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听夏道:“先上球囊导管扩充血管。”
“连引导钢丝都走得这么慢,等会送那带刀子的导管要走多久啊?”有人议道。
“当然要小心了,这么高的狭窄度,一个搞不好就血管全闭塞了。”
“可是这么长时间走下去,很容易动脉痉挛的吧。”
寂静了很久的手术间傅听夏的声音再次响起:“0.2mg硝酸甘油稀释。”
“200ml造影剂,注意血压。”
“看,护士把器械车推过来,上面就是那带旋切刀的导管吧?”
“好长啊,最少也有一米吧。”
“不止,都有一米半了。”
“傅听夏接导管了,他要……开始了。”
方连云再次把目光落在傅听夏的脸上,傅听夏仍然很从容,仿佛他接过只不过是一根寻常的导管,这台手术也只不过是他做过最寻常的冠脉造影术。
傅听夏手中的旋切导管顺着导丝慢慢地进入血管,为了这一天,他无数次地给国外发传真,打电话咨询,求解,在几个月的时间里一遍又一遍在寻常的冠脉造影里摸索,揣摩。
他也许知道命运下过怎样的一盘棋,可是只要他挪动这其中的一子,那一子就会像是飞起的蝴蝶,从此他便再也不知道命运又会在何处落子。
他只能努力再努力,也许努力有时也不会给以回报,但努力也许是无论活着一世,还是活着几世,唯一可以真实握在手里的东西。
手术室在大部分的时间里依旧寂静着,有人抬起腕表道:“这已经超过他上次做手术的时间了。”
“他上次做了多长时间。”
“据说是一个小时十分钟。”
方连云突然发现季景天的嘴角微微翘起,露了个微笑,他看向手术室内,发现一切如常,傅听夏不过是重复地走着导管。
他突然意识到,季景天并不是在看傅听夏的手术,而是……在看傅听夏这个人。
方连云深吸了一口气,室内突然护士的动作匆忙了起来,本来很沉默的观察室再一次议论纷纷。
有人道:“动脉痉挛。”
“这也很正常啊,手术的时间这么长。”
“动脉痉挛倒还好,就怕急性血管关闭时,会引起心梗啊。听说这个病人是被美和心外给拒了的,要是这里手术失败,怕是上了外科手术台也不会乐观。
不过好在隔了一会儿,动脉痉挛被傅听夏给应付过去了,手术室内再次恢复了平静。
“这个导管带的旋切刀是在血管里面转动了吧。”
“应该是啊,你没见旁边的马达在转动。”
“谁敢想像,一把在血管内转动的刀子,而居然病人还活着。”有人笑道。
时间都超过二个多小时了,看得人都有些疲累了,反而没有刚开始那么高度紧张了,因此说笑了几句。
其实撇开各式各样的杂念,同属一个科室的大夫还是很愿意看到业内技术有所突破性发展的,因为那意味着他们又可以朝前跨出一大步了。
就在这时,突然有人说道:“血压掉得好快啊!”
所有人都停止了声音,一起看向室内,有人道:“掉到12/7kpa以下了。”
“怕是病人要休克了。”
“休克的话,血液循环进一步缩小,病人有可能……会当场死亡吧?”有人小声道。
方连云眼帘一眨不眨地紧盯着傅听夏,在这样高强度的专注之下接近三个小时,再碰上即将休克的病人,而且这个病人是没有退路的。
傅听夏你该怎么办?
秦主任也小声道:“听夏,病人血压偏低,而且有早期休克的症状。”
“50%葡萄糖静脉给药。”傅听夏立即道。
接近三个小时了,傅听夏的表情从开始到现在都不曾改变过,不管当中遇到了什么,好像都没什么能让他改变完成这台手术的意志。
他不是为了任何人,他是为了自己,他要当一个真正的医师,方连云好像忽然就明白了傅听夏,这也许是因为这也曾经是他在某刻拥有过,之后又因为嫌弃太过理想化而抛弃了的理想。
“血压被稳住了。”
“很快速地判断,一点慌张都没有,一流的心理素质……一流的医师。”
“听说这个年轻的一流医师从今天开始就要被吊销执照,今天可能是我们最后一次欣赏他做手术。”
“是啊,这个年头爱扯虎皮的人,就是见不惯有真才实料的人啊。”
公道总是存于人心的,美和的人只好硬着头皮听其它院的同行们指桑骂愧,阿笨开始有一点后悔了,他一麻醉师总是来看心内的手术干什么呀?
“收尾了。傅听夏开始做丝线缝合固定了。”
“看这缝合的手势就知道以前传他是个很出色的外科医生不是瞎传的。”
“那怎么可能是瞎传的呢,他是许一夫的亲传弟子,配合过许一夫做心脏不停跳手术的。”
“导管鞘24小时之后拔掉。”傅听夏吩咐了一声。
秦主任他们都知道傅听夏为什么要说这句话,因为24小时之后,傅听夏将不能再行医了,配合的护士眼圈都红了。
傅听夏笑道:“谢谢大家一直以来指导与支持,谢谢。”
秦主任抽着鼻子道:“傅听夏你要知道你是很捧的,我觉得你生在福斯曼那个年代,也不会比他差太远了。”
他给傅听夏鼓起了掌,不知怎么室内室外的人都给傅听夏鼓起了掌。
方连云听着掌声转身走出了房间,站在走廊里看着窗外耀眼的眼光,微眯了一下眼睛长吸了一口气。
傅听夏从手术间一出来,就看见季景天在外面等着,他立刻掉头就朝外面走去。
“听夏,我们谈一谈。”季景天喊了一声。
可是傅听夏尤如充耳不闻,飞块地朝前面奔去,季景天连忙追了下去,傅听夏听着身后季景天的脚步声,微闭了一下眼睛,刚好看见更衣室就直接躲了进去,将门掩住。
季景天追了一个走廊就不见了傅听夏的人影,只好在门口四处张望。
傅听夏也知道季景天想找他交谈,可是他不想谈,他不想自己看见季景天的眼神,闻见他的气味,就会妥协,然后妥协一次又一次,最后又变成个毫无原则的人。
他靠着墙壁上听着外面季景天来来回回的脚步声,听见他问每一个走过的医护人员:“你有没有看见傅听夏?”
“傅听夏,鲁教授跟院长也在找他呢,说要给他庆功呢。”
傅听夏躲在更衣室里闭着眼睛叹气,然后隔了一会儿转身悄悄拉开门,见季景天有些黯然地站在门外,他的心就莫名地有些软了,手在门柄上握了握,低头想道,要不然……就先听听他说什么。
可是他正要拉开门的时候,突然从背后有人用白色的帕子一把捂住了他的唇鼻,浓烈的酒精味立刻扑鼻而来,傅听夏惊骇下挣扎了几下就软软地向后倾倒在了背后人的怀里。
“哦,本来想要候着他进更衣室还是件挺麻烦的事,没想到真是得来全不费功夫。”
宋建民抱着傅听夏温热的身体,傅听夏的头就搁在他脖子间,这让他内心莫名的恐惧又兴奋,不由自主地收紧了圈住傅听夏腰的手。
“还愣着做什么,快把他放到推车上来,等会要是有别的医师进来,说不定会怀疑的。”
宋建民这才回过神“哦”了一声,将失去知觉的傅听夏抱着放到了推车上,然后跟另一个人拿过一张白床单从头到脚将傅听夏遮住。