫里了,热得漆了一头汗。旁边的汪予迟不知什么时候站起来,热乎乎的小手按到他额头上,担忧地问:“叔叔你是不是发烧了,你的脸红得特别厉害。”
不,他的体温比人类还恒定呢,不拿火烤不可能热起来。
这时候脸红总不能因为晕车,会不会是这家装修有问题?难怪这孩子瘦成这样,家里给盯着营养餐还给他抽血,弄不好都是空气里甲醛超标搞的,大人不要紧,那个哥哥又住校,这小儿子一天天住在污染环境里,才老得病的吧?
不过要说也可能是鸡翅吃多了,他平常不吃那么大一盘的,吃完还喝了凉性的梨汁,胃没准会有些不舒服。总之这个世界不好,他从前走过那么多小千世界大千世界,还从没生过病呢。他闭着眼倚在沙发上支使小朋友:“你去开窗通通风,快点把作业抄了,晚上我带你去湖边修行,这房子空气可能不好。”
汪予迟立刻把能开的窗户都开了,回来就安安静静地拼命抄作业,厚厚一摞作业半个小时就抄完了,然后眼巴巴看着连念初,问他现在能不能去湖边了。
这会儿工夫连念初自己倒也缓过来了,不过桌上的梨藕汁是不敢再喝的,重新熬了壶玫瑰荷叶饮,让小孩儿跟自己一起喝点热茶舒肝解郁。还顺便检查了一下他的作业抄得好不好,全不全。
检查完了,连念初就把人拎进灵湖空间的小屋里,将一道真元打入他丹田,用最简单粗暴的方法教这孩子认识体内经络。待得灵气运转了五个周天,又便把人从定中震醒,倒了一粒凝气丹到他的小手上。
这孩子可不是楚飒那种普通路人,给点美容药剂就能打发,也算是岳青峰转世之身,值得他下心思。他在药箱里翻了又翻,才从一箱千蜃阁高阶灵丹里找出这瓶初入道修士用的凝气丹。
丹药入口便化作一道冰凉的灵气。汪予迟虽然学习不太有天份,修道却是一点就通。丹药化出的灵气追着连念初给他的真元在经脉里流转,第一次尝试竟然就进入深定状态,灵气完满运转了一个小周天。
等他飘飘悠悠地醒过来,人已经坐在自己的小床上了。连念初早已不知去向,外面天色漆黑,倒能听到楼下客厅里有不大清晰的说话声传来。
他生怕这个待他好的神仙叔叔不要他了,便穿上拖鞋,悄悄走出房门,想去看看人还在不在这个家里。刚走到走廊,就听见楼下餐厅里传来他父亲低低的声音,伴着一点轻轻的喝粥的声音:“怎么这么快就让新家政进门了,这人懂事吗?”
随后是他母亲的声音:“是唐经理极力推荐的,家政专业刚毕业的研究生,有学历,会干活,会看人脸色,心比天高,找不着工作……这样的人最好用,眼睛都是空的,只要给钱就懂事。”
勺子碰撞瓷碗的声音清晰响起,汪予诚躲在走廊扶手后听着父母奇怪的对话,渐渐发觉自己听到的其实是不该听到的——勺碗搅动的细碎声音应该是从餐厅里发出的,而在平常,他坐在客厅里就听不到那样轻的响声了。
仔细想想,他父母说话的声音,他在房间里也不应该能听到。难道白莲花神叔叔给他的药把他也变成神仙了?他四下张望了一圈,看到走廊上的确仍然空荡荡地没人,才悄悄捏了捏自己依旧细瘦的小胳膊。
——还是软软的,没多少肉。
现实无情地告诉他,他并没成神仙,就算有了点异能,大概也就是神仙拯救世界故事里的十八线小角色。
正想着小心思,底下又传来父亲的压得低低的声音:“予清又该做检查了吧?这孩子也是,从那次手术之后脾气就不好了,简直像换了个人似的。小的时候多听话,多懂事啊……有时候我也想,那时候咱们要再坚持坚持,先不要予迟呢?结果当时也没用到,还让予清跟咱们有了那么重的心结。”
怎么回事,原来他不应该出生,哥哥也是因为他才和爸爸妈妈有了嫌隙的吗?汪予迟的心“砰砰”地跳了起来,拼命捂住嘴,把细细的抽气声死死堵在喉中,眼眶蓦地通红了,却拼命眨着眼,不敢落泪。
然后他听到母亲压抑的、带点哭腔的声音:“我那时也不想要,我想好好陪在予清的身边,还不是你家里说再要一个孩子好!亲兄弟比外人好!结果这孩子来得这么迟,该用的时候没用上,还让予清误会我这个妈妈心狠,在他最需要的时候抛弃他,又要了一个孩子……”
楼下传来低低的,持续的哭泣声,他父亲撂下碗,低声安慰着母亲:“予清现在年纪也不小了,他们毕竟是亲兄弟,不是外人能比的。予迟这个孩子虽然来得迟了一点,可他还是很有用的,予清他以后也会理解我们的苦心的。”
哭声渐渐低了下去,母亲的永远明快的声音蒙上了一层阴影:“可我还是不能忘记予清做完手术,我去医院看他那天,他看着我肚子的眼神。我特别有罪恶感,直到现在一想起来都是……我甚至有点庆幸他以后可能还需要予迟,偷偷期盼他到时候能理解我这个母亲的苦心。我怎么能这么想呢……”
“予清会明白的。”男人沉重地叹息着:“他早晚会知道这个弟弟有多重要的。是我们对不起他,没能给他一副好身体,幸好予迟很听话,也渐渐长大了,毕竟是亲兄弟……都是相配的。”
“嗯……我已经不在乎他不原谅我了,可是予迟不行啊!他的身体不好,以后还要靠这个弟弟,他们兄弟之间这样冷淡下去,我怕予迟长大了会不愿意……”
汪予迟不敢再听下去,蹑手蹑脚地走回自己的房间,盖上被子把自己蜷缩在黑暗里。
他一直不知道哥哥和父母之间还有这样的心结,难怪从小就很少见到哥哥回家。即便偶尔回来,对他也不是很亲热,大概是怪他生得不是时候,抢了父母的爱吧?以前他还觉得母亲管得太严,什么都不让他干,现在才知道,是大哥的病吓到了母亲,她应该是怕自己也生病,长大了没法照顾哥哥。
不过不要紧,他已经认识神仙叔叔了,叔叔还想让他当小神仙呢。以前的事都回不去了,但是他以后一定会好好照顾哥哥,到那时候哥哥就会明白爸爸妈妈的苦心,也不会那么讨厌他了吧?
第39章
大半夜的,汪予迟怎么也睡不着,脑子里放空着,其实也不怎么回想父母压低声音的对话。
这么躺了一会儿,他忽然想起来看看匆匆抄写应付的作业,又怕灯光从门缝漏出去让父母发现,在被窝里折腾了半宿才入睡。奇异的是,转天早上天一亮他就自动醒来了,而且神清气爽,完全没有平常晚睡后困倦地醒不过来的感觉。
他穿好衣服“咚咚咚”地跑下楼,想看看父母走了没有,连念初还在不在。刚到大厅就闻到了一股香甜的奶味,扭头一看,餐厅里已经摆上了切好的土司和贝果,旁边小碟里盛着黄油、栗子奶油和果酱,还有一个两层的瓷制甜点盘,满满摆了一圈杯子蛋糕、布丁和蛋塔。
连念初嘴里咬着一角烤面包片从厨房晃悠出来,手里端着两杯热豆奶,朝他扬了扬杯子:“过来吃早餐,你父母都吃完走了。忘了问你爱吃甜还是咸的了,要吃咸的我去给你切个咸鸭蛋,开一罐午餐肉。”
今天的早餐应该是鸡蛋饼、玉米糊和一份青菜吧?汪予迟心里想了一下,并没像昨晚那样问出来,因为他深信着神仙叔叔给他吃的药比吃营养餐有用多了。吃了这么多年营养餐,他的听力也没像昨晚那样好过。
他响亮地道了谢,拿起一块涂满奶油的小蛋糕,背着父母愉悦地吃起了不健康食品。
早餐过后就有家教过来上课。
汪家父母虽然不让小儿子出门,给他请的老师倒都是私立学校的名师。今天早上正该上外语课,老师进门看到一副专业管家气质的生面孔家政,也不过微微错愕,就跟他讲起了平常该怎么安排孩子学习时间,检查学习进度。
连念初一副专注的模样,边听边点头,把老师带到汪予迟的卧房。
那里摊着一本写得漂漂亮亮的作业,还站着个紧张得脸都僵了的学生。老师拿起作业检查时,汪予迟小腿肚子都有点转筋,在小学生眼里,昨晚偷听到父母的秘密,跟待会儿可能被老师发现他抄了作业,将要面对老师的失望相比,似乎都没那么重要了。
虽然这些家教老师并不严历,连批评都要带着几分春风般温和的抚慰,可对于一个从小被拿来和优秀兄长比较,极少得到赞扬的孩子来说,任何一点来自别人的不满都足以令他惶恐不安。
那位老师专业素养极高,一眼就扫出了作业有问题,更看出了他的小学生心惊胆战,一副干了坏事的模样。房里那位新家政倒是气定神闲,但汪予迟的父母其实并不太计较这孩子学得深浅,更不会帮孩子写作业,能干出这事的当然只有这个漂亮得不像家政的家政了。
他扶了扶眼镜,锐利的目光从镜片后扫过连念初,客气地说:“我要开始上课了,课上不许吃东西、喝水,请连先生一个小时后再进来吧。”
打发了男家政,他就把作业摊在汪予迟书桌上,指着其中一段阅读理解严肃地说:“把这段念一遍,然后翻译这几句。”
昨晚汪予迟都是抄的作业,抄完又跟着连念初进空间修行了,一直没找到机会补习,现在要念,心里实在没底。可他也没有反抗老师的经历和勇气,低低“嗯”了一声,就拿过练习册来。
不知是不是错觉,昨天翻看时还觉得很多词都不认识的段落再看似乎容易了些,有些原本记得模糊的单词重新清晰。他眼睛扫过的时候不用一个词一个词地停顿,而是能将整个句子串连起来,并且能快速而准确地从背过的一串中文解释中挑出那个词在句中真正的意思了。
他的脑子真的变聪明了!就一晚上!神仙叔叔说的都是对的,修炼比写作业管用!
他激动得微微战栗,那位老师却误会他看不懂,念不出来,低沉地哼了一声。他下意识要道歉,连念初温润如水的声音却在他耳边平空响起来,缓慢又不失流畅地念起了那个短短的段落。
他连忙跟着读了起来。
那声音仿佛不是响在耳边,而是响在他的脑子里、喉咙间,一字一声清清楚楚,不仅没有听录音时那样听不清、听不懂的地方,而且主动振荡着他的声带,带动他的唇舌发出最准确的音节。
老师还打算借机教育他一下,想不到这孩子一天不见真开窍了,还不是一般地开窍,简直就跟被外国人穿了似的。那些教训的话便都咽回去,听着孩子流畅准确的发音,看了紧闭的房门一眼,微微点头。
这个新家政不是一般人,也不知汪家花了多大力气才把他挖来的。他这个老师要是不多教点儿,都要没脸干下去了。
下课之后汪予迟的家庭作业又厚了一沓,可他再也不担心写不完,也不用担心老师上课问问题不会答,老师一出门就雀跃着找到连念初,欣喜地告诉他:“上课老师让我读的那段我都能看读了,大半分单词都认得,只有少数几个地方不会,神仙叔叔,我好像真的变聪明了!”
连念初揉了揉他的头发,笃定地说:“你本来就聪明,我看过那么多本修真小说,也没有一个主角能像你那么快学会引气入体。你身上有大挂,将来前途不可限量。”
汪予迟一脸茫然,完全不知他说的什么。
从这位英语老师开始,剩下的几位家教也被洗刷了三观。昨天看书还很吃力,做题总免不了错上一道半道的孩子,睡了一觉起来就变神童了!还不是死记硬背的那种,而是连做题思路和过程都清清楚楚,公式运用得恰到好处,计算又快又准,几位老师不禁心有戚戚,都生出种“这孩子被学霸穿了”的感慨。
感慨之余,为了让自己不被那位暗中调·教他们学生的新家政比下去,这几位老师也加快上课堂教学节奏,留的作业一天比一天加厚。
这些作业和上课时的问答、随堂小考当然都由连念初代劳了,汪予迟只负责抄下来,然后把写作业的时间都拿去服食灵药,吐纳修行。灵湖空间里天宽地广,灵气充裕,还有许多亲人的灵鸟陪他,当然比一个人独居空旷的大宅里强。
不过月余工夫,他的身体就被灵气滋养得清灵强健,脸上也添了些肉,眼睛不再大得吓人,目光却更明亮有神。他也觉着自己头脑更灵醒,看书不再像从前那样困难,很多背记的东西只要扫过一遍都能牢牢记住,也能理解那些复杂公式定理的涵义了。
他的日子一天比一天过得有活力,除了家里装修污染,家政叔叔偶尔会病恹恹地躺在沙发上吃不下饭以外就没愁事了。
连念初又不肯去看病,不舒服时就随便吃一口烧酒浸的樱桃,说是祛寒活血,酸酸甜甜的还开胃。汪予迟有个体弱的哥哥,自己以前也住过院、抽过血,对生病有很深的恐惧,总怕他这么糊弄下去会出大问题。心里就暗暗琢磨着,哪天能见着父母,应该请他们叫家庭医生来帮他看看病。
谁想这些日子汪家夫妇竟都早出晚归,他又得去灵湖边修行,始终也没等着人。他也就只能看着连念初的病情慢慢加重,有时候做着饭做着饭就得抓一把樱桃吃。后来樱桃吃光了,更是抱着一罐罐烧酒泡的青李子不离手,偶尔还给尝他一颗。
果肉里浸满了刺激味蕾的烈酒,但是口感酸甜,吃起来提神醒脑,还有一股灵气随着酸甜的酒液滑入喉中,让人精力满满,仿佛生出了使不完的力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